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正四位下弹正大弼织田信长劝谏: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阁下,您贵为正一品朝廷大员,在堺港的所作所为却有失体统,臣下万不得已,特上此谏,以匡正误。其一,将军阁下切不可招魅惑之妓与酒肉之徒入室;其二、将军阁下要勤于参加公卿集会以及朝廷举办的茶会;其三,今后所需之财物,须由臣下审定后再为供奉;其四……”
“够了!别念了!”足利义昭怒吼道,“这乡巴佬简直无法无天了!居然敢训斥本将军!还连本将军的衣食住行都要管了!难道他是想当本将军的爹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织田信长的身份,向将军大人提出这些,有僭越之意,确实不合适。”细川藤孝心想,有些批评意见还是很中肯的,如果将军大人能从此不再醉死梦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将这份名为《殿中御掟》的谏书卷好,收进了袖子里。
“真是奇耻大辱!本将军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这乡巴佬的掌控之下了?这征夷大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将军大人!您终于醒悟了!”看到义昭似乎有所改变,藤孝欣喜若狂。
“细川藤孝!你不是我的首席家臣吗?如今主上受辱,你理应为我排忧解难,快想办法,给我干掉织田信长!”
“请将军大人放心!在织田信长就任弹正大弼之时,属下就已计划好了,以将军大人的名义发密诏,联系外部势力进京勤王,共同对抗织田家!只要周边的大名,如朝仓义景、上杉谦信、毛利元就、武田信玄这等有强大实力之人,同时对织田信长发起攻击,那么在近畿四周就会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包围网,织田家的灭亡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我们只要乘乱起事,和各路大名里应外合,夺回京都的军政大权,把控近畿,便可重振幕府雄威!”藤孝无比激动,继续说道:“这次京都大茶会,朝仓义景大人会亲自前来出席,听说他对当初没有拥护将军大人上洛而懊恼不已,我们可借此机会传诏与他,并请他代为联系其他大名,这样幕府复兴便指日可待!”
“本将军才不管什么幕府复兴不复兴的,对军政大权也没兴趣,但是织田信长居然敢冒犯本将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足利义昭定要这乡巴佬死无葬身之地!本将军要让世人知道,无论是谁,只要得罪了本将军,就没有好果子吃!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织田信长的项上人头!快去办!”咆哮完,义昭便将金印扔给藤孝,自己到寝室午睡去了。
“唉!”藤孝长叹一口气,“白高兴一场,下了如此一步险棋,居然不是为了振兴幕府,而仅仅是为了那小小的自尊心!不过,也算是有些改变了,一步步慢慢来吧。义辉将军大人,您在天之灵敬请安心,我细川藤孝一定会辅佐好义昭将军完成您未竟的大业!”他捧着刻有“征夷大将军”的金印,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盛大的京都茶会如期举行,虽然近畿附近较有实力的大名只有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两人出席,但是散落在日本各地的小大名们都悉数到场,连最南端的九州岛和最北端的奥羽都有诸侯派遣嗣子或重臣不远万里赶来赴会。
重建后的京都楼阁耸立,神社林立,回廊环绕,金碧辉煌,让各路大名们都叹为观止,仿佛又回到了应仁之乱前的盛世。在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的主持下,千宗易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精湛茶道,其体现出的“和、敬、清、寂”思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倾心。许多大名当即买下了大量茶叶以及茶具,表示要在领内大力推广茶文化。刚加入织田家的武士荒木村重和信长的幼弟织田长益更是当着诸位大名的面,跪拜千宗易,奉其为师。
小大名们也借此之机,入朝拜见天皇,同时向信长表达了臣服以及寻求庇护之意。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九州霸主大友宗麟和奥羽王者伊达辉宗还派来了股肱之臣,特意向信长献上厚礼,缔交友好关系。信长也利用这次机会,将盟友德川家康和浅井长政介绍给京都的公卿贵族们,还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接受僧侣富商的觑见。此次茶会向天下表明,以京都为代表的近畿文化重回巅峰,天皇威信再次在日本各国中升起。随着大名们的臣服,织田信长可谓是“三分天下有其二”,真真正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奉天子以令诸侯”。
“朝仓义景大人,请留步!”待茶会散去,细川藤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将朝仓义景紧紧拉住。“是细川藤孝大人啊!哎呀,真的不好意思,我还有要事要赶回越前国处理,实在没空去拜访将军大人了。要不改日,我一定亲自到本圀寺登门拜访,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不急啊,义景大人。”藤孝将义景拉到一处偏僻的角落,从背后的包裹中掏出一个宝盒,“您看,这是将军大人叫在下特意带来送给义景大人的一套茶具,以答谢在越前国的三年之恩,这可是足利家祖传的家宝啊!”
“哦,是嘛!”义景的双眼放光,一把夺过宝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欣赏一番,“不错!不错!金边,云纹,绝好的质地,果然是好宝贝!”义景忍不住赞叹道。
“义景大人,您可要看仔细了,尤其是这茶壶,可是大有乾坤啊!”藤孝提示道。
义景便又仔细观察了茶壶,发现壶口里好像沾着什么东西,再看看藤孝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藤孝大人,既然是将军的好意,我也就不推辞了,待我回去好好品味一番。”
“义景大人不急,请回去慢慢把玩,恕在下不远送了。”话音刚落,藤孝扭头便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义景回到下榻的驿馆,取出壶口的字条,看了一眼便撕毁掉后,立即召集随行的家臣们密谈。“诸位,足利义昭想要我们联系几个有实力的大名一同驱逐织田信长。想当初都怪我鼠目寸光,没有利用足利义昭这个棋子上洛,便宜了织田信长这厮!不过苍天有眼,现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降临到我们朝仓家头上了,诸位定当竭尽全力,助我成就大业!”
“主公!现在织田信长控制着近畿以及美浓、尾张、伊势诸国,小大名们也都臣服于他,再加上还有大友宗麟、伊达辉宗、德川家康这样强有力的盟友支持,实力已强大了数倍。单靠我们越前一国,是根本没法与之抗衡的!在下认为,还是如足利义昭所说的那样,与几个有实力的大名联手才有胜算!”朝仓景镜分析道。
“不可,当前有实力的大名,无非就是上杉谦信、武田信玄等人,这些个狼子野心的家伙,与他们联手,到时近畿归谁?待织田信长被消灭之日,就是我和他们血拼之时,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足利家乘乱做大,控制天皇,把持朝政?想得美!足利义昭和细川藤孝这点小伎俩,我早就看透了!”
“主公,我们要是想单干不是不可以,只要我们设个圈套,引织田信长进埋伏,取其首级,那么织田家即使再强大也会刹那间崩塌!”鱼住景固建议道。
“你说得道轻巧,织田信长是什么人,怎可能那么容易就上钩?”
“这就要拖我们的老朋友——浅井家下水了。”景固笑了笑。
“哦,此话怎讲?”
“我们激怒织田信长,让他亲自来攻打越前,打越前就一定会经过近江,只要浅井家截断了织田信长的后路,我们就可瓮中之鳖,让他有去无回!”
“此计甚好!只是这浅井长政之妻市姬,乃织田信长爱妹,他怎可能会协助我们!”想到这一点,义景犯了难。
“主公,我们要联系的人并非浅井长政,而是其父久政。”
“这是为何?”
“据在下所知,浅井久政自从被儿子赶下台后,天天都在骂浅井长政不孝顺,还到处拉拢那些被长政罢黜的老臣,没有一天不想东山再起。可浅井长政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对其父亲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约束。我们可以去游说久政,这老东西一定会利用朝仓浅井两家的世交和征夷大将军的密诏整垮长政,掌控浅井家的大权,从而为我所用。况且此人目光短浅,只满足于近江国主之位,不会对我们夺取近畿有任何威胁!”
“看你鱼住景固分析得头头是道,那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吧!记住,务必成功!”
“在下领命!”景固欣然接受了使命,连夜向近江赶去。
和历永禄十二年,公元1569年,这年正月,织田信长因要主持次子茶筅丸和三子三七丸的元服仪式以及处理一些家族事务,赶回了岐阜。
“你们快点!就要到了!趁织田信长不在,赶紧动手!”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一群黑衣人悄然潜入了本圀寺附近,为首的正是三好三人众——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和岩成友通,此外,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被织田信长流放的斋藤家末代家督斋藤龙兴。一群人来到了本圀寺门口,立马亮出了兵器,砍倒了足利家的侍从,攻入寺中。
“怎么回事!”正在美梦中的足利义昭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给惊醒,只见浑身是血的细川藤孝拉开房门,跪倒在地道:“将军大人!不好了!又是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和岩成友通这三个逆贼!他们杀进来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义昭吓得面如白蜡,缩在墙角,“还不快把他们赶跑!”
“你们!保护好将军!”藤孝吩咐好手下武士后,再次抽出长刀,冲向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足利义昭,你给我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乖乖跟我们走吧!”三好长逸得意地喊道。
“逆贼休想得逞!”长逸话音刚落,藤孝便挥舞着大刀朝他砍来。
长逸赶忙持枪迎战,可是藤孝勇猛异常,打得他节节败退。眼看长逸就快顶不住了,三好政康和岩成友通立即挥舞着大砍刀加入战局。藤孝以一敌三,十分勉强,大腿、手臂已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又是黑衣人偷袭,又是三好三人众,难道永禄八年的那一幕又要重现了吗?已被打倒在地的藤孝,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眼前又浮现了足利义辉决心赴死时的样子。将军大人,没能完成您的夙愿,我对不起您!藤孝不禁泪如雨下。
“这家伙,让我吃尽苦头!兄弟们,结果他!”就在三把兵器即将插入藤孝胸口的那一刹那,一道寒光将它们全部挡开,一位身着紫铠的俊秀武士出现在众人面前,昏暗的烛火显得他的脸格外阴冷。
“藤孝,还能站起来吗?”武士向藤孝伸出了援手。藤孝接过,站了起来,“明智光秀,没想到还能再次与你并肩作战!”“那当然,我们是老朋友嘛!要上了!”两人重整架势,向三好三人众冲去。
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和岩成友通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再加上明智光秀带来的援军冲击,黑衣人逐渐被赶出了本圀寺。但此时,又有许多黑衣人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差不多有四五千,双方在本圀寺门口僵持不下。
“父亲,我们也上吧,不过到底该帮哪边啊?”藏在附近的松永久通问道。
“你个蠢货!我们谁也不帮!等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我们便溜进本圀寺,把足利义昭给劫了,为我所用,我看你织田信长还怎么在京都立足!”松永久秀狡黠一笑。
“不好了!”一个士兵跪倒在久秀脚下。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筒井军!筒井顺庆向我们杀过来了!”
“什么!这秃驴!都这么晚了还咬着我不放!他难道不用睡觉吗?”
“父亲,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怎么办?赶紧冲出去救将军啊!难道你想被筒井顺庆给剁了?”
松永久秀赶紧率部冲出,杀向三好三人众,后面的筒井军也很快加入了战局,在砍杀黑衣人时,顺便也砍下了一些松永家武士的首级。
“是我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兄弟们快上!”斋藤龙兴趁乱拿起砍刀向筒井顺庆砍去,“什么玩意!”顺庆长枪一挥,便将龙兴挑落马下,摔得昏死过去。
随着松永久秀和筒井顺庆的加入,战局顷刻间逆转,不多久,附近的茨木城城主荒木村重也闻讯赶到,三好三人众见杀入本圀寺无望,便带领这些黑衣人陆续撤退。
“逆贼休跑!吃我一枪!”在黑衣人的身后,突然杀来了一支挥舞着三龟甲旗帜的部队,为首大将正是近江之鹰浅井长政!参加完茶会的他并没有马上返回近江,本打算等天亮来拜会征夷大将军,在驿馆发现本圀寺附近火光四起,便率部赶来救驾。
在浅井军强大的冲击力下,黑衣人居然一下子就全军覆没,三好三人众身负重伤仅得身免,清醒过来的斋藤龙兴也悄悄溜了。
“在下近江国主浅井长政,救驾来迟,让将军大人受惊了,还望恕罪!”长政郑重地跪在了义昭面前。
“赏啊!好啊!来了重赏!就好啊!”惊魂未定的义昭,连说话都语无伦次。
藤孝看着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光秀,以及在场诸位浴血奋战的织田家武士,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有可能会让他们陷入绝境,不由得在内心深处有一丝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