破屋里,顾昕漾接了盆水,拧了条湿毛巾盖到覃岩额头上。
“你别动了。”覃岩说:“水凉,小心冻着。”
顾昕漾没吭声,坐到他旁边。
“眼睛闭着吧。”她没什么表情地说:“病了还管那么多。”
覃岩看着她,唇角轻轻一扯:“不敢睡,我怕闭上眼就醒不过来了。”
“……”
他是伤得有多重。
顾昕漾无语地瞅着他。
半晌,覃岩开口打破沉默。
“昕漾,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顾昕漾抿唇不语。
她第一次见到覃岩是在公司,那天她匆匆跑进电梯,进去后就看见覃岩一脸严肃地站在里面。
虽然第一眼印象这男的颜值不菲,但也只是惊鸿一瞥。
整个过程中,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然而孽缘的开头总是那么狗血,电梯出故障了。
两人就那么被卡在电梯里,不上不下,顾昕漾杵在那儿猛按电梯键的时候覃岩说,你这种按法,就算电梯好了,电梯键也被你弄坏了,我们还是出不去。
她住了手,黑乎乎的空间,孤男寡女地挤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的,黑暗中,她听到覃岩问,你怕黑吗?你有幽闭恐惧症吗?你恐高吗……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大概是无聊,她竟一一回答了,最后听到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默了片刻,听到覃岩说:“这个你不必回答,我只是无聊,想找点话说。”
“我叫陆可心。”她记得自己当时很老实地回答了,然后反问:“你这是在搭讪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因为以前我从没这样和女孩搭讪过。”
明明是个很有技巧的老手,却被覃岩说得清新脱俗。
他们两个在电梯里关了半个小时,出去后,从素不相识变成知患难之交。
然后,顺理成章地约会、恋爱、演变为亲密恋人。
一切如此的顺理成章。
顾昕漾淡淡一笑,此情此景,她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了。
“在那之前,你应该早就见过我了吧?”她开口,用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淡漠心境问:“那次的巧遇,是真的巧合吗?”
“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操控电梯,所以那次真的是巧合。”覃岩勾唇一笑:“天作之合。”
明明是天灾**。
顾昕漾冷笑。
“当然,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覃岩坦白:“还是我告诉你吧,你永远都猜不到的,第一次见到你时,我3岁,也就是你3岁的时候。”
3岁!
顾昕漾果然有点诧异。
“那一天是你生日吧?”覃岩瞅着她,嘴角淡淡勾着:“再过几天,也是我的生日,段虹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我以为她是良心发现,想起为我庆生了,毕竟我当时只是3岁的孩子,很容易满足的,所以去游乐园的路上,都是蛮开心的,但是后来发现,她不是打算带我去玩,只是想带我去见你们,你们一家……”
覃岩说到这儿有点喘,停了下来,顾昕漾眼眸微动,隐隐猜到后来的剧情。
“所以,你就从那个时候恨上我了?”她笑,不无讽刺。
3岁,还真是情根深种。
覃岩没有否认,看着她,又说:“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妒忌你吗?可能从那时起,我才强烈地知道妒忌这种感情。”
“那真是委屈你了。”顾昕漾挖苦:“让你那么辛苦地陪我演戏,假装爱我,你每次亲我的时候,是不是恶心地想吐?”
覃岩默,望着她,然后开口:“那倒不至于,你还是蛮好亲的。”
“……”
要不是看他伤成这样,顾昕漾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而且,他说完,眼神一直落在她的唇角,瞳底的色调,五彩缤纷。
“看什么看!”顾昕漾怒了,一看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
果然,她听到覃岩说:“我只是在回忆,你哪个时候更好亲。”
陆可心的时候,还是顾昕漾时……
“覃岩!”顾昕漾怒目而视,这货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吧。
覃岩看着她的表情,低低笑起来。
她终于还是生气了。
不再一脸淡漠地望着他。
好像那么不在意。
“昕漾,”他笑容一敛:“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能亲口把这些事说给你听,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瞒着这些事有多辛苦。”
顾昕漾默,她也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和他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谈心事。
而且,心平气和,平淡得好似谈着别人的故事。
*
夜色深寒。
覃岩躺在床头,闭着眼,好似已经睡了。
顾昕漾还坐在椅子上,破房里亮着晕黄的灯光。
一室寂寥。
直到破旧的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发出呯地一声闷响。
她扭过脸,看到两个绑匪面无表情地冲进来,其中一个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覃岩猛地睁开眼,翻身从床头坐起身来。
“来啊,叫一声你老公听听。”绑匪说着,扳住顾昕漾的肩膀,另一只手中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宁邵匡?
顾昕漾眸光一跳,看着正在通话状态的手机,抿紧唇一声不吭。
绑匪见她不配合,拎着她的胳膊便把她推到床尾,用膝盖压着她,另一手去扯她的衣服。
“说话,是不是要我立刻强了你!”
覃岩猛地扑过来,想推开那个绑匪,但是另外一个朝他亮出了枪。
“不听话?”
黑乎乎的枪口对着覃岩,他的动作一滞,恶狠狠地瞪着绑匪。
通话的绑匪将手机拿到耳边:“听到了?是你老婆不肯配合,我正打算教教她。”
“不许动她,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手机对面,宁邵匡嗓音很沉。
“拿杜扬的命来换。”
“没问题。”
“等你真做到了,再和我谈条件。”
绑匪阴阴地笑了几声,然后掐了线。
杜扬?
顾昕漾眸光一闪,所以说,这些绑匪果然是杜权的人?
宁邵匡听着手机对面的嘟嘟声,瞳色凝结成冰。
“还有多久?”
“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司机瞥了眼导航仪说。
“再快点,我要在十分钟内赶到。”
司机默默将车速提到最高,腹诽,你丫以为是开飞机啊。
*
另一边,绑匪掐了线,顾昕漾冷冷看着他。
“杜权现在怎么样了?”她问:“生不如死吧?”
“闭嘴!死八婆,”绑匪怒气冲冲地说:“他死了,我会拉着你们陪葬。”
“所以说,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顾昕漾冷笑:“横竖是个死,我还怕你们做什么?”
覃岩在一边眯起眼,原来他一开始就所托非人,他以为是让杜权背这个黑锅,反过来被人家将计就计。
归根结底,还是他临时起意,思虑不周,所以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
现在后悔也迟了。
“呵,这么说,被我上也不怕了?”绑匪向顾昕漾逼近,“放心,我会让你欲仙欲死。”
顾昕漾淡然地望着他。
“杜权给了你们什么,你为什么非要为他卖命?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你就算为他杀人,为他报仇,他能出来吗?最后,你们还不是一样要为他陪葬!”
“老子愿意!”匪徒俯身按住她的腿。
“杜权能给你们的,我照样能给,甚至比他更多,”顾昕漾没有挣扎,一字字地说:“你们放了我,我保证既然不咎,而且,一亿元照给,你们愿意的话,我还可以让杜毅收了你们,跟着杜毅,总比杜权有前途吧,你们出来混求的是财,不是气。”
绑匪手按在她腿上,望着她,好似在思考。
“我现在就可以跟杜毅打个电话,他不会拒绝我的。”顾昕漾继续蛊惑。
绑匪望着她,神情好像有些动容,顾昕漾抿唇,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看到他突然阴阴一笑,冷着嗓门说:“呵呵,怪不得你老公肯拿一亿赎你,如果这话放在昨天说,老子没准就动心了,可惜,就在昨晚,你老公杀了我的亲弟弟!”
这样吗?
顾昕漾默,实在是替自己难过。
“你这样做就能帮他报仇?”她冷冷说:“你会后悔的。”
“那也得试过才知道。”绑匪的手摸上她的腰。
“那么多废话干嘛。”持枪绑匪的枪还比着他们,看着自己同伴说:“麻利点。”
匪徒应了一声,拽着顾昕漾的衣服,外套迅速被他扯开,顾昕漾的人被压到床上,他的身子俯下来。
覃岩的手握紧成拳,咫尺之遥,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施暴。
顾昕漾双手撑着床板,脸微微仰起,一动不动的神情,好似已经逆来顺受。
所以匪徒的动作更加粗野。
眼看他的脸已经俯到自己面前,顾昕漾眼睛一眯,狠狠一脚朝他踹去。
“麻痹的!”
匪徒闷哼一声,捂着自己关键部位,往后退开半步,覃岩迅速在床上直起身,扯了顾昕漾一把,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你们有种就冲我来,欺侮一个女人算什么?”他瞪着两个匪徒说。
“你闪开!”持枪匪徒讽刺:“是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覃岩恶狠狠回瞪他。
匪徒看着他,倏地一笑,枪口动了动,指着他说:“哟,想英雄救美啊,要不要我把你的丑事全抖出来?”
什么丑事?
顾昕漾隐在覃岩身后,眉梢挑了挑。
她看不见覃岩的表情,感觉他的后背倏地绷紧,拳头,也悄悄地捏起来。
匪徒轻嗤了一声,突然地枪口一扬,嘲讽地说:“老子成全你,给你个机会英雄救美,现在过去,给老子亲她!”
亲?
顾覃两人都愣住了,匪徒猛地拨高了嗓音:“还不过去!”
他往前一步,枪口,冰冷地贴近他们。
一声轻响,是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他的枪口对准了两人。
覃岩怔了片刻,转身看着身侧的顾昕漾,看到她眼底的警告,唇角苦涩一扯。
“昕漾,我没有选择……”
然后,他的脸俯过来,压到顾昕漾脸侧。
顾昕漾迅速一闪,往床角退了半步,背后是冰冷的破墙板,已经无路可退。
“放聪明点,别逼老子亲自动手!”床边那个匪徒掏出了手机,看样子是打算拍照。
顾昕漾明白,这照片很快就会传到宁邵匡那里。
她望着覃岩,唇抿得很紧,静静地靠着墙壁。
她不愿意这样,可是此情此景,同样无从选择。
“昕漾,对不起。”覃岩俯身过来,唇贴上她的唇。
没有深入,就这样轻轻地贴着,因为发烧,他的唇瓣滚烫,每一口呼吸都是炙热的。
快门闪动,匪徒带着笑的嗓音特别邪恶:“继续!脱光她的衣服上了她,是男人,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
什么?
顾昕漾眸光一跳,刚推开覃岩,匪徒走近一步,黑乎乎的枪口指到她脸上:“想反抗?”
顾昕漾抬头瞪着他。
“有种你杀了我,给我老公看我的尸体。”她真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这样。
“你以为我不敢?”匪徒的枪抵上来,指尖慢慢划向扳机。
覃岩见势不对,猛地扯她一把。
“她说傻话,你们别当真。”
然后,他将顾昕漾推到床上,俯身压上她。
“覃岩,别逼我恨你。”顾昕漾冷冷望着他。
“反正你早就恨我了,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覃岩勾唇,身子压上来。
因为发烧,他的动作有些虚弱,可是身体压过来,顾昕漾娇小的身材完全被他压到身下。
他的脸俯到她脸侧,好似在热情地吻她,顾昕漾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配合我,趁机跑。”
跑?
两柄枪指着。
谈何容易。
顾昕漾眼光一闪,挣扎得更加激烈。
“覃岩,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昕漾,我没办法。”
“没办法?你就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两个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找来的,一切都是你的处心积虑!”
“对,你没有猜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我绑你来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是真的喜欢你,那又怎么样,我承认!就算没人逼着,我也会上了你。”覃岩从她身上坐起身来,眼睛瞪着她,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裤带。
“你滚,你这个人渣!”
顾昕漾也翻身坐起,狠狠推了覃岩一把,大概是他太虚弱了,不仅被推开,手往后一挥,不偏不倚抓住正在拍照的绑匪,好似身子不稳,还转身抱住了他。
“滚!”绑匪眼睛一瞪:“孬种,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另一个绑匪也正在看戏,手里的枪管都垂了下来,顾昕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他一怔,下意识想抬枪,顾昕漾狠狠一拳揍过去。
因为怕动了胎气,她不敢动作太大,但是突如其来的一拳,匪徒没有防备,还是被她揍得身子往旁边一偏。
顾昕漾一把叩住了他的手腕,想去夺他的枪。
覃岩也抱住身侧的绑匪,扭着他,双双翻倒在床上。
房间里瞬间兵荒马乱。
混乱中,顾昕漾踹掉了匪徒手中的枪,一脚踢开,耳边听到覃岩大叫:“昕漾,快走。”
然后覃岩冲了过来,手中不知哪里变出一把刀,一把向匪徒捅过去。
匪徒顽强抵抗。
顾昕漾滞了片刻,看到另一个绑匪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了,她来不及思索,迅速转身,朝门边跑去。
身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她没理,一口气冲到大门口,伸手去拉门闩的时候,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
而后,又是一声。
她手指的动作滞了片刻,然后,咬牙拉开门闩,夺路而出。
夜凉如水。
门外,天色是黑沉沉的,淡淡的月色洒下来,道路惨淡一片。
顾昕漾早就从窗户里打量过,窗外的左侧有棵大树,她想也没想,抬腿便跑了过去。
刚藏在树干后,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她屏住呼吸,看到绑匪一手提着枪,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面目狰狞地站在破屋门口。
身后灯光惨淡,他隐在光影里,好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周身杀气弥漫。
追出来的是绑匪。
那么覃岩呢?
顾昕漾抿唇,手扶在腹部,静静地立在树后。
匪徒四下打量几眼,大概也觉得这根大树最容易隐藏,迈开脚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他手中的枪口抬起来,笔直对准顾昕漾的方向。
顾昕漾往树干后面挪了挪,紧贴树干,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耳边听到脚步踩动落叶的声音,沙沙沙,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一步。
两步。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来,匪徒的嗓音冷冷说:“出来,我看到你了。”
顾昕漾没动。
“我数三声你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匪徒的声音,也很冷静。
“三!”
冷酷的倒计时开始。
“二!”
顾昕漾抿唇,还站在那里。
“呯!”
紧张的空气里任何动静都骇人听闻,匪徒迅速转身,想也没想,朝着声音的来源处开了一枪。
是破屋的方向,枪声过后,世界特别安静。
顾昕漾的视线也转向破屋,眼光微动,依旧藏在树干后面。
破屋里沉寂下来,也不知刚才那声动静是什么,匪徒重新转过身,然而这时覃岩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侧,顾昕漾眼瞳一敛,还没来得及反应,看到他抬起手中的枪,朝匪徒扣动板机。
匪徒也迅速反应,转身。
枪声一先一后响起,覃岩先开的枪,匪徒的身子晃了一下,支撑着,回了他一枪。
也不知打中没有,覃岩又补了一枪,匪徒彻底倒下去。
覃岩扶着门框,然后,身体慢慢滑下去。
没发出很大的动静,他软软地歪在门侧。
顾昕漾滞了片刻,看着头朝下趴在泥地上的绑匪,走过去踹了他一脚,然后一脚踢飞他的枪,迈步朝覃岩跑去。
“你怎么样?”
她在覃岩身边蹲下来,看到他衣服上多了好几个枪眼,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往外渗。
两枪在腹部,一枪在胸侧。
覃岩连呼吸都轻了,明显地凶多吉少。
“我想,我这次真的是要死了。”慢慢地,覃岩仰起脸,朝她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顾昕漾抿抿唇,她不想苍白地安慰他。
“别说话,也许能多撑一会。”看,即使说出来,也那么不中听。
“昕漾,这两人,真的是我找来的。”覃岩承认:“我只想和你呆几天,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顾昕漾抿嘴:“你别说了。”
“昕漾,现在相信我是爱你的吧?”覃岩继续开口,嘴角一咧,有血沫沁出来。
他是真的不行了。
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覃岩朝她伸出手,顾昕漾咬唇,伸手握住了他。
很自然地握住了他。
“昕漾,能把我埋在你旁边吗?”覃岩的目光有些散,他努力着,盯紧她的脸。
顾昕漾的手指紧了一下。
“很抱歉。”
她不想骗他,但是,做不到。
即使是死,她也不想两人再有交集。
“可是,我想陪陪我父母。”覃岩说:“我从来没有陪过他们。”
“……”
顾昕漾的手指又紧了些。
半晌。
“行,我答应你。”
“谢谢。”覃岩笑,唇角的弧度很是无力,然后,他吐出一口血。
很鲜红的一口血。
顾昕漾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血一定是黑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覃岩的血,也是红的。
红的耀眼。
顾昕漾看着他,默默的,一声不吭。
然后,覃岩抓着她的手掌突然用了点力,他倚在门框上的身子慢慢朝她靠过来。
顾昕漾伸手,下意识扶住他。
覃岩的身子就势一靠,歪在她身前。
顾昕漾没动,任他这么靠着。
“如果有来生,和我重新开始好么?”覃岩喘着气,嗓音已经很轻。
顾昕漾沉默,同样的话她已经回答过一次。
她的答案不会变。
覃岩没等到她的回答,仰起脸,希冀地瞅着她:“你就连骗我一次都不行吗?”最后一次了。
“我不想骗你。”
覃岩笑,现在她才来跟他说这句实话。
她明明骗了他那么久,不肯告诉她就是可心。
“你还恨我吗?”
“……”
恨吗?顾昕漾自己也说不出来,所以沉默。
“恨吧,不要停。”覃岩眼睛望着他,视线渐渐模糊,所以他努力睁着。
他是没有办法再得到她的爱了。
如果连恨都没有了,还能在她心底留下什么。
“可心,能再亲我一下吗?”
他望着她,慢慢朝她抬起手。
他手上沾满了血,腥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顾昕漾没动,也没让,只是抱着他。
覃岩的手慢慢凑近她的脸颊。
她的脸却离他越来越遥远。
他的指尖已经触到她细滑的肌肤。
可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
顾昕漾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着他的唇角拉开一个浅浅淡淡的笑。
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嘴角边的血还在往下流。
可是他的笑,一点都不难看。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昕漾。
却再无神采。
他伸向她的手掌,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触到她。
顾昕漾伸手扶住覃岩慢慢下滑的手掌,捏在手心,轻轻地,贴到自己脸颊上。
恍惚回到很久以前。
他抚着她的脸颊,嘴角的笑干净而亲切。
他说:“可心,我爱你……”
他是真的爱过她。
他死了。
她终于报了仇。
顾昕漾很想笑,她扯动嘴角,却不知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下来。
*
宁邵匡找到这间破屋附近时,周围一片死寂,冷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
他脚步一顿,突然地,有点不敢往前走。
“宁少?”旁边的人扭头,朝他压低了嗓音。
“悄悄包抄过去。”他抿唇,尽量平稳着嗓音。
领队点点头,朝周围作了个手势,一群穿着迷彩服的人,仿佛融入黑暗,无声无息朝破屋四散逼近。
宁邵匡反而落在后面。
他慢慢走着,每一步都仿佛重似千钧。
然后,领队的嗓音沉稳地传过来,“宁少,我们发现宁太了!”
昕漾?
宁邵匡眼瞳一敛,下意识加快脚步。
然后,他一眼看到顾昕漾呆呆坐在门侧,黯淡的光影下,身子那么瘦小。
他迅速冲过去,俯身扶住她的肩膀。
“老婆!”
顾昕漾朝他抬起脸,好像瘦多了,下巴都尖尖的,宁邵匡缓了口气,还好,她还活着。
然后他发现,顾昕漾不是一个人,覃岩躺在她怀里,眼睛闭着,表情毫无生气。
顾昕漾的手紧紧抱着他,眼底有可疑的液体涌动。
他一怔,在她面前蹲下来。
“跟我回去吧。”他看着她,轻轻说:“我来了。”
“好。”顾昕漾松开覃岩,朝他伸出手。
她的手上满是血,粘乎乎的,宁邵匡一把抓住,握在手心。
“你受伤了?”
“没有。”顾昕漾的表情很淡泊:“都是别人的。”
覃岩失去依托,在她脚下瘫软下去,脸侧到一边,唇角还是淡淡勾着。
宁邵匡没去看他,握着顾昕漾的手站起身,然后一个打横把她抱起来。
“把覃岩也带走。”顾昕漾搂着他,嗓音很淡,很淡的说:“我答应他的。”
“好,我带他走。”
顾昕漾没再说话了,头一侧,伏在他胸口:“我好累。”
“我带你回去休息。”宁邵匡迈开长腿。
“老公,我好想你。”
“我也是。”宁邵匡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乖,什么都别想,老公带你回家。”
回家。
顾昕漾抱紧他。
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一次绑架,除了她全身而退,其余三个人全部当场死亡,覃岩应该在来的时候准备了一把刀,所以危急关头杀了一个劫匪,然后被另一个开枪打伤,然而为了救顾昕漾,他挣扎着追出来,用在另一个匪徒身上搜来的枪,和绑匪同归于尽。
所以,他终于把自己的命还给了顾昕漾。
从此,他们两清。
*
返程的时候,顾昕漾才知道,她已经离家很远了。
宁邵匡一路飙车而来,也用了四五个小时,所以等到抵达a城,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宁邵匡径直把她送进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所以接到yoyo的电话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你家班主任终于肯让你接电话了?”yoyo悻悻地说:“昕漾,我支持你把他蹬了,管得这么严,还有没有自由民主了?”
“有事吗?”顾昕漾问:“没事我挂了。”
“喂,你什么态度,好好的玩失踪,知不知道那天姐姐为了等你,在寒风中苦苦守候了多少钟头!”
“对不起了。”顾昕漾没什么诚意地说:“让你家老公替我给你焐焐。”
“顾昕漾!”yoyo怒发冲冠地叫:“是不是朋友,还有没有一点阶级友谊,姐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你还在那里冷嘲热讽。”
“yoyo,我在医院,”顾昕漾没理她,径直说:“你要来看我吗?”
“怎么又住院了?”yoyo显然一惊:“那家医院?”
顾昕漾告诉她名字,又说:“yoyo,覃岩死了。”
yoyo怔了一下,大概是跳跃太快,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压低了嗓音:“什么,你真的杀了他?”
“……”
“你想多了。”顾昕漾没好气地说:“要不要来,来晚了我可就出院了。”
“马上,你一定要等我。”
yoyo挂断电话就走出卫浴室,匆匆往身上套着外套,景宸瞥她一眼问:“去哪?”
“医院。”yoyo接着补充:“看朋友。”
“男的女的?”
“……”
yoyo白他一眼,没理会。
“我陪你。”景宸站起身。
“诶,你呆着吧。”yoyo嫌弃地说:“医院那种细菌的衍生地,不太适合你。”
景宸果然滞了片刻,yoyo轻蔑一笑,抓起自己的包背在肩上:“拜拜了您,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啊。”
她得意地走出门口,一转眼,景宸跟了出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干嘛。”她白他一眼:“跟出来干嘛。”
“我送你。”景宸迈动长腿走在前面:“还不快走。”
这还差不多,yoyo笑笑,赶紧跟上去。
*
病房里,看到一起出现的男女,顾昕漾怔了怔。
这感情培养得不错啊,几天时间就同出同进了。
她看着景宸,景宸也看着她,走过来说:“你是yoyo的朋友?我是他老公。”
“幸会幸会。”
yoyo在一旁翻白眼。
“好了,朋友也见到了,你可以走了吧。”她没好气地说:“我们有些女人间的悄悄话,你不方便听。”
景宸点头,是个女人他就圆满了:“我在门外等你。”
看到他双手插兜的走出去,顾昕漾朝yoyo挤眉弄眼:“调教得不错啊,又体贴又听话,有颜值有内涵,可以深入发展。”
yoyo悻悻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颜值我就不说了,你从哪里看出他的内涵的,根本是个变态好不好?”
“怎么了?”顾昕漾扬眉。
yoyo郁闷地揉了揉腰,没好意思深入地说,转移话题问:“覃岩怎么回事,你把他怎么了?”
“他死了。”顾昕漾平静地说:“为了救我,身中四枪,当场不治身亡。”
她说得很平淡,yoyo的嘴却张得合不拢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救你?”半晌,她才抓住重点。
顾昕漾简单地把这几天的事说了一下,yoyo的嘴巴一直没合拢过。
“报应!”她感叹:“居然找人绑架你,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然后剁碎了喂狗,还算是他死之前做了件好事,知道救你一命,否则更贱,这种渣渣死就死了,你不必为他伤心难过。”
“你从哪里看出我伤心难过的?”顾昕漾淡淡说:“我高兴得很。”
“得了吧,跟姐还装什么装。”yoyo白她一眼:“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只是有些失落。”顾昕漾说:“明明我是恨他的,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巴不得看他早点死,可是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死的,我所有的恨好像都找不到出口,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虽然有些困难,但我可以试着理解。”yoyo说:“但是你家那位能理解吗?他出了名的醋坛子,你和前夫亲密独处了两天一夜,都睡一起了,你有没有向他解释?”
“……”
顾昕漾怒目而视。
为什么所有很严肃很正经的事,从她嘴里形容出来都那么的不正经。
*
顾昕漾这回问题不大,检查完后,当天就回家了,宁家已经知道覃岩的噩耗,虽然对这个外孙感情不深,却也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顾昕漾回了自己房间,重新躺在自己温软舒适的大床上,享受得恍若重生。
宁邵匡走过来,伸手替她拉着被子。
“先躺会,医生让你多休息。”
顾昕漾手一扯,勾住了他的脖子,再一用劲,他的脸落下来。
两人的脸挨在一起,近在咫尺,顾昕漾望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就像yoyo说的,他没有一点想法?
宁邵匡垂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先休息,嗯?”
顾昕漾手一扯,捧住他的脸,唇瓣主动凑过去。
她的唇贴着他的,用力吮吸,舌尖还挑逗地伸了过去,启开他的唇瓣。
于是宁邵匡迎上她的舌,脸俯下去,舌尖在她的唇舌间纠缠,反客为主地吻着她。
两人亲了好久,缠缠绵绵,直到顾昕漾气力不支,才又急着从他嘴边挪开。
她的手还缠在宁邵匡脖子上,两人都躺倒在床上,脸贴脸的距离,四目交对。
“老公,我害怕。”喘息过后,顾昕漾看着宁邵匡说:“这几天,我真的很怕。”
“我知道。”宁邵匡心疼地抚着她的脸:“乖,别想了,都过去了。”
他又何尝不怕,一想到她正面临危险,他简直怕得要命。
看到杜美凌血淋淋趴在那儿,他简直迈不动步子。
“我怕这次真的回不来了,怕我再也见不到你,”顾昕漾说:“怕我们的两个孩子,会陪着我一起遇到不幸。”
“别说了,”宁邵匡心疼地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都过去了,嗯?”
顾昕漾抿抿唇:“我答应过覃岩,会把他葬在他父母身边……”
果然,宁邵匡瞳底的柔软,因为这句话而僵硬。
“不可能。”他父母身边,也就是可心身边,就算他小心眼吧,这件事光想想就不好了。
顾昕漾看着他,没有吭声。
近在咫尺,只是那么静静望着。
覃岩用他的命换来这句承诺。
她答应过。
“我会替他找一个风水宝地,替他风光大葬,让他早死早超生。”宁邵匡说。
他已经做了很大让步了。
“我会陪着你。”顾昕漾开口:“老公,以前的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宁邵匡眉梢一扬。
顾昕漾说得很含糊,但是他懂了。
虽然换了个身份,但她才是真正的可心。
之前那个,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就算覃岩埋在陆家陵园又如何,真正的可心,其实一直陪在他身边,百年之后,他们也会在一起。
覃岩永远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心底还是有那么点庆幸的。
“我答应你。”他的手绕过来,紧紧扣住她。
“老公,我和覃岩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昕漾被他拥在怀里,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开口,她想,宁邵匡大概已经看到匪徒手机里拍的照片了,看到她和覃岩那样亲昵的压在一起,不管他介不介意,她都得解释。
“我知道。”宁邵匡抱紧她。
“老公,我爱你。”她又说,自己也觉得有些煽情。
然而,某男却仿佛很受用,唇贴过来,压上她的。
“我也是。”
比你想象的,更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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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渣渣终于完蛋了,可是,我怎么泪了。
呜……我明明是个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