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本圀寺被三好三人众偷袭的消息后,织田信长冒着突然下起的暴雪,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都。
“这不是长政吗?”刚进京都城,信长就看见了一大群士兵正在四周戒严,为首的年轻将领戴着尖角头盔,正仔细视察着每一个角落,硕大的半月型头饰让他格外显眼。
“兄长大人!”看见信长那飘扬的鲜红木瓜纹斗篷,浅井长政兴奋地迎了上去。
“阿市还好吧?”信长翻身下马,一把拉住长政的双手,关切地问道。
“嗯,可好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才出生,也是一个可爱的女宝宝,和她的妈妈与姐姐一样,是个大美人!改天请兄长大人到……啊不,是我们两口子带上孩子们来给兄长大人请安,两个小丫头要是见到如此英雄的大舅舅,一定非常开心!”
“阿市过得好就好!”信长翻了翻狮子盔甲,取出了两个做工无比精致的圆形玉佩,交给长政,“先前茶会太忙了,你我兄弟都来不急叙旧。现在正好,这是给我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可爱外甥女的礼物,是天皇陛下赏赐的,据说是大明国紫禁城里的东西。”
“兄长大人,这不可!太贵重了!玉乃国之重器,以您的身份,不该随意赠人!”
“诶!一家人,干嘛说这种话!收下!这是我作为你们的哥哥,作为孩子们的舅舅的一份心意!”
“这……”看着信长坚决的眼神,长政也不好推辞了,“那在下就代阿市和孩子们,谢过兄长大人!”长政把盔甲里的棉衣扯下一块,将两块玉佩包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再跪地拜谢信长。
“唉,你看你,我们是一家人,何苦拘泥于这些呢!”信长扶着长政的肩膀,没让他跪下,又爱惜地拍了拍长政的铠甲,将那一层厚厚的积雪拍掉。
“兄长大人,怎么能劳烦您……”
信长挥了挥手,止住了长政的话,继续拍打着他的铠甲道:“我听说,你那闲居的老头子并不安分,老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父亲大人赋闲闷得慌,找几个老臣叙旧,也是人之常情。请兄长勿虑,在下自有分寸。”
“你要多留一个心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记住,无论你做出什么事,哪怕是被天下人所摒弃,哥哥也都会支持你!实在不行,就带着阿市和孩子们来哥哥这,哥哥一辈子都会保护你们一家的!”
“兄长大人……”信长的一番话让长政十分动容,眼眶都湿润了。
“好了!”信长将长政身上的积雪悉数拍尽,铠甲又再次泛起了青蓝色的光芒,“这才是‘近江之鹰’应有的样子!去忙吧!京都的戒备,就拜托了!”
“是!弹正大弼大人!”长政向信长弯腰行礼后,骑上马,带着手下士兵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巡视。
大破六角义贤和斋藤义龙两个劲敌,攻灭六角家统一近江,如今又果断出击解了本圀寺之围,阿市能嫁给这样的丈夫,自己能有这样的妹夫,真是无比的骄傲!望着长政远去的背影,信长感到无比欣慰。
待京都的治安彻底平稳之后,长政便移交完防务,向信长辞行,返回了近江的居所小谷城。
“阿市,我回来了!”刚进城,长政便迫不及待地跑向了居室。
“夫君!这么久才回来!担心死臣妾了!”市姬抱着刚满月的二女儿阿初,牵着才三岁的大女儿茶茶,迎了上来。久未梳妆的她,听闻长政已赶回了小谷城,便急急忙忙地抹了些淡粉,即便如此依旧美丽动人。
“自从本圀寺被偷袭后,京都附近就常有流寇出没,为了讨伐他们,耽搁了些时日。”长政抱起茶茶,不停地亲吻,还用自己的脸庞蹭了蹭市姬怀里的阿初。
“那哥哥,兄长大人,他没事吧!”市姬急切地问道。
“放心吧,兄长大人一切安好,比前几年看起来还强壮了许多!对了,你的小侄女,小冬,已经嫁人了,对方是镇守日野城的大将蒲生贤秀的长子鹤千代。”
“小冬?不是哥哥最年幼的女儿吗?算起来还不到十二岁吧!话说回来,蒲生贤秀的儿子也还没有元服吧!这蒲生贤秀是哥哥招降的将领,放在了日野城这么重要的位置,所以才将女儿嫁过去吗?还真是兄长大人的作风啊!”市姬感慨道。
“阿市……”
“不!不!我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也不是责怪哥哥,谁叫这是个乱世呢!”市姬赶紧解释道。
“对了,这是兄长大人送个孩子们的。”长政转移了话题,取出了包裹完好的两块玉佩,“是天皇赐给兄长大人的,来自大明国的皇宫。”
“绿得晶莹剔透!美极了!”市姬兴高采烈地接过玉佩,立马就戴到孩子们细小的脖子上,“真好看!谢谢哥哥了!”
“阿市!”长政激动地将市姬和两个孩子紧紧抱住,“我浅井长政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你和孩子们,让你们幸福一辈子!”
“嗯!”市姬紧靠着丈夫的胸膛,“我有一个全天下最爱我的夫君,又有一个全天下最疼我的哥哥,我真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女人!”丈夫宽厚而结实的胸膛让市姬无比的安心,两个孩子也舒服地打起了瞌睡,真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多停留一会儿。
“咳咳!”门外急促的咳嗽声将这片温馨彻底打破,孩子们都被吵醒了,又哭又闹。浅井久政拄着拐杖,弯着腰,沉着脸,就这么进来了。
“阿市,你带孩子们先下去。”
“是,父亲大人安康,媳妇就先带孩子们歇息去了。”市姬向久政行完礼后,忙叫来侍女,一同哄着孩子出去了。
久政眨了眨眼,算是回礼了,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父亲大人,您有什么要紧事,唤孩儿过去就成,何苦亲自跑一趟。”长政伏在地上,向久政行礼道。
“拿去好好看看!”久政将手中的卷轴扔向儿子。
长政被卷轴砸了一下,知道父亲情绪不好,便小心翼翼拾起,仔细阅读。
“你给我看仔细了!这可是将军的亲笔手谕!”
“不错,是有征夷大将军的印章,但略显生硬,还有这字迹也……”
“你什么意思!”久政厉声道,“难道连我的话也不信了吗?”
“不,不,孩儿没有!”长政赶紧辩解道。
“呵,也是啊,像这种连生你养你的父亲都可以随意赶下台的逆子,还指望着他来孝敬吗?”久政冷笑道。
“父亲大人!您怎么又提起那事了!那也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还望父亲大人海涵!”长政朝着久政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久政看都不看一眼,傲慢地昂着头道:“好吧,就算你从来没把我这老骨头当一回事,那征夷大将军呢?要知道我们浅井家能在近江这片土地发展壮大,多亏了当时征夷大将军的足利义晴对我父亲亮政公的大力提携,这种恩惠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何况足利义昭将军做客小谷城时,更是对我们礼遇有加!还有与我们世代友好的朝仓家,从浅井氏发家以来,就与我们相濡以沫,同生死,共荣辱,鱼水之情也不过如此!现在,手谕上写得明明白白,织田信长大权独揽,蒙骗天皇,欺凌群臣,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妄想取义昭将军而代之心,可谓路人皆知!义昭将军每天都活在恐惧与绝望之中,难道我们浅井家不该做些什么吗?况且,手谕上还写了,织田信长为了向诸大名示威,居然打算拿朝仓家开刀!马上就要编织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攻打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朝仓义景大人!我们还能熟视无睹吗?”
“这个,事关重大,请父亲大人容孩儿三思!”
“你不就是放不下织田市那个女人嘛!”久政刻意扯大了嗓门,“好好想想吧!”说完,便利索地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了手捧卷轴,陷入两难的长政。
当天夜里,长政便召集了四位亲信家臣:赤尾清纲、矶野员昌、阿闭贞征和新庄直赖一同商议。
阿闭贞征首先说道:“主公!这手谕有诈!极可能是朝仓义景假借征夷大将军的名义,利用我们,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份手谕,我早已看穿,只是父亲大人一口咬定这是真的,非要我们协助朝仓家……”长政叹气道。
“主公万万不可上了朝仓家的当!”新庄直赖劝道,“我们和织田家关系非同一般,而织田信长如今入主京都,如日中天,我们理当站在他那一边,才能使浅井家长盛不衰。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手谕千真万确,足利义昭在小谷城待过,在下了解,此人骄奢淫逸,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能成什么大气!而朝仓义景好高骛远,妄自尊大,绝非织田信长的对手!我们要是跟他们绑在了一起,背叛与织田家的盟约,织田信长必定暴怒,到时候近江生灵涂炭,浅井家将遭受灭顶之灾啊!还望主公三思!”
“这个我也明白。”
“新庄直赖!你小子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浅井家首席家老赤尾清纲训斥道,“我们主公可是近江之鹰!不比织田信长差!我们浅井家的长枪队那可是未尝败绩,我们主公的武艺更是天下无双,要是在战场上碰面,他织田信长未必是主公的对手!”
“清纲大人,您说的在下都知道,在下并没有贬低主公的意思。”直赖辩解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你以为主公只是在为久政公的执意而苦恼吗?主公是好义之人!没有足利家的破格提拔,就没有浅井家的兴起!没有朝仓家的不离不弃,就没有浅井家的延续!这两家都对浅井家有大恩,无论如何,主公都要还他们以大义!你小子明白了吗?”
清纲的一席话,戳中了长政的要害,让直赖哑口无言。
看到长政迷茫不已,清纲开导道:“主公大可不必苦恼,依老臣看,这也不失是一个机遇!我们按朝仓义景所说,截断织田信长的退路,只要能生擒织田信长,那么便可快朝仓义景一步,顺琵琶湖而下攻入京都,拥立足利义昭。那么到时候,号令天下的,可就是我们年轻有为的主公了!这样做,既不会坏了足利朝仓两家的恩情,也能使主公一直追寻的以大义之道结束乱世的理念早日实现!只要我们不杀织田信长,将他好好供养,夫人那边也好交代了。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不愧是清纲大人!在下深感佩服!”贞征感叹道。
长政却没有马上回应清纲,而是转过头,对着一直没有发言的矶野员昌问道:“员昌,你怎么看?”
“主公!”员昌朝长政一拜,“在下乃一介武夫,不善于政事谋略。您能将在下从足轻武士一手提拔为军团大将,相信必定有过人的想法,在下相信主公的决断!只要是主公做出的决定,在下都会坚定不移地执行,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好吧!”长政定了定神,“你们先回吧,让我再想想!”
“是,主公!”清纲等人退了出去。
夜深了,长政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望着闪亮的星空。明月如钩,勾起了一幅幅不能忘却的画面:从独自一人前往尾张,在木下秀吉的引领下,与织田信长的第一次会面;再到织田信长忍痛割爱,将最心爱的妹妹嫁给了自己;最后,在京都,织田信长送出珍贵的玉佩给了素未谋面的外甥女……长政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将名字中的“贤”改为“长”,还有织田信长对自己那欣赏有加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神……
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得不发生改变。通过此次前往京都,自己是亲眼所见,朝廷大权已旁落织田信长,足利义昭这个征夷大将军彻底沦为傀儡。朝仓家与浅井家的交情太深了,深到织田家根本就无法渗透进来。再加上父亲久政,自从夺权之后,自己一直觉得对他有太多的亏欠。从小就接受的‘义’不断敲打着长政,让他的内心惴惴不安。
市姬见丈夫还没入睡,似乎在烦恼些什么,便自然而然地靠了上去,抱住了长政坚实的背脊。
与织田信长的交情,只能算是英雄间惺惺相惜的小义;而对足利家、朝仓家的报恩,以及对父亲大人的孝顺,才是立足于世间的大义。这两股义相互碰撞之际,或许正如赤尾清纲所说,由自己来引领未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长政突然发觉到市姬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心一慌张,身一挣扎,就将市姬甩到了榻榻米上。
“夫君……”市姬被长政意想不到的举动给惊住了。
“啊,没事,没什么。”长政回过神,将妻子紧紧抱入怀中,“阿市,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会支持我体谅我吗?”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夫妻啊!”见温柔的丈夫又回来了,市姬便安心倚靠着长政结实的胸膛。
长政轻拂着妻子如丝般的秀发,心中已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