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奥多瑞亲王换了一身猎装,红色的皮甲,绣有金纹的皮靴,他骑着红色骏马,奔驰在珍兽园的草原上,身手矫健得活像一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
“今天的天气真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亲王心情颇好。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含蓄呢?你难道不想用婊子?”雷尔多怂恿他。
“你说什么?”亲王侧头瞥了他一眼。
雷尔多挤弄着眼神流露出鄙视之情。
“怎么?水单于。”
来这儿的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铁血硬汉,他们脸上留下的卷尘旧霜陈迹赫然,然观其苍髯皓首,唯独雷尔多最显眼,他的下颚挂着一个活脱脱的地包天。伊奥多瑞身旁这位老汉壮得像头牛,一副与他情同手足的模样。他穿着如苍鹰一般威风的黑色皮衣,金色的护肘,金色的护肩,腰间系着一团硕大的蛮狮缠带。他敢和亲王如此肆无忌惮的交谈,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没有几个,出言不逊历来都是对皇室极为不尊的行为,是要掉脑袋的,但贤王勒尔多明白,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多瑞亲王都不会宰了他。他出身名旺贵族,亲弟弟乃是古特力尔加乌金王国大单于,他的部族世代与丹朱人结盟,家族之中更有不少王室成员与丹朱公主结为连理,古力人曾为守护天涯海角的远古巨神,拥有彪悍的身躯和彪悍的性情,中古世纪更是建立了强大的乌尔丁帝国,一度将轩辕人打得只敢像山羊一样拉屎,现已归附少昊国王重黎的统治之下,赐姓为雷。现今的古力人依然继承了上古先祖高傲的秉性,雷尔多就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但这并非他敢在伊奥多瑞面前一簧两舌的原因,实乃他们志同道合,年轻的时候放得屁都是同一个味道,投机宿缘更显露于言语之中。
“这种惬意的地方才是真正属于我!”亲王感叹。
“你算是说到点子上,多瑞,摄政厅根本不是你呆的地方!”雷尔多告诉他。
“那你自己呢?”伊奥李伊在亲王另一侧戏弄贤王。
“你就只剩下脱光衣服在这里策马狂奔了。”
雷尔多并未正眼瞧他,骑马向前踏了几步,
“心里装着屎,满嘴就会喷粪,心里想得是什么,眼睛里就会是什么。”他在暗骂丹朱主祭。
“你的眼里是一对明晃晃的大乳啊!”主祭神色从容地说道。
雷尔多顿时不乐意了,有人道出了事实。
“奶子就是奶子!你这个斯文败类说话真虚伪!”
主祭挑眉,狡黠地笑起来。
“我可不敢学您那么梗直啊!”
“你是也想尝尝那种滋味?”
雷尔多轻哼一声,稍踢马肚,前去追赶多瑞亲王,
“你不是古力人,你不具备尝试那种滋味的资本。”他撂下话。
他们都追赶上去。
珍兽园位于阴祭圣地北边,与安多拉大草原接壤,每当入夏之际,便有千里牡丹、万里松林的盛景,今年天气早早升高,艳丽牡丹便提前盛开,当下的景象有如惊鸿艳影的绝色倾城。丹朱人每于猎苑狩猎,需历经数月之久,随从披戴鹿角面具,携弓矢、拦网、套陷等一并猎具伴君同行。皇家狩猎团先憩于天晏堂作为行猎本营,举行盛大酒宴,在凤栖水法进行猎前祈愿、欣赏梧桐观,不日辗转转马台一路向北,进入八十一围,此后多为广袤密林,沿途仍有艳景,雌鹿、猎豹、老虎、野猪、狍子神出鬼没,狩猎便在此进行。由于丹朱人尊凤凰为图腾,故少有射杀禽鸟,他们喜欢戴着鹿角面具先行猎鹿,而后将鹿作为诱饵,猎杀凶猛野兽。
“佑怎么没有来?”雷尔多骑马到亲王侧旁。
伊奥多瑞叹了一口气,
“他整天都沉浸在忧伤中,他都快成病秧子了!”
“他好像是有一些另类。”贤王坦承,
“对于他的种种行为我表示无法理解。”
“凤凰神啊!我都传给他什么?”
雷尔多安慰他,
“这应该不怪你,或许他继承了他母亲的性格。”
伊奥多瑞勒马回首,
“氏娥也不是他那个德行啊!”
和风中随从与要臣渐渐跟了上来。
“后辈都成了先人的镜子,他们展现的是你的反面。”雷尔多告诉他。
“是的,幸亏他没学我一样满嘴的污言秽语!”亲王转身面对伊奥熙德,
“你可不要学他!”他平息一下劣马的狂躁,谆谆教诲,但想起身旁的狐朋狗友,断定更不能学自己。
“你听着我们说就好!”他告诉自己的孩子,
“我有时候说话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说话有多么可怕。”雷尔多坦言,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咱们没什么两样,你难道还能多长出一个鼻子来出气?不过有一点我很气愤。”
伊奥多瑞狐疑地盯着他。
“你死了就叫做山陵崩。”雷尔多表情严肃得像匹马,
“我们死了叫他妈的填沟壑!”他说完自己狂笑起来,他的笑为古力人所特有,他笑得特别短暂,好像这个表情是替别人完成的。
“你说这种待遇气不气人?”
“你就忍忍吧!”桑堆人林恩劝道,他身形魁梧,披盔戴甲,一看便是一个刻板的例行将军。
“怎么能忍?你去看看他的子民们,太混蛋了,平时懒得跟头圈猪一样,好逸恶劳,一旦让他们拿起镰刀去割点麦穗,哼...他们就开始学动物叫,我不是危言耸听,他们有立地吃陷的本领。”
“那也只是一部分人罢。”林恩猜测。
“这还不是最让人愤慨的,你不知道,他们不思进取,就等着皇室的赈济,好像天天在过灾一样,这么温柔的太阳,哪里来的旱魃肆戾?你还不能不承应,一旦答应他们的事情就必须去办,而且要办好,否则他们会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掏出来骂个够!我是尝到了厉害,他们在维护自己权益方面比谁都强硬,任凭恶言毒语,掇一盆狗血就从你头上淋下去,我往往不是收获了可怜功绩,而是惹得一身骚!”
他指着林恩劈头盖脸地狂吐一阵苦水,
“他们根本不会记住你的好,他们只会拿着你的差池念过嘴,他们会一直喷,一直骂,骂得有多么难听,你该去瞧瞧,我是欠他们的么?”
“你是挺可怜的。”林恩承认。
“那就对他们也混蛋。”相臣鸿泰建议,他的胡子像一把溜尖的锥子。
“穷困在他们心里扎下了根,造成了他们思想上的贫瘠,你要运用你的混蛋逻辑。”
“你是说该对他们狠一点?”雷尔多问。
“千万不敢这么说。”鸿泰回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雷尔多,当前可不是留恋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亲王忍不住提醒他。
“什么意思?”
伊奥多瑞再度控制住他的烈马,转身对着众人说,
“舍纳证实了羽民首领的猜测。”
“你再说清楚一点,我没太听懂。”雷尔多要求。
他的丹朱挚友并未理会他,提起鞭子就往马屁股上抽了一下,扬长而去。
贤王一脸茫然。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伊奥李伊哂笑起来,
“桑堆的汉子说他们没有膝盖,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
“古特力尔加的蛮子也曾经这样说过。”林恩回应。
雷尔多又不高兴了,他的脸上写着不痛快。
“蛮子?你确定这样称呼我们?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忠烈的誓词?”他鼓着眼睛警告。
林恩悠然地吸口气,并无惧意,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带电的蛮子罢。”
“你被狍子奸傻呢?”
“说是说,这个笑话本无可厚非,但用在鲛人身上,就的确有一点过分了。”鸿泰不声不响地走上前。
伊奥李伊为相臣凛然的仪态所感染,
“玄黄,你得原谅贤王,他们那儿人人都爱开玩笑!这是情有可原,乌金高原的贫瘠快把他们脸给憋肿了。”
鸿泰对于他的玩笑话丝毫不显莞尔。
“有传闻说鲛人得到了远古先母的圣器而力量大增,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神。”
“你从哪儿听说的?”林恩问道。
“羌回人口中。”
雷尔多莫名地冷笑一声。
“我还听说过另一种传闻。”他正襟危坐,
“羌回的马贩子说鲛人离开海底就会便秘而死!”他说着大声齁笑起来。
“我当这是出自你的口中。”鸿泰面若冰霜。
“可别往我头上扣屎盔!”雷尔多回应,
“那是团茶里市路人皆知的话。”
“这个传闻真伪莫辨,西海幽深,海底一片未知,不要被子虚乌有的事情吓到。”林恩说。
“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难免会感到不安。”鸿泰说。
雷尔多停下了脚步,向前眺望。
“多瑞呢?掉屎坑啦?”
他率先加快步伐,从一片松林穿过,在一条清浅的小溪对面发现了他。
丹朱之王的背影显得有一些落寞,贤王赶过去。
“我说多瑞,你把我们大老远甩在身后,独自一人闯进来,你就不怕被狍子吃掉啊?”
亲王没有理会他,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艰难。”
雷尔多骑着马在牡丹花和稀泥中踏过,靠近他。
“怎么个艰难法?”
亲王低沉地回应道。
“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你他妈真不像原来的你了!”雷尔多谩骂。
松林间混合着浅雾与要臣催促的马蹄声。
“你倒是给我说说。”雷尔多要求。
亲王愣了几秒钟方才开口。
“你发现没?”
“什么?”
“珍兽园的凶猛野兽比以往少了。”
“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雷尔多告诉他,
“上一次我狩猎至第三十一围,发现一只花斑豹子,它根本就没有警惕性,眼神慵懒得像一头温羊,被我轻易地射杀了。”
“它们现在更像是一群被驯养的家畜。”
“可不是吗?我现在很是怀恋制服洪水猛兽的日子。”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亲王说,
“猎鹿本为彰显勇气,实为丹朱之传统,时刻提醒我族人在莽莽竦森锤炼不屈意志,可如今完全变了味,却像是在寻山作乐,早失去原本正统的光辉荣耀,每次我来到这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甚恐愧对先祖之袭。”
要臣驱赶着驽马都追赶上来。
“我现在也难敢保证我会有勇气制服那些恶兽。”雷尔多坦承。
“你们可曾还记得二十年前的灾难?”亲王背对着众人问道。
雷尔多想安慰他,
“没人会忘记。”他说,
“忘记苦痛等于背叛!”
“那你们又有谁想过那一场战争为什么会如此惨烈?区区一个海洋异族就将我们整个拉雅尼克掀起了如海啸般的震荡。”
“他们变强大了。”鸿泰承认,
“这是事实。”
“而我们自己呢?”亲王反问,
“走到了什么地步?”
没有人敢于应答。
“我们和这珍兽园内怠惰因循的猎物有什么分别?”
他接着说道,
“历史为舆论所操控,所以书写得非此即彼,明眼人用他们的屁股都能想到,所谓公允,都是狗屎,那不过是站在各自立场上对相同的事支配着有利于统治的本相,有时候我还在怀疑我们是否太过自大,忽略了太多的崛越,有妄自菲薄之嫌,但我时刻心系王权的坚稳,也坚信丹朱并未到达穷途末路的地步,所以面对扬言,只好缄口不言,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在人欺自欺。”
“担心什么,他们也不过在教育着他们的小鱼种,向他们灌输着仇恨。”雷尔多宽慰他。
鸿泰相臣也跟着发话,
“他们把杀戮标榜成升华,把贪婪和侵略披上一层伪善的兽衣,他们说他们是一群受到惊吓的羊群,实际上他们才是制造那惊吓的野兽。”
“他们还向那些远古巫灵灌输着仇恨,假借道义之名和自由之理,冲洗他们的灵魂,为自己可耻的狼子之心觅寻饰辞籍端,野蛮暴行昭然若揭。”林恩道。
亲王叹息,
“你们要警惕你们的一言一行啊,流言蜚语像禽兽一样猛厉!”
牡丹花飘顾赏浮生若梦的众生相。
“可悲的是他们没有文化。”贤王低着头闷讽。
“可悲的是我们有文化。”亲王怜语。
“我不懂什么狗屁道理,我只知道如果狼要咬我的话,就该把它的蹄腕骨割下来,当作自己驱邪避灾的佩饰,对待暴力最好的方式是还以暴力,以牙呲牙,以眼憎眼,用它自己的方式来让它屈服。”雷尔多牵着烈马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我还未老,尚可一战。”多瑞亲王认真地说。
“你说这话也不怕被人笑话!”贤王嘲笑他。
“我还能想象到在战场上挥斥千军的景象。”
“我都有点害臊了,多瑞。”贤王说。
“你该改改你的臭毛病,老了就是老了!别不服气。不过说真的,我这辈子做过最有成就的事就是嘲讽你过无数次。”
“这不是一种提醒,你的头发白得都快化掉了。”
“那又怎样?”亲王皱眉反驳,
“雷打不动的酒酣胸胆。”
雷尔多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
亲王勒马悬停,蠢蠢欲动。
“与悍虏试周旋。”
他挽弓绷弦,竖目当空,凝神间,扣指松开,孤孤肥雁卷翅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