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沉着脸,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进御史台大门之中。
御史台的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脚一踏进去便能感觉到里面的不同。
门外是一片明媚的、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而里面却是一片幽深阴冷,让人觉得有些浑身冷飕飕的。
这扇普普通通的大门,就像是人间通往地狱的通道,充满了诡异与恐怖。
李林甫仿佛并未感觉到周围缠绕着的幽冷之气,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走在朝着里面延伸的通道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正是他的得力打手之一,监察御史罗希奭。
沉着脸走到一间签押房外,李林甫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拷问的怎么样?”
罗希奭拱手答道:“嘴巴很硬,怎么用刑都不松口。”
李林甫嘴角一撇,脸色缓缓变得阴沉,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本淡定从容的样子,他低垂着眼皮,冷笑道:“不必审了,直接拖出去当众杖毙,至于罪名,就是妖言惑众,试图造反!”
罗希奭点了点头,欠身道:“明白了。”
李林甫笑了笑,大步走进了签押房。
签押房中站着数十位言官,其中有的是御史台的官员,有的则是左右拾遗、补缺一类的谏事官员。
目光平淡地扫过面前的官员,淡淡地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却让众人不禁打了一阵寒颤:“诸位想必都知道咸宁太守赵奉璋的事情吧。”
众人抬了抬头,有人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一句话都没说。
李林甫微笑着走了两步,十分和煦地说道:“恐怕大家都认为这是李某的报复是吧?老夫今日便和诸位说句实话,下令抓捕赵奉璋的人,正是当今圣上!”
“什么?怎么会是圣上!”
闻言,众人纷纷惊骇不已,怎么可能会是皇帝下的命令?
老夫显然十分满意众人的态度,他慢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桌子前缓缓坐下,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言官们,微笑道:“就在方才,赵奉璋已经被老夫下令杖毙。”
此话一出,签押房中顿时又是一片吵嚷,言官们显然没有想到李林甫会这么狠,没有给赵奉璋任何机会,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在场的许多言官的脸上都挂着些许愤怒,以及淡淡的兔死狐悲之意。
赵奉璋因为进言弹劾而被杀,在座众人都是言官,他们的责任便是向皇帝进言,弹劾大小官员。李林甫此举显然便是要借赵奉璋这件事情警告在座众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言官们嘈杂了半晌,李林甫只是淡淡地笑看着,半晌,方才咳了一声,示意众人安静。
见诸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自己,李林甫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如今圣明天子在上,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顺从上意还来不及,还需要什么谏论?”
众人一阵缄默,李林甫又接着说道:“相信诸君都见过外面那些立仗马,它们整日默不作声,就能得到上等的粮草饲养,但是它们只要敢发出一声嘶鸣,就会立刻被剔除出去。就算后来不乱叫,也不可能再被征用。某言及至此,诸君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便向他们拱了拱手,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群言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李林甫离开御史台,回到了家中,迎面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长子李岫,今日出奇的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平日里常见的笑容,问道:“到哪儿去?”
李岫是他的长子,现任将作监,是李林甫二十五个儿子里面最得他欢心的一个儿子,为人的性格城府也和他多有相像,但却比他多了那么一份真诚。
李岫看到父亲,连忙躬身施礼,回答道:“一位好友请孩儿赴宴,父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林甫对自己的儿子没做隐瞒,把今天的事情大致的讲了一番。李岫听完后却是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半晌,他忽然跪倒在地,痛苦道:“父亲您久居相位,树敌太多,以至于如今前路充满了荆棘,将来一旦失了势,恐怕便是大祸临头之日啊!请父亲三思!”
李林甫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忽然说到这个,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方才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怅然:“形势所迫如此,为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着便扶起李岫,替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仰头望着北方,叹息道:“我为那个人效力这么多年,他总该留点情面才是,你去吧,将来的一切都由为父来承担。”
李岫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李林甫告辞离去。
李林甫挥了挥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声,转身向内宅走去。背影依旧魁梧壮硕,但步伐间却微微有些颤抖。
扬州城。
这里是大唐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其财货之盛丝毫不逊色于长安和洛阳。这里商业发达,百业昌盛,自古以来便是天下的经济重心之一,即使是以蜀商闻名天下的益州与其相比都要逊色一些,有“扬一益二”之称。
当年隋文帝派次子晋王杨广南下征陈,评定南方以后,杨广便以扬州为中心,坐镇东南,经略江南十数年,使得扬州变成了整个南方最为繁华之地。
杨广登基为帝后,依旧念念不忘扬州的富庶繁华。于是他借着打击关陇旧贵族之势,将都城从大兴迁到了洛阳,并开始修建那条北起涿郡,南达余杭的旷绝古今的大运河。
大运河的开辟,贯通了天下南北,使得朝廷漕运与商人活动更加的便利,而其中最主要的,便是成就了扬州这片得天独厚的繁华胜地。
隋炀帝念念不忘昔日在扬州的岁月,后来中原地区农民起义不断,他甚至决定将宫中的所有财富装上巨大的龙舟,全部运往扬州。
最后,他在扬州被权臣宇文化及弑杀,被葬在了这里。
此后尽管中原混战不断,扬州却并未受到太多波及,大唐统一天下之后,更是借着大运河之便,一举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经济中心,其繁华昌盛与都城长安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正当中午时分,三辆马车在数十个家丁打扮的人的护卫下开进了扬州城门中,车上没有打上官幡,想必是外地的富户来扬州游玩。守城的士兵们也没有搜查,任车驾开进了城中。
最中间的那辆马车车窗里忽然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上面还涂着鲜艳的蔻丹的小手,微微掀开了车帘,车里面一双如盈盈秋波一般的双眸打量着外面的繁华景象。
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丝绸锦绣的行人,大道两边是来自各处的行商,有高鼻碧眼的突厥人、时刻板着一张脸的新罗人、身穿白色宽袖长袍、缠着头巾的大食人,还有粟特人、粟特人、日本人、林邑人……俨然就是一个古代的世界经济贸易中心。
车中的佳人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车帘,看着面前的那头沉沉欲睡的懒猪,俏声说道:“这儿还不错,和长安比起来的确有些不同,看起来好像更加繁华的样子。”
李玹掀开车帘,一边看着外面,一边说道:“长安比扬州要大上许多,即使有百万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你当然会觉得这里更加热闹一点了。”
黛儿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娇嗔道:“我可不管,反正到了这儿你可得多陪我出去玩玩,不许整天埋在公务里!”
李玹抓过她的小手,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和孤王的王妃比起来,这公务算个什么?全部扔给大都督府司马去做便是,我的任务便是陪着夫人四处游山玩水,顺便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起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才是正事!”
赏了这个满嘴胡言的家伙一个娇媚的白眼,黛儿揶揄道:“是不是还想再多收几个小妾是不是?听说这扬州可是天下著名的温柔富贵乡,你可是动心了?”
“咳咳……”李玹轻咳了两声,故作严肃道:“勿要胡说八道,为夫难道是这种人吗?”
黛儿翘着秀丽的眉毛轻轻地娇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这的装模作样。
这时车厢被敲了敲,外面传来高耀的声音:“公子,咱们是先去扬州大都督府处理好上任的事情,还是另做打算?”
闻言,李玹掀开车帘,对高耀说道:“找一处地方安顿下来,上任的事情先不急。”
“是!”
高耀应了一声便策马向前,李玹放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车驾沿着大道,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