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抵达暨州的穆炎连一口气都未来得及携便携了三五人一同在街头察看情形,此刻因朝廷局势不稳,原本繁华的街上,此刻除了说书先生外,行人却只有零星几个。
且几人听闻说书先生说明情况后,便未再驻足了,纷纷转头去忙活自己剩下的活计。
如今当地祸乱不断,出现在街上的零星行人之所以甘愿冒险不过是为谋生而已,穆炎在街上行了一圈,又辗转回说书先生的摊位前:“老先生,请问为何如今暨州的街市上都未曾见上几个行人?”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面前的说书先生看上去虽瘦瘦小小的,可方才他光从声音便能听出他中气十足,面容虽有些苍老,却是时刻噙着笑意的。
说书先生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回他眉宇间,笑眯眯解释道:“你说这街市啊,自然是因为前阵的洪灾和匈奴国作乱的人了,没人管,他们只能躲起来避免不幸了。”
“那老先生为何不找一处避着,按理来说如今这街道上像是不安全的。”穆炎继而道。
说书先生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伸手捋了把自鬓边直下的大白络腮胡子:“我一个老头子还怕什么,上了年岁无所谓了,毕竟上头还有人需要照顾,自是需我来亲自谋生了,我看你也不像暨州人,今日是方才来此处吧?”
“不过可惜了,你若是早一阵子来,指不定还能看到城内的状况呢,从前没出这事的时候城里开热闹了,可每个人一听匈奴那头在作乱,便逃的逃躲得躲,都没人来听我个老头子说书了。”
老先生面上此刻虽露出遗憾,可心情瞧上去却依旧是好的,即便和一个陌生人,也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晌。
穆炎拱了拱手,坦诚道:“先生果然好眼里,那我能同先生打探打探近日匈奴多在哪一带活动么?我想前去打听打听情况。”
已好几日没人作陪,此刻有人给他一个老先生作陪,他一时大为欢喜,将身后原来供人听书时所用的木枝交椅拉到穆炎身侧,待见他落座后,自己也紧跟着坐下:“此事若当真说起来,可不知该说上几宿,你既有心我便长话短说,将重点说与你听。”
接下来半盏茶的功夫都是老先生一人不停地絮絮叨叨,穆炎听得格外认真,直到结束时,他已基本能将暨州周围发现过匈奴踪迹的地点摸清了,只是当下尚不知胡人会在何时选择出行。
不过方才十分随意的交谈中,穆炎已是发觉面前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可学识深厚,方才所关暨州的情况他用最简便的语言便能说清道明了,他不由得暗自佩服。
“对了,你来暨州是游行么?不过我又觉着不像,因为你后头还跟着些侍从,若我没猜错,你该是哪家来的公子哥吧?”
出行前穆炎特意挑了些寻常衣裳,不过上头的暗纹以及材质到底还是能彰显身份的,面对说书老先生的疑问,他迟疑着点点头。
下半晌老先生高深莫测睨他一眼:“不过依我看,公子您并非池中之物,如今官衔加身不过是一时的,往后若有贵人相助,一路都是富贵命。”
穆炎从小在老夫人膝下成长,对这些命数定理自是不信的,可见老先生说话时语气十分恳切,他心情难免愉悦些:“您这说法指不定是折煞我了,您从何处看出我有富贵命?”
说书先生略一沉吟:“天机不可泄露,往后公子便能知我所说是真是假了,你来暨州若是办正事的,趁着天色未晚早些上路,若待天色暗下来难免会多添些危险。”
现下暨州四处确实是不太安宁,若夜晚出行难免碰上胡人作祟,趁着日头还悬挂在天际时是最好的出行时间,若到了夜晚,这街道上怕是连零星行人都消失了,只剩下街边紧紧阖着的酒肆同商铺。
穆炎见打探得差不多了,便从交椅上起身,朝老先生拱手鞠了个礼:“若来日还能与老先生遇上,我定不胜感激,近日多谢老先生替我指点迷津,我如今便趁早去那匈奴出行之地探伤一探。”
穆炎携身后众人离开街道后,便直往老先生口中所述的纷争之地去,几人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到达当地人所述的最常发生纷争之地,周遭此刻正是一片丛林,穆炎担心隐蔽之处容易招了埋伏,因此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
穆炎及身后一众人候了许久,林子外头,终于负手站了一行人,交头接耳不知正说着什么,待话音落下时又瞥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丛林,穆炎见状连忙下了个手势让身后之人及时隐蔽。
他原以为他们一行人已伪装得十分好,可其中那一行人当中一位身着黑袍的领头目光却似穿透丛林直勾勾盯着他。
“是谁躲在丛林后,现下也该现身了吧?”黑袍男子话语落时还十分有耐心地候了半晌,见丛林后的穆炎没动静,他身行一晃站到他面前,一把扣住他手腕,若有所思道:“公子是在寻我们吧?”
穆炎尝试使力几次想挣脱他手,可最终无果,他只好卸下力:“你既是知道了,那便松开我,我今日之所以前来,是找你们谈判的。”
陌生男子盯着他,像是想将他看透,半晌无果,复又扬了扬眉:“哦?谈判?那倒要看你有没有资格,不过我们胡人自有自己一道规矩,不知公子能否接受。”
“你既有意,自是料到我会来吧,我今日来此,按照江湖规矩,自是该按你说的来。”
黑袍男子见他妥协,稍显吃惊,半晌后神色又恢复如常,他稍松了钳在他腕上的力道:“公子既如此坦荡,我自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你我二人比试比试,若你赢了,我便主动退回边界外,不再骚扰暨州人民,若你输了,便乖乖回京都,别再挡我的路。”
此话一出,穆炎当即明白过来身前的黑袍男子是有备而来,否则不应知晓他此次前来的目的,而且综合他方才一切反应,现下自己的身份大致是已经暴露了,可一路上他分明已十分低调,又怎么不知觉中暴露了行踪,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黑袍男子复又开口:“如何?是需要我给穆公子一些时间么?”
黑袍男子是匈奴国内一位尚有名气的将领,名为书湛,此次之所以常驻在两国边界是奉了命要打探打探大凉的虚实,前阵子他已在暨州内游走数日,未真见有实力之人前来,此刻见朝堂派来的所谓穆公子不过一届书生模样,他心中警惕更是大大降低。
穆炎面对他的目光时浑然不颤,转眼望了下身后众人,又掰正视线:“要如何比试?既是你我二人之事,那规矩自该由我二人定,你以为如何?”
“那穆公子现下可想出什么了?为了公平起见,我给你一些时间。”
穆炎神色微动了动,据他方才观察,眼前之人虽是胡人装扮,可话中却没半点胡人口音,且同他谈判时十分自信,像是笃定了自己在对弈中一定会占上风,如今他这边人数尚且不及对方,只能依靠后续策略取胜。
在穆炎出神思考对策之时,书湛身后一名大汉踱步上前,附在他耳畔轻声道:“主子,这位公子既是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若我们不让他瞧瞧我们的实力,未免会落下个轻视他的名头,不如我们趁机杀了他?”
书湛的眼神亮了起来,顿时明白他的用意,他轻咳几声,压低声音:“可若大凉那狗皇帝发现他身逝了,会不会将罪名全归罪到我们匈奴国,到时候老百姓全都因我们而遭殃,若有此隐患,此方法是万万行不得的。”
“主子,你从前让我去打听的时候我已了解了个清楚,这位公子在京都内并不受宠,您就放心吧,那狗皇帝派他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就算他为国丧命我顾及那皇帝连眼都不会眨一下,还能给他加官呢,主子您无需有这等后顾之忧,何况我们将他解决了以后,可以把他一众属下也伪装成是行路途中死于非命,只要他一死,后续的事情如何都是死无对证的。”
听完大汉的计谋后,书湛眼皮倏地一跳,继续往下深思多少觉得此前的方法有些不可行,即刻压低声音喝止:“这种想法万万不可,我不过是想给当朝皇帝个下马威,他罪不至死,何况我们身后还有一众匈奴百姓,你别再说下去了。”
原先出计谋的大汉干笑一声:“小的只不过见主子似乎下不去手,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既不愿,那便当我没说过吧。你们俩待会安安分分比拼,不过以我多年经验,那小子估计没什么还手之力,主子全当给他个教训。”
书湛其实已有些心动,现下不过是担心自身作为影响了匈奴国运,却犹豫不决,大汉见状连忙趁热打铁道:“其实主子换个想法,若我们能打击一下大凉来的主力,到时候也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好涨我们胡人的志气。自古以来不就是弱肉强食,从前我们胡人也一直被他们凉人欺压,如今好不容易有转好的势头,主子可莫要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