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玉溪村谢家族里的族长夫人就带了四个小姑娘来见钟湘。
这些小姑娘都长得颇为眉清目秀的,
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八九岁,算起来都是谢兰馨的族姐。几个小姑娘在谢家族里家境都还算可以,父亲也都是有功名的人,不是举人,就是秀才,自身也称得上知书达理,在同辈姐妹们中也算出色的人物,不然族长夫人也不好意思带到钟湘面前来丢脸。
钟湘拉着几个女孩子的手,称赞了几句,又都给了一份表礼,说好了等先生到了,就请她们过来上课,又叫人领她们去被命名为浣花苑的客院见见将来上学与休息的地方,并让谢兰馨作陪。
等几个小姑娘都走了以后,钟湘又谢了一番族长夫人:“这次的事,让你多费心了。”
族长夫人谦逊道:“这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这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啊,我不过牵个线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几句,又相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家中和族里的琐事。
月白正巧听到消息,就兴匆匆地跑去告诉谢兰馨:“小姐,小姐,族长夫人把人送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
天青正在屋里刺绣,见她这样的,就轻叱了她几句:“月白,看你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才几步路,又不是急事,慢慢走过来就好了,干嘛要跑,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月白被天青训斥惯了,也不生气,说:“是是,天青姐姐说的是,我以后不跑了还不行么?”
谢兰馨本来拿着笔,在桌案上画梅花呢,才刚画了枝干,正准备用淡墨圈出花朵,听得月白说要来上学的姐妹们到了,心思一顿,这笔上的墨水就滴到了纸上,这画儿也废了。
谢兰馨却一点儿不在意,把笔搁在一边,高兴地看着月白问:“真的吗?她们真来了?”从娘告诉她有姐妹陪她读书起,谢兰馨就眼巴巴地等着,虽然没有几天,却感觉时间过去好久了,她都有些等急了。
月白点头:“这还有假?”
话音未落,钟湘身边的丫鬟樱草就过来叫人了:“小姐,族里来了四位姑娘,现在都往浣花苑去了,夫人让你去见见她们呢。”
月白冲着兰馨露出一副‘看吧,我说的都是真的吧!’的得意表情。
谢兰馨却没注意她的神色,听了樱草的话,浑然不知自己嘴角还沾了墨,开开心心地说了句“我去看看!”就往浣花苑的方向跑。
月白在身后喊:“小姐,小姐你等等,别急着走啊……”好歹先洗把脸再过去好吧!
谢兰馨却跑得飞快,根本没听到月白的喊声。
在浣花苑中,谢兰馨与谢家族里来的四个小姑娘斯斯文文地互相见了礼,互通了名姓。
她们四个相互都是认识的,其中一对还是亲姐妹,而谢兰馨在玉溪村一年多了,大家多少也有些接触,只是之前并不太熟络。此番成了同窗,自然又不同以往,这一次见面,互相行礼通名,显得正式得很。
见完礼,那四个小姑娘就忍不住悄悄打量这个谢府的翰林小姐:只见她一身水绿色儒裙,料子样式却与她们寻常所见的略有不同,看起来极为飘逸。她小脸蛋儿肥嘟嘟的,肌肤白皙如拨了壳的鸡蛋似的,一双大眼亮如星辰,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一弯儿新月,小嘴跟个红樱桃似的,只是嘴边却有一道淡淡的墨痕。
几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露出笑意,只是忍着不笑出声罢了。
谢兰馨看着她们的神色,奇怪地摸了摸自己脸颊,问:“哎呀,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当么?”她摸来摸去却没有摸到嘴唇附近,自然摸不到什么。
她那茫然懵懂询问的样子惹得大家脸上的笑容更深,其中年纪最大的谢月牙忍不住站了出来,在自己的嘴边比了比:“你嘴角边有墨迹呢,我给你擦擦吧!”说着便拿着帕子沾了点桌上的茶水,帮她擦拭干净。
谢兰馨谢过了她,嘻嘻一笑,带着点自嘲的口吻道:“我这是恨自己学的东西太少,临时抱佛脚,想喝点墨汁下去,好让肚子里有点墨水,没想到却露了痕迹。”
“阿凝妹妹还嫌墨水少,那我们岂不是要抱着王羲之洗砚池的池水来喝才行?”另一个叫谢玉容的就打趣笑道。
因为这个小插曲,大家很快便熟络了起来,几个小姑娘唧唧喳喳的,和在钟湘那边的拘束比,可放松自然多了。
那一位叫谢月牙的,却正是当日送来棉被姜汤的那个小姑娘。
天青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悄悄告诉了谢兰馨。
谢兰馨便对谢月牙又重新行了一礼,认认真真地道:“月牙姐姐,多谢你当日及时送来棉被姜汤。我那天冻得几乎没知觉了,昏昏沉沉的,也没留心周围的事,都不曾谢过你。”
谢月牙忙还礼:“阿凝妹妹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比起雀儿差得远了。这么一点小事,哪当得起贵府再三致谢。”她一笑起来小脸上露出一个梨涡,看起来更可爱,说的话也很讨人喜欢。
谢兰馨认真无比:“雀儿的救命之恩,阿凝自然要谢,姐姐援手之德,也不能不谢啊。再说之前是爹娘哥哥们代我致谢,跟我自己道谢,这是两回事。”
谢月牙就拉了谢兰馨的手,道:“好吧,现在已经谢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以后在贵府上学,还要阿凝妹妹多多关照呢。”
“好啦,你们别互相拜来拜去的啦,以后相处得时日还多着呢,都是自家姐妹,客气来客气去的,客气到什么时候啊?”长相娇俏,性格爽朗的谢颜清就插了一嘴。
而最小的玉珠也好奇问:“阿凝妹妹刚才是在写字还是画画啊?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大作?”她和谢玉容是姐妹俩。她们的父亲是族长谢安车的堂弟,前几年中的举人,还没考中进士,如今在书院里当先生,家学渊源,两姐妹都很爱读书,也颇有才华。
谢兰馨想到自己刚才失败的寒梅图,就不好意思地道:“还是别看了,我画的又不好看,改日再说吧!”本来应该能画出个样子来的,可惜画到一半就弄污了。
玉珠不相信:“阿凝妹妹太谦虚了!”
“不是我谦虚,实在是今天的那幅画被我弄污了,拿不出手哇,等下次我画好了,再给姐姐们看吧!”
“对啊,以后有的是时间,玉珠你何必急于一时。”谢颜清就道。
“阿凝妹妹,还是给我们介绍一下我们以后读书和休息的地方吧。”谢月牙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谢兰馨就引着她们在浣花苑各处看了看。
除了上课的大堂外,四人最留心的自然是将来午睡时的歇处。显然大家对谢兰馨的布置都很满意,尽管只是临时的歇处,与自己在家中的闺房相比也一点不差呢!
谢兰馨看着她们满意的神色,心中自然也充满了满足感,这可是她亲手布置的呢!那还能差了?
几人参观完浣花苑,谢兰馨又引她们逛了会儿花园,见有人已经面有倦意,就请她们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下休息,并让人奉上茶水点心。
一群小姑娘品茶吃点心,言笑晏晏,闲聊时无意间又提到谢兰馨落水事,谢颜清就同情地看着兰馨:“阿凝妹妹,你那会儿一定很害怕吧?要我,都要吓死了。”
“当然怕啊,水里面又冷,我四肢都冻僵了,都感觉不会动弹了。”谢兰馨想回去还有些怕怕的,感觉以后都不敢在冰面上玩了。
“雀儿和小石头胆子可真大,那么冷的天还敢下水呢。”
“小石头怕什么,他每年都会跟着大人们破冰网鱼的,我听说,他大冷的天,只要水不结冰,每天都要下水游半个时辰呢。”
“是啊是啊,小石头是很厉害,我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听天青说,当日要不是他,我和雀儿说不定都就不上来呢。”谢兰馨忙附和道,对于小石头,她也很感激。
“小石头是挺了不起的!”
“可是如果不是他凿的冰洞,你也不会落水啊,你就不怪他吗?”玉珠就问。
“玉珠你错了,冰洞又不是小石头一个人凿的,好多男孩子都有份的。”
谢兰馨很看得开:“不管是谁凿的,这也怪不得他们啊,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然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凿冰洞,在场的也不是就我一个人,怎么就我出了事。”
“阿凝妹妹真大度。”
“我以前还听说你两个哥哥一点儿没有大家公子的架势,和小石头他们也玩得很好,想来阿凝妹妹也是极好相处的女孩子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几人聊起这个,又聊那个,相处得极为融洽。
过了一会儿,族长夫人向钟湘告辞,她们四人也随之离开。
谢兰馨送走了她们,就翘首盼望先生的到来。也没过多少天,钟湘请来的先生们终于到了。
先生有四位,都是女先生,一位教书画,一位教琴,一位教棋,一位教女红,另有两个礼仪嬷嬷,教导她们礼仪。
先生们在谢府安置好后,第二日,五个女学生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一起拜见了各位先生,自此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学习生涯。
此后的每日一早,谢兰馨还是跟谢安歌一起在他的书房里念书、习字、作画。
这是谢安歌一力主张的,他如今每日以读书做消遣,时间甚多,想着女儿在家中的时光一年比一年少,自己也只有守孝的这两年能多陪陪她,因而就把女儿的书画课给包揽了。
钟湘之前也了解了一下其他女孩子,知道她们在这方面,比不上谢兰馨从小教养,因而就答应分开。
至于琴棋,女红,谢兰馨都才刚接触,与其他人差不多,便一起上课了。
此外管家、厨艺这些,自来都是跟着各自亲娘学的,钟湘只管自家的女儿,不会多事把把其他几个姑娘的教导揽在自己身上。
钟湘就定下每日的课程:
卯时,谢兰馨先跟着钟湘学一学管家理事。
辰时,四姐妹来谢府,跟着书画先生学书画,而谢兰馨则跟着她爹学。
巳时,一起学琴、棋。
午时中,五个小姑娘一起用餐,饭后各自休息。
未时三刻起,学女红、礼仪,而后一起在后花园游玩一会儿,四个小姑娘各自回家,谢兰馨则去父母膝下承欢。
如此每日都被排的满满地,谢兰馨一下子就忙碌起来。
初时她还兴致勃勃的。
她带着月白天青,那四个姐姐每人也都带了个丫鬟来,小小的学堂热闹得很。半大不小的女孩子在一起难免有些矛盾,但这些人都是被族长夫人和自己爹娘反复告诫过的,并不敢在谢府发生争执,至于回去后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因与谢月牙有那么一段因缘,谢兰馨待她自然不同其他三人。
谢月牙今年十三岁了,其他三个女孩子,两个十岁,一个九岁,都跟谢兰馨差不多。因而她在这群小姑娘里,也表现得特别懂事。
她的父亲是秀才,家中也有几十亩田地,人口简单,日子过得不错,与周围邻里也相处得极好。
当初谢兰馨出事时,她家就在附近,因而马上就赶了过来。因了这事,她们家也算和谢家扯上了关系,年前年后的重礼不说,这次本来因为她年纪比谢兰馨大五岁,没机会的,就因为这份因缘,族长夫人就把她也选上来了。
来之前,月牙的娘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说虽然谢家老爷太太都是很宽和的人,少爷小姐肯定也是极有教养的,但也要懂事些,不要与人争执,在府里上学也勤勉些,等一年后,说亲也好看许多。
因而谢月牙处处小心谨慎,就算其他几个姐妹偶尔含酸刺她几句,她也从不回应,对于谢府的嬷嬷丫鬟们,也都客客气气的。
谢兰馨还曾因为月白的名字同她相冲,提出要给月白改个名字,却被她阻止了。
谢月牙当时还真诚地说:“我只是来谢家做客的,又不是常住在谢府了,而且只是犯着一个字,何必多事改名?而且月白就不同了,她从小在谢府里长大,名字又是用惯的,忽然改个名字,多不习惯啊!”
月白本就感激她当初对自家小姐的援手之德,若不是那及时送来的棉被和姜汤,小姐的病肯定会更严重,而天青和她的罪责自然也就更大,夫人不可能就这么轻轻地放过她们,只罚了些月钱了事。因而当她听说自家小姐要给她改个名字这个事情,她也没多大意见。
但是听说了那天谢月牙的那番话,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用改,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觉得谢月牙很会为他人着想,因而对她的好感更增。
天青与她一样,对谢月牙的观感也很好。
在两个贴身丫鬟的影响下,再加上谢兰馨本身对谢月牙第一印象不错,自然而然的,她与这位族姐走得越来越近,情分不同其他三人。
当然,谢兰馨跟雀儿还是很要好的。当初她娘一说要请先生,她就特地找了雀儿,要她一起上学,可雀儿却没答应。
雀儿觉得谢兰馨学的那些都是千金小姐们才需要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学。
对于现在的日子,她很满足,弟弟靠谢家送到学堂里念书去了,自己又在府里吃穿不愁还能学厨艺,这就够好的了。琴棋书画什么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当初跟着谢兰馨认得了常用的几百个字,她觉得已经够了。
至于女红,她绣花不成,但裁剪缝制衣衫做鞋子都没问题,自己反正是农家姑娘,衣服上用不着绣那么精致的花儿,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做几双鞋更实在些,因而女红也没必要跟着先生去学。所以她觉得她还是呆在厨房里多学点儿厨艺更好些,以后说不定还能凭这个手艺开个小吃铺什么的。
谢兰馨听了她的“理想”,也就不强求了,不过每天傍晚,她也会跑厨房去,和雀儿一起学厨艺。每次她娘大展身手的时候,兰馨就把雀儿也叫过来,也好从旁学到点钟湘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