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堂里跪坐的老苏夫人忽然双手掩面,呜咽着哭出来。网..com
她万万想不到,天底下除了她这个做娘的之外,竟然是这个女人,最了解他的儿子!
老王妃脸上的惊愕神情仿佛是在反问她,她怎么有胆量打她?
云瞬再也不想看见她,眼前是爬满夕颜花的篱笆墙,这道墙内曾有人朗声念诵自己的华彩文章。
在盛王府的后花园内的繁荫之下,曾有人手作推窗之姿,反复吟哦诗句。
曾有个人在她最无助,最悲凉的时候,用静逸的笛声缓和她满腔的激愤和不平。
如今,斯人已去,这世上只有如此偏执冷傲自以为是的人围绕在她的身边。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理解她,她险些丢掉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也在被他的亲人质疑!
好的很,好极了!
云瞬忽然轻笑,笑得双肩都跟着抖起来,继而变作似哭的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满面,流进已经冰凉的胸膛。胸口一闷,别再心里的重重情绪瞬间涌出,她低头一呕,一口鲜血吐在被大雨冲刷过的青石板上,那么红艳,如早春的杏树,如腊月的铮梅。
“云瞬!”舒豫大惊,拖住她软下去的身体。
舒豫肝胆俱裂的抱着她上了自己的马,他所有的疲倦和无力统统惊恐吓退。他仓皇的看着忽然间没了生气的云瞬,他不能没有她!
云瞬虚软的被他抱在怀中,她绝望地开始自暴自弃,她的人生究竟要如何才能平静下来,她的身体再坚强也难以抵挡接踵而至的打击。年幼时的蒙冤离京,乌里雅苏台的寒冷凄苦,失去挚友伙伴的伤心,以及对浩浩未来的恐慌无望终于压垮了她。苏墨远是一直支撑着她精神意志的最后一根顶梁柱,如今连这棵柱子也轰然倒塌,她再也找不到一点力气来让自己站起来。
她想这样自私任性的撒手而去!
“云瞬,你不能死,不能死。”舒豫在她的耳边低声呼唤,呼风唤雨的安庆王终于体会到透顶的绝望和恐慌,苏墨远死了,他再也没有能够要挟她的筹码!
那口血,仿佛不是从她的身体里喷出来的,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心口。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从万人的尸山学海中带人杀出重围,最困顿无助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模糊的影子都是他最大的动力和支撑。
药碗被端上来一次又一次,云瞬紧闭双眼躺在**上,再华贵的锦被也难以给她增添一分生气,卧房里死气沉沉,没有人敢高声说话,甚至侍女们都放轻了步子,谁也不敢打破这房中诡异沉静的平衡。
云瞬患上了古怪的呕血症,从苏府第一次发病到现在不时会发作,御医们开了许多药方仍是未见成效,眼见得云瞬的身体一日一日的衰退下去,舒豫亲手为她煮药,日夜伺候在旁。
嘉延岭被困,唐军元气大伤,残余部队退回岭南休养,而他,却在回营的第一天收到云瞬早产的消息,他被困在嘉延岭,等到他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八日。
嘉延岭刚刚大败,他身为将帅怎么能向皇上陈情回京看妻儿?
舒豫左右为难之时,京城再来消息,陛下急召他火速回京,将大军全权交给大将苏定方。舒豫知道高宗急召他回京并非是京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是高宗已经对他已经不再信任。果然,他刚刚回京就听到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主帅卖国”。
他回来之后的几天,陛下一直没有宣召他入宫,这其中已经表明许多利害关系。善会察言观色的群臣体会圣意,安庆王府高高的门楼如绿树**凋零,门前空落无人再来。
圣意如何,前途如何,舒豫根本不会去计较,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云瞬和他未足月便出生的儿子。舒豫找人把乡下的冯妈叫回来,他要照顾云瞬已经够忙碌,再加上个儿子,他一个人难以周全。
冯妈把孩子轻轻放到舒豫的手中,“王爷,太医们说世子已经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您也不用担心了。”舒豫那双能握万人生命的手在这一刻却颤抖了起来,他接过孩子,他那么小,那么轻,那么软,褪去黄疸的孩子露出白生生的颜色,冯妈把他照顾的很好,小胳膊粗壮的像莲藕一样,胖乎乎的爱人。
这就是他和云瞬的孩子啊。
舒豫的心一阵温热,孩子身上的奶香气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
“云瞬。你醒一醒。看看我们的孩子。”他把孩子抱到**榻旁,对着沉沉昏迷的云瞬柔声说,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下人们都说这孩子长得像他,可他觉得儿子还是更像云瞬一些,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头发,好奇的看着他的那双灵动又浓黑的眸子……哪一样都像极了幼年时的云瞬。
“我为咱们的孩子取名叫自贤。陛下已经赏赐贤儿做了世子,我本以为陛下会因我战败之事而反悔,总算陛下没有食言。”舒豫轻声笑了下,把脸贴在自贤的小脸上亲了亲,“只是不知道陛下的这个承诺能持续多久。”
“王爷,秦大夫到了。”贺叔领着秦大夫走进来,舒豫把孩子交给冯妈,亲自迎了出去,秦大夫简单询问了云瞬的病情,过去为云瞬诊脉。
“王妃忧伤过度导致心力交瘁,呕血是气血逆行的结果。太医们开得药方很是对症,只是王妃她自己……似乎并不想醒过来。”秦大夫仔细查看了云瞬的脉象,对舒豫解释。他没说一句,舒豫的心就跟着抖一次,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舒豫一双手心里满满都是冷汗。
“你说她……不想醒过来。”舒豫喃喃重复了一遍秦大夫的话。
秦大夫痛心的点头,看向面如金纸的云瞬。“王妃近两月来活得……太痛苦了。”
舒豫也看着云瞬,没有说话。她何止是近两个月来活得痛苦?她似乎从未走出过痛苦这两个字的阴影。他大费周章的把她娶回来就是想要她摆脱这样那样的痛苦,让她安心快乐的做他的妻子,和他生活在一起。
可偏偏事与愿违。
秦大夫将一瓶药放到桌上,“这里面是红参研磨得粉末,王妃这个样子,过不了几天汤药怕是也难下咽,每日给她取一勺粉末含服可保住元气精神不散,剩下的……就且看王妃自己和天意了。”秦大夫收拾起药箱,向舒豫告辞。
蜜色的眼眸沉了沉,舒豫拦住秦大夫,“内子因何早产?”他已听贺叔说过雨夜里奔赴宫中救了云瞬母子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秦大夫。
秦大夫略微沉思,继而道,“老夫从不过问贵人府中家务,王爷见谅。”大户人家之中姬妾们互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他行医数十年所见不少,家丑不可外扬,他若每件都对主人家说破,也活不到这把岁数。舒豫眼中神色一暗,没再追问,只是长揖到地,“长孙舒豫谢过秦大夫救命之恩。秦大夫不愿多说,舒豫也不勉强,这就送您回府。”
秦大夫连连推说不敢。他看了看舒豫,点头赞道,“王爷果然人中龙凤,真正君子也。老夫只提醒您一句,芦荟这种草本在长安城并不多见,需得极其熟悉草药生长的人才能培育出。王爷日后若遇到持有芦荟之人,大概就有答案了。”
熟悉草药之人……
舒豫微微眯起眼眸……
跨院里,夜深时仍有灯火摇曳。
丽姝殷勤的为老王妃煮了安神静气的药茶。老王妃已经平复了白天里的怒气,看她挽着袖子亲手煮茶,端到自己跟前,“药有些烫,您慢点喝。”
老王妃推开了她的茶。
丽姝一愣,又笑着问道,“这味药茶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难道您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老王妃冷笑了下,没有开口。
丽姝垂下眼帘,将茶放到桌上,也不再说话。她知道老王妃在气被她利用,她听说李云瞬去祭拜苏墨远之后立刻派人去请来老王妃,顺便将李云瞬早产的孩子也算计在内。因为她明白,只有舒豫的骨血不纯这件事才能彻底激怒老王妃,才会让她失控,才能让她去羞辱李云瞬。
可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舒豫会在那天的那个时候回府!若不是舒豫亲自阻挠,按照老王妃的刚正性子,李云瞬很有可能被她打死。
“舒豫打了败仗,京城里的传闻你也听说了,连你爹都和你断了关系,你也是时候该想想怎么保命了。”老王妃看她低头沉思,冷笑一声。
丽姝闻言抬头看她,又是一笑,“没什么可想的,他获罪我也不能独活。”
老王妃眉心一皱,“你只是个侧室……”
“老王妃。”丽姝笑得有些惨然,“我只是舒豫女人中的一个,可是我谢丽姝心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老王妃重新审视她良久,默然长叹。
“你雨夜早产,墨远为了你奔忙**,引发旧疾,这孩子的命到底是送在了你的手上,李云瞬,苏家两条人命都因为你,你说我该不该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