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青,恐是这几日行程过劳花了眼,我方才察看时未觉有何异常,许是同路也未可知。”
穆炎收回视线微垂下眼睑对心腹远青道,心中却隐有不明的猜测,只是未敢加以肯定。
原先远青推测的话尚凝在唇畔,见穆炎未有感异常便只能噎下后续未出口的话语。
今日是第三日,众人已历经了两日两夜才行至暨州为赈灾而暂搭制的营帐,远青将随行马匹安置在不远处的凉棚又喂了些许青草,片刻折返回穆炎身前:“公子,马匹安置妥当,接下来需我做些什么?”
穆炎视线兜转勘察了眼地势,道:“行这一程该是劳心劳力,让他们先歇一阵,你随我去县令府里探听探听情况。”
远青颔首,紧步跟在穆炎身后,此时,姜漓玥的马车正堪堪停在营帐不远处,云杉掀帘望外瞧了眼,低声询问:“郡主,额驸停在这头了,我们要到后头找个客栈住么?”
姜漓玥掀了车帘一角,面上声色未动:“无碍,先看看郎君去做些什么。”
“方才奴婢见那方向像是县令府,奴婢出府时特意找人问询过了,郡主大可先找处地儿歇着,奴婢先在这儿替你守着。”
云杉这番是担忧姜漓玥待在马车内百无聊赖,暨州虽常泛洪涝,如今里三层外三层皆是些难民,可依旧盖不住它原先的自然风光,未出府时云杉便听闻来这暨州定要见见这河山。
未等姜漓玥回话,马车外响起轻微的扣壁声,穆炎右手食指抵在唇上示意远青噤声,左手指关节微屈着停留在车壁上。
姜漓玥瞥了眼云杉:外头什么情况?
云杉摇摇头,又回望姜漓玥:大概是车夫有事寻你?
姜漓玥嘴角一抽,没搭话,努努下巴示意云杉掀帘察看。
若来人是马车夫,该在正前方才是,方位显然不对,云杉动作细小的掀开帘子一角,探出双眸望了眼,望清是穆炎以后,当即放下了帘后退好几步,翁声说:“外头的像是额驸。”
这么快就露馅了?分明跟在后头的时候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车夫切莫暴露行踪惹他不快,怎未过几日便暴露了?
姜漓玥稍显不安的伸手拉开帘子,定睛一望,瞧清了来人确是穆炎后,耷拉着眉,叹了一口气:“郎君是如何发现我的?”
穆炎沉默一晌,跟一旁的远青悄然对了眼,待远青退下以后,穆炎笑了笑:“玥儿这身衣裳才称得上是翩翩君子,若我今日未至你马车前,你打算跟到回京那一日么?”
姜漓玥端坐在车内,全然不顾身上装扮,一副乖巧的模样:“玥儿知错了,可夫妻间本该风雨同舟,玥儿随君前来只不过是盼着郎君安好,若让我日日待在府内我只觉着心焦。”
垂头丧气了一会,心里过了个九转十八弯,姜漓玥继而自顾自说道:“不如郎君就让玥儿跟着吧,玥儿不会无故生事,只想近些瞧郎君一眼。”
穆炎一愣,好笑道:“风雨同舟也无需你随我来这艰险之地,若你只是起了玩心想知晓这暨州的风光,改日待安稳了些我再携你来,如今我派远青护送你回去,如何?”
一听穆炎要中途让自己改道,姜漓玥自然是不乐意的,她复又认真强调了句:“玥儿凡事皆可依郎君的,就这一次,让我跟着你,我不会在你身边碍事的,一定比在府中中用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他再不给台阶下,姜漓玥便只好使别的法子,果不其然穆炎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姜漓玥这一下是真不乐意了,她不高兴地站起身,才想起自己这会身处马车之上,顿时有骑虎难下之感,掉了头走人的法子自然不可行,干站着又显得有些失了礼数,为了泄了心中怨气,姜漓玥只好原地轻轻跺了跺脚,重新坐了回去,手紧紧攥着腰间的丝绸挂饰一言不发。
“??????”
云杉瞥了眼端着架子的姜漓玥,倒有些恍惚,仿佛许久未曾见自家小姐耍小性子了,她一时有些抓摸不透这对夫妇的古怪脾气,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么???????”穆炎斟酌着开口,好不容易蹦出一个字又顿住了。
这半晌姜漓玥已经替他开解了个透,先是摇摇头,又再点点头,别别扭扭地松开紧握的手,别扭地说了句:“若郎君真不愿让我随行,那我便打道回府吧。”
起初出府的时候云杉可是怎么也劝不住,这回居然肯妥协了?云杉略显意外,朝着姜漓玥使眼色:当真要走?走了你不会更加生气么?
穆炎默了默,轻咳一声:“罢了,现下若让你赶路回府怕是闹个不安生,你既要跟着便只得安生跟在我身侧,旁的什么地方都不许随处走动,否则我可要派远青亲自护送你回去的。”
此次出行本就未打算大动干戈,他只带了两个贴心心腹,若指派远青护送姜漓玥,身侧可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姜漓玥杏眸亮了亮,不动声色轻扯了下唇角,声音依旧闷闷地:“我来这儿又不是赏景的,郎君大可不必不情不愿将我带在身侧。”
“既你来了,我未曾带你出过远门,如今你跟在身侧我倒安心些,省得出门在外还让我忧心。”
姜漓玥吸了吸鼻子,也不知心中的气此刻消了几分,有些勉强道:“既然郎君应下了,可就不能再将玥儿逐回去。”
穆炎绕至马车前,掀开大半帘子,朝里头端坐着的姜漓玥伸手:“下车来,我带你去转转。”
暨州这里人口密集,经济却落后,姜漓玥一路行来也未曾见何风景,如何也不曾发觉这近处隐着街市:“这个时辰天儿正热,方才我看郎君像是要去县令府?玥儿在此处乖乖候着便可,你既有正事,我不好耽搁了你的时辰。”
穆炎却未缩回手,食指关节敲了下一旁的车壁,皱着眉道:“陪你逛逛这街市耗不了多长时间,县令那处我已委派远青去了,我同你逛一逛便回头处理正事。”
姜漓玥点点头,提着略长的圆领袍下摆准备下马车,穆炎打量人半晌,道:“可曾带些轻便衣裳过来换了?这身终究不太妥当。”
近三日姜漓玥都以男装扮相,玉冠束发,倒一时忘却身上装扮的不妥,听穆炎提及,才顿了步子,折身回了车内:“郎君在外头等等我,我换身轻便的衣裳。”
云杉当即放下车帘,将里头遮了个严实,又从包袱里取出一身便利出行的交领窄袖襦裙,服侍她穿戴好后,在外头加了件素色长褙子。
等到系腰巾时,云杉终于察觉姜漓玥的不对劲,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郡主可是乐坏了?能得额驸准意留在此处。”
“倒不至于乐坏了,只是觉着能留在此处心中难免欢喜,幸好此处出行带了些女子的装束,否则这会该有些不知所措了。”
“郡主说的是,虽然素净,可这身穿在郡主身上惯是容光焕发,可需要奴婢再替郡主挽个发?”
姜漓玥伸手抚了抚玉冠,摇摇头:“罢了,郎君在外头等着,不好耗他的时间,发髻在府里头挽多了,如今这副装扮倒也新奇。”
云杉一愣,低头收拾着两侧软凳上敞开的包袱,低头摸摸鼻子:“郡主这副模样也掩不住原就倾城之姿。”
姜漓玥被云杉的模样逗弄笑了,掀开帘子由穆炎搀着稳当落在地上,原先垮着的嘴角扬起,笑着说:“远青那头合该有个人照应着,你替我在这候着,我跟前有郎君便可。”
两人一同相携出行,于情于理该留个人照应,云杉应下了,将原先紧闭的车帘全掀开了,天光四下敞亮,将马车内衬得亮堂了些。
暨州街市上。
向前行了几步,姜漓玥倒未料到竟真有街市隐于其中。
姜漓玥倏地停在家簪子铺前,虽她曾获珍宝无数,自不缺这市井上几根银簪,就算平日里她不吭声,也有人献媚似的给她献簪,现下她倒觉得这市井上能亲自挑的更顺眼些,穆炎顺着她的视线一望,压低声与她耳语:“玥儿看着可有喜欢的?”
他一凑近,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喷洒在她的耳际,姜漓玥下意识想往后躲却撞进了他清冷的怀里,她偏头嗔怪地睨着他嘀咕一句:“我可还没消气,方才郎君任是我怎么求也不愿允我跟在身旁。”
穆炎沉吟半晌,挑起方才姜漓玥瞧了许久的簪子,将她脑袋微小转了个弧度,玉簪顺着他的手插入了她的发间,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温存,笑说:“那我便送根玉簪补偿玥儿可好?”
姜漓玥未作答,玉手抚了抚发间镶了海棠花纹的玉簪:“郎君怎知我喜爱这玉簪?”
见她模样,穆炎没忍住刮了刮她挺翘的琼瑶鼻,意识到不对劲后穆炎又缩回了手:“你眼里惯来对我藏不住心事的,今后若想再跟着出行,无需再假扮男装了,免得惹人笑话。”
方才姜漓玥直勾勾瞧着那玉簪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氏神采奕奕,毫无连日赶路的疲倦之意,有几分同她瞧他时那样真切。
大凉如今崇尚民风自由,像姜漓玥这般以男装出行的,在京城倒算不上标新立异,被他戳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忽然被穆炎挑剔,叫她觉得心中不太舒泰,她咬咬唇道:“郎君莫不是觉着我生了副俏模样担心我让人掳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