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中,羽民人快速地飞行着,众人沉默,羽极飞临羽哲,
“我们先到广场那里集合。”羽极对着羽哲大声说。
羽哲自顾自飞行着,没有回话。
他们飞到羽民广场,在一处空地缓缓降落,羽光的尸体依旧包裹在蚕蛹里,羽极吩咐士兵将尸体抬入会议大厅的地下石穴中保存,那里的温度要比地面低很多。
会议大厅是潮热榕地中为数不多的用石料修建的房子,坐落在地面之上,它的周围依然被藤蔓包绕。进入其中,它内部的布局稍显凌乱,中间是一张巨大而不规则石桌,三个不同的角落立着三座鸟头神石像,几盏简单的铜质灯柱照亮整个大厅。
士兵通过一座鸟头神像旁的地下通道将羽光的尸体抬入地下石穴,羽哲看了一眼尸体。
“现在我要去召集长老们过来。”羽极告诉。
羽哲回过头来看着羽极,
“你有什么打算?”他终于开口。
“我准备将此事告诉给长老们,和他们一同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鲛人)真的回来了么?”羽哲平静地问道,他在等待着一个既定的答案。
“恩。”羽极肯定地说。
“另外…”
羽极停顿片刻,
“羽棠那里,需要你去告知。”
羽哲迟疑一下,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他现在就意识到开口的难度是有多么大,他在想着怎么去应对。
“交给我吧。”羽哲勉强说。
“我们稍事休息一下,然后分头行动,晚上在这里集合。”
众人散去。
羽哲来到羽光家门口,手里拿着羽光死去时紧握的那一把钢叉,他用双手托着,慢慢的转动,他看到镌刻在钢叉握柄上的一行字,是用本族语刻上去的,译为“羽光之光”,羽哲开始思考该如何向羽棠说明此事,开口太难了,他轻轻敲了敲木门,羽棠从里面走出来。
羽哲的表情相当凝重,他试图开口说话,但是看着眼前的羽棠,哽咽不语。他将手中的钢叉递给羽棠,羽棠察觉出那是羽光的武器。
她奇怪的看着他,
“阿光走了。”羽哲开口说。
他内心的悲痛已无法抑制,双眼已经湿润。
羽棠的大脑出现了短暂性的眩晕,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羽哲迅速将她扶起来,倚靠在门前。
“他在哪儿?”羽棠流着眼泪问道。
羽哲将羽棠带到会议厅的地下石穴里,羽光安静的躺在一块雕满花纹的木床上,四周烛光环绕,羽光面部的表情祥和而安定,他的眼睛紧闭着,双手交叉端定地安放在胸口之上。羽棠走到他的跟前,侧跪在地下,她的左手颤抖地触碰到羽光的脸颊,冰凉之感自指尖传遍全身,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之凉,让她几近窒息,在某个明媚无神的颊隙处,眼泪已止不住的流出来,
“先祖的恩惠呢?”羽棠抽泣着说,
她从未如此痛苦过,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希望这不是真的,已经泣不成声了。
羽哲试图安慰,但无语凝噎。
羽棠看着羽光,用手捋顺他额头的几根散发,然后安静地将他拥入怀中,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羽光的额头上,画面定格起来。
入夜,在会议大厅里。
“情况怎么样?”羽极关切地问道。
“已经在石穴里呆了半天了。”羽哲叹息。
羽极沉默一阵。
“长老那边呢?”羽哲问。
“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两人站在会议大厅的门外等了一阵子。
乌云遮住了月光,天空中电闪雷鸣,云层之中在躁动,一个老人缓缓走来,
“你总会挑在这种时候!”那个老人斥道,他看起来相当富态,个头不高,面容诡谲,白色胡须爬满面部,他叫飞雷,外号“电球”。
“飞雷长老,万分愧疚要您赶来一趟。”羽极言语中略带歉意。
“其他人呢?”飞雷问道。
“他们马上就到。”
“他们总是迟到,看来已经够老了。”飞雷皱了皱眉头讽刺。
“是啊,老的还能在远处听见某些人的坏话。”
一个沧桑干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他还未出现,火焰之灵就开始不安地跳起舞来。
他昂首挺胸地走进来,大步流星,姿态骄迈,他的面容十分枯瘦,眼睛却炯炯有神,名为飞炎。
“哟呵,狂暴的大鹏,你总能及时的出现!”飞雷笑嘻嘻地说。
“飞炎长老。”
羽极将手放在胸前,身体向前微倾,做了一个礼拜。
大地在微颤,狂风在呼啸。
又有两位长老走进会议大厅里,他们分别是飞岩、飞疾。
“我们听到你的呼唤,就立刻赶了回来。”飞疾长老说,他碧眼虬髯,精神矍铄,位于五长者之首。
“的确如此,有相当紧急的事情。”
羽极分别拜见两位长老。
“齐了、快齐了。”飞雷打趣地说。
水纹开始波动,共鸣的程度相当可观。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余音缭绕,回响不绝。
“Borto`cepar`oteneekor`gudon`oteereceepar`ceeyerroca`koeteeoukusaena`gaseleo”(羽民水语:大海在哭泣,灾难放佛在进行中,仁慈的海洋之母啊,平息你那暴躁的脾气,换众生之安宁)那个女人用水语祷告了一阵,然后缓缓走进会议厅。她头戴雕刻着凤鸾图案的宽银质抹额,身着轻盈雪白的蚕丝法袍,袖边用鎏金丝线缝合成花草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神韵。
“飞灵长老。”羽极对着她敬拜。
“年轻人,我很惊讶,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个声音平静而赋有磁性,是出自一位被称为海之交流者的女人,她叫帕加娜(水语:水之使者的意思。).飞灵,据说是五位长老中能力最强的一位。
羽极神色稍稍舒缓一些,
“飞灵长老,我是在出海捕鱼的时候发现的,而且…”
五位长老齐齐地看着他。
“羽光被鬼蛛杀害了。”
长老们惊讶万分。
“你是说那个疯狂的椰卡?”飞雷问道。
“就是他,我的好兄弟,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那一位,所以我需要请求长老们的帮助,一同商量对策。”
“他的遗体呢?”飞疾问,
“在石穴中。”
羽极和羽哲陪同长老们进入地下石穴,羽棠还在那里,她平静了许多。
他们靠近羽光的遗体,心情沉重,飞灵双手合在胸前,开始祷告,她吟唱,语句中充满悲怆之情,她赞美,惋惜这位英勇的羽民战士。
祷告完毕,飞灵安静地走近羽棠,蹲下去,用手轻轻地抚摸她憔悴的脸庞,试图让她减缓悲伤。
(本族语)“西海的暗涌哀伤得宛若你盈盈浞浞的泪眸,你应该振作,我的孩子,从你那脆弱的心灵中解脱出来。”
羽棠绝望地看着长老,面部呈现出万千般痛苦,她闭上双眼,试图将记忆湮灭,但是眼泪欺骗了她。
“我的孩子啊,先祖啊,给她一点怜悯吧!”飞灵心疼地说。
羽棠趴在飞灵的怀中痛哭流涕,她浑身都在颤抖。
众人唏嘘嗟叹。
“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羽民战士。”飞炎看着静躺的羽光称赞。
“的确如此,再也没有谁能比他更疯狂了。”飞雷叹息,他低垂的苍白胡须仿佛也在哀悼。
羽哲站在最后面,思绪迷乱,回忆起当年他们一同站在阴祭城的主墙之上,身披亲王御赐的凤纹银铠,手握雪银叉,面对着成千上万的鲛人大军,视死如归。那时羽光身绑十几个火弹,只身一人冲入敌阵之中,他在天空中咆哮,高喊先祖誓言,宛若天将。当他安全返回城墙的时候,浴血满溢,腰间挂着“鲨印”的头颅,仰天狂笑。只此一战,他便被冠以“疯狂椰卡”的名号,也就是那一战,他们成为了生死与共的莫逆之交。
良久,待到羽棠情绪稳定了一些,众人渐渐返回会议大厅。
“年轻人,你的建议是什么?”飞灵询问。
“各位长老,从现在开始起,禁止渔民出海捕鱼,我将安排羽哲组织一队海岸警卫队进行二十四小时海岸戒备,将哨塔重新修筑监视海面的异常情况,在部分区域实行海岸线封锁,我准备将全部族的士兵聚集起来,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椰卡.羽极,你的安排相当合理,你想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飞疾长老问道。
“各位长老,我希望你们能够在村子的周围建立一个防护感知结界,以防止鲛人的入侵。”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也确有其必要性。”飞疾说。
“我只是担心你们的身体是否还吃得消。”飞雷打趣地说。
“不必担心我们,倒是你自己,看看那日渐臃肿的身体吧,我感受到强烈的欢欣与鼓舞。”飞岩长老说,这位似大地一般神秘的老人,瞳孔亮如黑漆,他的目光深邃,一如地核一般深不可测。
“你懂什么,这叫做心宽体胖。”飞雷辩解道。
众人一阵笑。
“椰卡.羽极,我想提一点小小的建议。”飞炎长老发话了,他站在铜质灯柱旁,火光映衬着他愈发精神。
“长老请说。”
“关于结界,白天其实作用不大,因为它主要是用于监视的。”他用食指轻轻拨弄灯芯,那些如孩童般活泼的火苗欢欣地跳起舞来。
“的确如此,白天易于监视,海岸巡逻兵就能够很好的胜任,夜晚才是至关重要的监测时段。”飞疾分析。
“我们在夜晚建立结界,一旦感知到敌人入侵,飞炎在结界层中注入他的火焰之灵,将敌人抵御在屏障之外。”
“当然也可以让大地的脉搏(指飞岩)注入一点尘土。”飞雷开玩笑。
“你认为尘土的作用是什么?”飞岩皱着眉头问道。
“它们可以进入敌人的眼睛里,然后迫使他们流眼泪。”飞雷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飞岩露出一个鄙夷的眼光。
“倘若敌人在白天进攻,前方的士兵可以迅速返回禀报,那一阵我们再升起屏障也不迟。”飞疾继续分析道。
羽极点头表示赞同。
“此事还务必告知周围的几个村子,有必要的话建立合理的协防机制,另外识别敌我必须要有更加精妙的术式,以免引起误伤。”飞疾补充。
“其他的安排呢?”飞炎问。
“各位长老,待村子的事宜安排好以后,我准备亲自赶往圣都一趟。”羽极告诉。
“你要将此事禀告给亲王?”飞疾问道。
“是的,长老。”
“真的有必要惊动那群贵族吗?”飞岩不解。
“他们总是显得傲慢无礼!”飞炎微皱眉头不悦地说。
“倘若鲛人大军将至,我们部族的力量难以抵挡。”
“椰卡.羽极,他们会嘲笑你的。”飞雷善意地提醒道。
“我有把握让他们相信我所说的话。”
“你应该将此消息传达给他们,椰卡,丹朱血统还没有没落到百无一是的地步。”飞灵终于开口了,她的鎏金袖边在火光之中闪闪发亮。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飞疾问道。
“在羽光的葬礼结束以后。”
众人的思绪转移到羽光身上,脸部表情变得肃穆,起初几秒钟无人应答,气氛和人心一样沉重,仿佛只有灯柱上的火苗是有生命的。
“他的葬礼应该弄得隆重一些,有悲乐还有鲜花。”大胡子飞雷缓缓开口。
“他应该享受蹄安昆恩(天空的意思)一般的待遇。”飞灵建议。
羽极面容平静,在几人中间微微踱了几步,没多久便停下来,思绪之中似是已有安排,
“我已经考虑好了。”他说。
会议厅里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我决定对他执行天葬。”
“英明的椰卡!”飞雷由衷地赞美道。
“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决定,我们都会为他送行的,他是受人尊敬的勇士。”飞岩说。
“那么今晚的讨论就到这儿吧,我们需将事情迅速吩咐下去,以做好准备。”飞疾叮嘱。
“好的,飞疾长老。”羽极说。
五位长老陆续离开会议大厅,羽极和羽哲依然呆在那里。
“她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我担心她的身体。”羽极对着羽哲说。
智慧椰卡的眼神在和心绪交流,他的面容已经少了平时应有的睿智,
“我们试图劝过她了,但是没有效果。”他的语气之中尽显无可奈何。
“明天的时间会很紧迫,我会尽量安排一部分事情,剩下的就要全靠你了。”
“好的。”
“那么先回去休息吧。”羽极说。
他们命令几个士兵守护在地下石穴中,就离开了会议大厅。
第二天,一轮血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羽极和羽哲早早来到会议大厅前,他们商量好一些事情然后开始分头行动,羽极制定了一个详细的防御计划,他召集来一队士兵,作为海岸巡逻队的核心力量,羽哲前往祭祀大厅请来大祭司,作为羽光葬礼的祷告司仪。
过了半个钟头羽哲和大祭司匆匆赶到会议大厅,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些悼念颂文的巫师祭祀。
“大人,他们已经到了。”羽哲对着羽极禀报。
“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将羽光的尸体送到云松森林,在那里给他执行葬礼。”羽极说。
羽极一行人进入地下石穴,他们命令士兵将羽光的尸体抬起运往云松森林,羽棠在羽哲的陪同下也飞往了那里。四个羽民士兵抬着羽光的尸体飞了好一阵子,他们来到云松森林,在森林中最高大的一棵云松树下停下了,羽哲吩咐士兵将羽光的尸体安放好,羽棠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她看起来非常憔悴,五位长老也来了,他们站在羽棠的身边。
羽民村有很多民众前来为羽光送行,他们陆陆续续来到云松森林中,在葬礼现场缓缓降落。民众们手捧用云松树叶编制的花环,口中默念先祖祝福,他们将花环放在羽光的身体旁,心情沉重,深情缅忆。
“那么现在开始吧!”羽极对大祭司吩咐道。
大祭司开始悼告:
(本族语)“圣洁的椰卡,羽民心中的自由之鸟,无所无惧的海魂猎手,天空为你归宿,海洋为你柔乡,你的胸怀如长天一般广袤,你的心境如暗海一般挚邃。当邪灵异魔划破你的胸膛,悲怆热血染浸一抹哀红,你依然高傲地仰着头颅,披荆斩棘,一往无前,那些灰暗的阴霾试图遮住你锐利的双眼,你紧握手中圣兵,胸怀先祖意志,无畏地前进。今天,你不幸陨落于此,狡诈的妖魔攫夺你的凡世之身,但是你的精神没有陨落,你的光芒依然照射得黑暗永无寻迹。今时今刻,你将继续展翅,心凝信仰,以海为魂,以风为魄,在圣洁金光中,朝着先祖靠拢,空破冲锋,与日月争辉,灿烂炳焕。”
大祭司念出一大串祷告祭文,说出一段本族祝福语,随即吩咐尔尔,四个士兵将羽光的尸体缓缓抬起,沿着云松苍树向上飞,直到顶端停下了,他们将羽光的尸体放在茂盛的云松树顶,大祭祀也飞了上去。他默念了一段本族语,不一会儿,一群海鸟从大海的方向飞了过来,它们停在了羽光的周围。
(本族语)“祖先,诸神明,请将这位勇士带走,将他的灵魂播洒在大海的自由之界,将他的精神传递于先祖的自由之心,他和你们一样令我们尊敬,骄傲,愿他的灵魂得以自由,如你们一样自由,永远!”说完大祭司一挥手,海鸟们就扑到了羽光的身体之上,它们开始叼啄羽光的尸体,祭祀们闭上了双眼,口中默念悼词,他们的翅膀缓缓地扇动起来,树下面的民众也开始扇动翅膀,他们紧闭双眼,双手并胸,放佛在帮助羽光起飞。祭祀们口中吟唱虔诚的颂文,羽民民众整齐的扇动翅膀,此情此景,羽棠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阿光,一路走好。”羽哲流着眼泪心中默念。
无畏的勇士就此陨落,他的尸骨埋葬在云松大树下。
葬礼结束后,羽极将记录防御计划的牛皮纸卷交给羽哲,在吩咐了一些事宜后匆匆赶回家中。
他准备了一些旅途用具就准备离开,尧嫣、羽哲以及长老们一直把他送到村子外。
“路上要多加小心,替我向父皇问好。”尧嫣说。
羽极点点头,看着尧嫣,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轻抚她的脸颊,他想要嘱咐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索性在她美丽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一吻。
他将目光移向羽哲,缓缓走到他的跟前,眼神之中充满托付之情,他的胡须如小草破土般自脸颊双侧悄悄地爬了出来,仿佛恍惚之间又老了几岁。
“村子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我会尽快返回。”
羽哲的眼神随性且坚定。
“但愿不会太久。”羽哲说。
羽极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潮热榕地,心有眷恋,
“不会太久,毕竟这里属于我。”
“先祖希望你不虚此行。”飞雷长老笑嘻嘻地祝福。
“借长老吉言。”
羽极说,他向众人挥手道别,然后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