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极瘫坐在船中一侧,长舒一口气,喝了一点淡水,闭眼休憩片刻。
随即睁开双眼缓缓问道,
“阿支,你可看清楚?刚才那一段狩猎过程,应该算是比较成功。”
“相当精彩!”羽支赞美。
羽极对赞美之词无甚欢欣,
“这没什么,一旦你掌握技巧,狩猎如轻车熟路一般。”
“我看倒不熟。”羽支怀疑,
“熟悉的是它的名气,远近皆知。”
“是啊。”羽极开口,
“它的相貌丑陋,周身腥黄,一张扁平大嘴布满细如钢针的牙齿,有时候连鲨鱼都要避而远之,但它的味道着实美妙,那是很多海猎人梦寐以求的猎物,你永远猜不到它的汤汁有多鲜美。”
他一面站起来,看着船侧已捆绑好的恶鱼,一面轻轻拉拽绳索,那条恶鱼足足占据船侧的三分之一,现在已经不动了,然后开口,
“阿支,我们需先返回陆地,休息片刻,你得养精蓄锐,待到夕阳偏斜之时,便是你独自试炼之时,届时无人引导,无人守护,我会请来祭司为你祈祷,我会为你祈祷。”
羽支点点头,羽极吩咐渔船伙计开动渔船,他们渐渐返回渔港,当船港的渔夫们看到一只美妙的大潮鱼时,无不投来羡艳的目光。
“他们做梦都想捕捉到这样一条鱼,这既是能力的体现,也是味蕾的享受。”渔船伙计喜悦地解释。
“可不是,这足以证明狩猎椰卡的能力是有多么出色。”帮夫忍不住感叹,
“首领可不是一般人!”
船夫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我倒是更加期待鲜美的鱼汤,那才不一般!”
帮夫嘲笑,
“打杂的都有份的。”
父子两人在渔港的凉亭休息一阵,食用一些鱼干补充体力,又吩咐帮夫从水仓中斟出两杯菠萝麦酒解渴,羽极将肉干分给渔船伙计、帮夫,随后叫来一些渔民将大潮鱼拖回水仓里。几个懂炖鱼的羽民人从大潮鱼身上取下四分之一的鱼头,又取下身体最鲜美部位的肉,然后放入一个露天大锅里煮沸去腥,接着放入一点棕榈油、椰酒、椰奶、盐巴、生姜、葱段,煮上几分钟,一锅鲜美的鱼汤就做好了。
渔夫们每人都盛上一碗,鲜味美滋滋,帮夫抽着空为羽极父子也弄到两碗,
“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它的味道了哟,首领,这都得感谢您!”帮夫笑嘻嘻地说。
羽极此刻的心情倒也还放松,
“这全靠运气。”
但帮夫毫不畏惧地反驳,
“哪里靠运气?靠的是实力。”随后静静离开。
父子两人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惬意地品尝完鲜鱼汤,羽极起身,
“你需返回船舱休息,养精蓄力,否则下午无法完成狩猎。”
“你要去哪儿?”羽支问。
“迦楼罗殿。”
“父亲。”羽支喊,此时羽极从儿子的眼中看到了胆怯,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完成试炼。”羽支没信心。
羽极可不懂安慰,冷峭地扭回头,
“你会的。”他肯定。
羽支疑惑,
“你是金鹏之子。”
各自安顿。
羽支返回渔船,在船舱中的粗草席上静静躺下,尽管没有用力,但已感倦意,很快便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漫长很孤单的梦,梦里有一只枭鹰在海上翱翔,它的同伴都已远离,天色漫蔽,它的眼神之中充满孤独与恐惧,前方一片黑暗,海面下起了小雨,返回已没有退路,悬留意味着死憩,它不得不扇动翅膀继续前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但无法停下脚步,越来越迷茫,但无法停止扇动双翼,它的翅膀沉重不堪,眼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下雨的时候可以隐藏眼泪。”他记得母亲曾经对他说过。
天空中电闪雷鸣,枭鹰孤寂哀嚎,但它依旧不能停止扇动,依旧不能停止向前,停下意味着妥协放弃,意味着死亡,所幸它还有力量,还有一丝勇气。
“未知并不可怕,它从心中生,非从肉体生,只要你还没有倒下。”他记得父亲曾经对他说过。
但是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狂,紧接着是暴风毗邻,枭鹰哀嚎一声,更添绝望,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入其中,眩天晕地,它已飞不了了,任凭狂风肆虐,翅膀被卷作一团,它无助的身体,翅骨断裂,它疼痛地哀嚎,声音却被狂风巨浪淹没。
“它的羽毛不会被吹光吧?这样怎么飞行?”
但它此刻已然成为一片风中飘零地轻羽。
“它一定会从漩涡之中冲出来的。”羽支坚信。
可狂风越来越狂,变成一道飓风,到最后,那只枭鹰不见了,它被撕得粉身碎骨。
“这就死了?”他心想,
“不可能吧!”
然后他醒过来。
此刻周围一片漆黑,他才发现夜幕降临,已过了红日云霞的时刻,他走出船舱,船舷上已布满火把,天空乌云密布,前方昏黑鬼魅,船头有四人,那是父亲与三位祭司。
他走过去。
“你醒了?”羽极察觉。
“恩。”
羽支又发现大祭司,转向面对他恭敬礼拜,
“Seimolaharmet”(先祖赐福。)大祭司开口说。
“Seimomemberkuti”(先祖保佑。)羽支合手回敬道。
“椰卡羽支,魁首之子。”重将开口,随即对着羽支吟唱一段颂文,
(羽语)“羽民之子,后继之光,吾神庇佑下的年轻椰卡,聆听此七色圣言,定当虔心。覆蔽穷黑乃隐秘之色,暗藏危机,汝尚需谨小慎微;深蓝汪洋乃生命之色,可祈求索取,但要放弃贪婪;幽绿碧波乃期望之色,充满生机,但需静静等待;鳍黄鱼肚乃躁动之色,是恐慌以及狂热,汝需小心它不安之情绪;丹红热血乃无畏之色,是吾辈之英勇,是吾辈之自信,是战利品之鲜血;瑰紫鸾佑乃神秘之色,是眷顾以及优雅,是幸运之神之庇佑;光辉阳金是荣耀之色,是希望之光,是胜利之光,升起之时便是汝载誉而归之时。”
接着他又对着海洋吟唱,
(通用语)“仁慈的海洋之母,仁慈的青天之神,仁慈的句芒神,此有羽民之光降临,他将接受试炼,他将经受考验,在穷黑恶夜之中,在乌蓝深渊之中,今时今刻,吾立于沧海之一叶扁舟,虔心祈求,愿众神之光辉眷顾他、庇护他、保佑他,吾部族后继之光,愿他平安返回,保佑他,吾部族渠魁之嗣,助他险中求胜。”
随即重将将右手轻轻放抵羽支额头,口中默念咒语,在手指触碰到额头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开始闪烁紫色光芒,紫色光芒在食指与中指间迅速扩散开来,形成一团,众人被光芒刺痛得连连遮眼,随即那一束光芒在羽支眉间闪烁,似已被注入,持续一阵,而后渐渐消弱,最终消失。
(羽语)“先祖之光,海洋之母,眷顾他、庇护他、保佑他,吾辈后继之光,吾虔心祈愿。”
(羽语)“Seimolaharmet,Seimomemberkuti。”(先祖赐福,先祖保佑。)
重将吟唱完毕,天空便下起了小雨,紧接着电闪雷鸣,似有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兆头。”渔船伙计说。
“或许我们可以将试炼推后进行,首领。”重将劝道。
“不!”他听见一个声音,
“平静才让人不安!”羽支开口。
他显得很冷静,目光犀利宛若刀锋,缓缓走向父亲,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羽支看着父亲告诉。
“什么?”
他缓缓道来,
“我梦见一只枭鹰,在漫漫黑夜中翱翔,孤绝而无望,它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周围有狂风暴雨相随,同伴们弃它而去,它必须独自面临前方无尽的黑夜。”
“然后它飞啊飞,在风雨雷电之中,翅膀在颤抖,却不敢停止拍打,它飞啊飞,不知何时是个头,眼神迷茫,就快要放弃。”
“它好像哭了,我清晰地记得。”羽支强调。
“它为什么哭?”羽极问。
“恐惧。”
他停顿片刻继续,
“最终它被风暴所席卷,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小雨濛濛。
羽极并无担虑,幽邃一笑,
“梦是反的。”他安慰,
“他们总这么说。”羽支质疑。
“他们还说梦见大风大浪便会交上好运。”羽极告诉,
“我的儿,他们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你会交上好运的。”
“但愿如此。”羽支希望,他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地吐出来,
“我的心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定,都要虔诚,我能感觉的到。”
“我想自己能够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羽支对着父亲自我安慰。
“我也能感觉得到,也希望。”羽极深沉地回应,他拍着羽支的肩膀,
“但是我的儿,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祈祷?为何要祭拜?是否在危难之时真有真神相助?不,不是那个样子,那仅仅是一种良好的祝愿。”他叹气,
“虔诚可使人心安,却对实际狩猎没有任何帮助,你要牢记。”
“你还必须依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臂膀,自己的双翼,自己的头脑。”羽极强调,
“你的声音必须要有穿透力,那些恶鱼可不在浅海,你需大声吟唱,如海浪一般吟唱,否则它们才不会光临。你必须得有耐心,得做好心理准备,要明白狩猎一天两天可不是怎么漫长。你的绳索一定得绑紧,务必绑紧,搞不好费了半天功夫捕捉的鲜货最终却付诸东流。”他严厉叮嘱。
雨水渐浓。
“最后,我的儿,”羽极轻轻捏捏羽支的臂膀,
“你一定得小心。”
羽支点头应允,良久,羽极方才将手放下,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匕首,递给羽支。
“危难之际割开绳索。”他说。
羽支接过匕首,系于腰间,然后从鱼舱取出一大片金枪鱼肉扛在肩上,手握钢叉,
“替我准备好句芒耳坠。”
随即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