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汶端着刚加的热水进来,侧身坐了下来,把水杯放在了傅雅殊的桌上,“傅雅殊,你跟郭念那点破事儿怎么还有人在提?”
埋头苦战数学作业的甄臻和傅雅殊同时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问到,“什么破事儿?”话刚说完,傅没头脑马上被甄臻质疑到,“什么破事儿你自己不知道?”口气有如捉奸现场。
顾汶端起水来喝了一口,觉得浑身都温暖了起来,“就你被她烧到了这件事,你这算什么形式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别人可是替你记得很清楚,都这么多年了还在提。”
傅雅殊本人对这件事情很无奈,别人提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但转头就看见甄臻一张脸上写着好奇两个大字,于是只好解释,“就初中的时候,做实验的时候不是要点火柴吗,她划着了之后不敢拿着,就甩我手臂上了。不过没甩到书上,不过我也开心不起来。”
“留疤了?就我之前问你的那个?”甄臻觉得这个画面觉得有点血肉模糊,不敢想象。
“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当时年少轻狂不懂事,嘴炮正用得如日中天,马上就炸了,还把她骂哭了。”
甄臻不明白这个重点重点在哪,“这没毛病啊,要我我可能得跟她打起来。”
傅雅殊使劲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我至今也觉得没有毛病,要不是我一只手被校医按着,我也得跟她打起来。”
顾汶补充到,“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郭念哭得太惨了,大家都觉得是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言辞过激,得理不饶人。”
“要不是一切发生得太快疼得我都来不及哭,我觉得我可以嚎得整栋教学楼都知道。”
甄臻感叹了一句,“壮士!”
傅雅殊被这一声壮士叫得诗意大发,于是开始总结概括,“从这件事里我们可以知道三个小小的道理,一是壮士流血和美人流泪相比大家总是更不忍心看到美人流泪的;二是舆论永远不是站在正确的一边而是站在弱势的一边的;三是有时候忘记比记得更好过。”
甄臻一边听着一边替傅雅殊把笔都收到笔盒里,等她说完马上接了一句,“你还读什么书,悟道升仙去吧。”
傅雅殊装作没听到,兀自小小的感叹了一阵,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戳了戳顾汶的背问到,“不是,这件事有什么好提的?不影响食欲吗?”
顾汶转过来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坦诚地说,傅雅殊是常常想起这件事的,主要是因为太痛了,所以记忆犹新。她拿郭念没办法,拿火柴也没办法,拿所有人的想法也没办法,只拿自己有办法,就只好装作忘掉,装作不在意,装作没关系。但傅雅殊一向觉得得理就没有要饶人的道理,况且自己从来也不是多大方的人,所以她尽力了,尽力之后还是有这么大的偏见,那也没办法,就任由偏见肆意发展。
每每想到这里,会对自己的狭隘和小气有新的认识。
但今天再想起来突然觉得没什么所谓,原来在意是认为对错重要,我是对的我就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一切的胜利都是属于我的,因为正确,因为正义,要花这么久才能发现,对错模糊,正义也不是正确,麻木比清醒容易,忘记比记得好过。
在对一切都会有自己的看法的年纪里,傅雅殊突然学会怎么做一个一等的愚民。
傅雅殊想起来那天换完药回到家里,桌上是有晚饭的,那时候家里是有人气的。她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关切的问她是怎么了。她说自己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说完感觉自己特别不容易。但说到底,只是感动了自己。
那天她妈妈擦了擦手坐下之后,对着埋头吃饭的傅雅殊说,“小时候就担心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回家不敢说。”
所以准确说,虽然事情发生得太快,但傅雅殊是有补哭一场的,一边哭一边念,“太疼了妈妈!”
后来很多次,自己一边把碘酒往伤口上涂一边哭着说太疼了的时候,却再没有人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疼了才能好呀。
即使为人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和事业要经营,孩子是一个占得比较大的部分,虽然占得位置大,但只是一部分。
孩子总是要长大的,毕竟。
不知道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确有什么特殊的感应,总之傅雅殊在拖着一大袋书坐末班的公交车到了站之后,接到了漂洋过海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声音,“宝贝,天气冷了,要记得加衣服。”
“春捂秋冻,别穿得太多了。”
“别听你爸的。”
……
傅雅殊站在没什么人的车站里,鼻子一酸,感觉脸上湿湿的,忙乱地搁下书拿袖子去擦。
后面一辆车下来的人,也站在车站里没有走,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来递给傅雅殊。
“寂寞地生存是好的,因为寂寞是艰难的;只要是艰难的事,就使我们更有理由为它工作。
爱,很好;因为爱是艰难的。以人去爱人:这也许是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事,是最后的实验与考试,是最高的工作,别的工作都不过是为此而做的准备。所以一切正在开始的青年们还不能爱;他们必须学习。他们必须用他们整个生命、用一切的力量,集聚他们寂寞、痛苦和向上激动的心去学习爱。可是学习的时期永远是一个长久的专心致志的时期,爱就长期地深深地侵入生命——寂寞,增强而深入的孤独生活,是为了爱着的人。”
——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