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白马镇上万里红霞惊鸿一瞥之后,小镇之上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外来的武人与炼气士尽数都往那白马山奔去,趋之若鹜,僻静的白马山林一时之间热闹非凡,犹如被一抹晨光撕开的夜幕,鸟兽齐鸣。
赵长安就与左棠两人坐在饭来斋中临靠白马山的一个雅间之中,左棠吃酒,赵长安吃茶。
这时候饭来斋里已经是无多少人了,那批外来人的武人一走,饭来斋就显得空荡了许多。
那小二敲了敲门,听到左棠一声请之后便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几碟下酒的凉菜。
赵长安笑道:“我们可没有点过什么凉菜,莫不是旁人点的?你若是放在这里也成,到时候算钱就莫要算在我的脑袋上。”
小二翻了一个白眼,“我自然是晓得你不会如此阔绰,这几碟凉菜是咱饭来斋送给你们的。”
赵长安一挑眉,“何时饭来斋竟然也会如此待客了?当真是受宠若惊!”
小二回道:“这不没法子么?原先这些凉菜是专门卖给那些吃酒的武人下酒的,这会儿那些武人尽数都跑到白马山上去了,这些凉菜便尽数囤积在后厨里边,若是再不吃就得坏了。这两天厨子们都已经是吃凉菜吃到想吐了,闻着味道都作呕,这不就只好给你们了么?”
“好家伙!”赵长安骂了一句,“你们饭来斋还真是会‘待客’,不晓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么?”
“得,您不要我就端走了。”
说着小二转身欲走,赵长安连连揽住了这小二,故作恼怒,“哪里有端来了又端回去的事儿?快快放在桌子上,免得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连几碟凉菜都舍不得买!”
小二撇撇嘴,将凉菜放在桌子上,刚走出门之际小二转头问了一句,“对了,掌柜的吩咐我问你一件事儿。”
赵长安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事儿才过来送凉菜的吧?”
小二也没反驳,就只道:“尽管如今饭来斋里头无人,但等那一批武人下山之后必定又会爆满。掌柜的说如今后厨的肉菜也不多,若是从十几里外的县城进肉菜的话恐怕要耽误不少时间,一些新鲜的肉菜运过来也得坏。就想着说上次与你商量的那事儿能不能再商量一番?”
赵长安装懵,“什么事儿?”
“就是请你带一些人上山打猎的事儿。”
“哎哟,这我哪里敢哦!”赵长安故作憋屈,“那伙武人有多凶悍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白马山上走两步就遇上了一个武人,说不定就被他们给胁迫,或是拦路抢劫。山林里边又无外人,一刀将我砍了我也没地儿说理去。如今我连家都不敢回了,哪里还敢上山。就盼望着啊,那些武人能早些从山上下来,我也能早一些回我那狗窝里头睡一个安稳觉哦!”
小二听着这话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一声成吧,随后走了。
赵长安目光闪烁不定。
左棠似笑非笑,“你还说我上次没给你解围?”
赵长安轻笑一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挑起一个话头道:“对了,你原本不是说暂住在扬州么?扬州离这白马镇可是有些距离。”
“没错,怎么了?”
赵长安便问道:“我原先还以为你千里迢迢跑到这白马镇来也是为了来寻宝的,怎么如今白马山上异宝出世,你就不去浑水摸鱼?”
左棠摇摇头,“我是千里迢迢来这白马镇不假,可也不是为了寻宝的。”
末了左棠反问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庸俗么?”
“那是?”
左棠咧嘴一笑,“我是来凑热闹的!”
赵长安撇撇嘴,心说更庸俗。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在嘴里,赵长安忽而心中一动,问道:“对了,白马镇出异宝这件事儿在外头是不是传得挺广的?”
左棠小抿一口酒,“还成,至少在江南地段闹得沸沸扬扬。”
赵长安来了兴致,问道:“既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那那些青龙榜上的人物也应当是晓得啊!怎么没见他们来?还是说躲在什么地方没叫我瞧见?”
左棠嗤笑一声,摇摇头,“你以为来这白马镇寻宝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什么人?”
“三种人!”左棠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神色自得,“其一,就是像我这种不为寻宝,只为凑热闹的闲人。其二,就是那些资质平平,又无机缘的武人。青龙榜上的那些个武人各自有各自的机缘造化,哪里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传闻看得上眼?而这些白虎榜上的庸夫,大多想着有朝一日能夺得一件至宝,而后一跃冲天!呵,就算是得了宝物机缘又如何呢?这等平庸的资质,一万年也登不上青龙榜!”
赵长安打了一个哈哈,“这倒也是,毕竟上青龙榜的年纪只能少于三十岁不是?”
左棠显然是不大喜欢这个冷笑话,听到这话之后不吭声了,只吃酒。
赵长安连连讨饶,忙问第三种是什么人?
左棠转头望向饭来斋门外,便见一个光头和尚匆匆从门口经过。
赵长安略微皱眉。
“以往在白马镇没见过这人吧?”左棠问道。
赵长安点点头。
左棠目光一直望着门外,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之后才收回了目光,“你当然以往在白马镇上没有见过此人,因为他根本就不住在这方圆百里之中。”
赵长安愣神之后苦笑了一声。
左棠眼神往赵长安面色之上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才接着道:“那和尚名作李苦禅,在江湖上有个别称,名作李不行。”
“你不行?”
左棠点头,“意思是说他样样都不行。”
赵长安又问道:“可这和第三种人有什么关系?”
左棠回道:“这第三种人就是这等自晓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想要闯闯机缘,看能不能更上一层楼的老一辈江湖。”
赵长安若有所思。
。。。。。。
天色已尽黄昏,落日余晖缓缓洒在街上,犹如波纹荡漾,妙色成篇。虽不如前几日那白马山上万丈霞光,但也,怪他娘得好看。
赵长安与左棠两人便缓缓走在这街道之上,听着街道两侧传来的吆喝之声,步履轻松,倒也快意自在。
临临望见那说书人愁眉苦脸在那街上晃悠,赵长安喊了一声,“说书人,你大爷的!”
说书人愣了愣,转过头来就开骂,“狗日的混小子,你给老子爬开些!老子现在没有功夫跟你瞎折腾。”
骂完了之后说书人往左棠面上瞥了一眼,瞳孔微缩,悻悻又甩下一句狠话,连连跑远了。
赵长安嘿了一声,“这人真怪,以往我若是惹着了他,他不骂个几十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连带还要往旁人身上撒气。如今怎么换了一副嘴脸了?”
左棠眼中透着一丝明悟,但也未曾点破,只道:“说不定是看你请我吃酒的‘阔绰手趣÷阁’给吓住了,还以为你是某些世家公子,怕惹恼了你要拿下人揍他,不敢再对你假以颜色了呢?”
到了如今,左棠仍旧是对那日赵长安未曾请他吃一坛女儿红这事儿忿忿不平。
赵长安只是笑,面不红心不跳,根本不觉得有多尴尬。
两人缓缓走去那李大柱家的酿酒铺子,赵长安出钱打了一葫芦酒水,递给左棠,“这会就要走了?不是说看热闹么?那些山上的武人还未曾寻宝而归,你就走,难不成就不想晓得谁谁谁得了宝剑,某某某寻了仙丹?”
左棠未曾回话,只是拿着酒葫芦闻了一口,“你赵长安果然‘阔绰’!”
赵长安耸耸肩,但不吭声。
走出铺子,左棠这时候才接着赵长安的那句问话道:“见识过那等万丈红霞,又在你这里蹭过几天的酒,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机缘造化,呵。。。”
走到白马镇外,左棠忽而想起一件事儿来,转头望着赵长安,面色揶揄,“对了,你不是住在那白马山上的猎人么?原本就应该你对这白马山最为熟悉,怎么这会儿你也不去蹭一蹭机缘?”
赵长安面色不屑,“机缘?当真?我在白马山上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未曾见过有半件宝贝,连对白马山比我熟悉一万倍的老头子都未曾在白马山上取下半件宝物,我能信么?”
说完赵长安喃喃道了一句,“况且就算是有,也不在那白马山上。”
左棠饶有兴致,“此话何意?”
“你不是说来此地的无非三种人,寻宝的无非两种。而那和尚,便是你说的第三种人。这等想必不是寻常人的和尚都没往山上去,你说,在山上能寻到什么东西?”
赵长安沉默半晌之后又道:“前些天镇上来了一个女道人,说要花数百两白银买一个孩子拿着耍的一根棍子。”
左棠哈哈大笑,转头望着那白马山,面色鄙夷,“要么怎么说一万年都登不上青龙榜呢?说白虎,也还真是高赞了!”
笑完三声之后左棠挥挥手,仰面吞了一口酒,道了一声走了。
赵长安望着左棠的背影,忽而喊道:“对了,扬州与白马镇之间路途遥远,靠双腿走路?”
左棠转过脸来,就见一个东西飞来,接住一看,是一个钱囊。
赵长安笑道:“这些钱够你路上的盘缠以及吃喝了,不过若是吃酒的话只得吃便宜的。”
末了赵长安嘿嘿一声笑,“若不是这些天你非要去那雅间,说不定如今葫芦里边的酒也不是这等劣质的烧酒了。”
左棠掂量着这钱囊,忽而冷笑一声,“我说了,我左棠的钱来得比黄河之水还要快,你当真以为我没钱?你当真以为我左棠白吃白喝你的?”
说着左棠又将那钱袋丢了过来,转身走了。
赵长安忙接着,只觉得钱袋轻了不少,打开一看,里头的碎银子早就不见了踪迹,只空空荡荡留着一枚银色的铜板。
正面“清风明月”
背面“净水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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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六从白马山里边回来了,回来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赵长安。
并没有花费多少的气力,小十六才只是刚刚走到街上就望见在同王大福聊天打屁的赵长安。
“赵长安!”小十六站在赵长安后边冲着赵长安喊了一嗓子。
赵长安愣了愣,心说是谁啊?转过头来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小十六,又愣了愣,“哟,你回来了?”
小十六点点头。
赵长安冲着王大福喊了一嗓子,“成了,老子懒得理你了。”
王大福哼哼一声,“滚!”
拉着小十六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赵长安问道:“那三个外来人没为难你吧!我总瞅着他们不算是好货!”末了赵长安注意到小十六手臂上的一道疤痕,“怎么了,你这伤怎么弄得?”
小十六回道:”是昨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来了野兽,被野兽挥了一爪子,我半梦半醒没看到那头野兽是什么,只晓得听那三个外来人说好像是一头老虎!“
赵长安咧嘴一笑,“那成,什么时候我们去拿羊驼山将那老虎杀了炖汤喝!”
小十六没吭声。
赵长安左右环顾了一眼,“那三个外来的炼气士呢?你们是不是真在那白马山上寻了什么宝贝?”
小十六摇摇头。
赵长安笑了一声,道:“我就晓得只是徒劳无功的事儿,那白马山上若真有什么秘宝的话,也早早就被老头子给取走了,哪里还能留给这些人?”
话音刚落赵长安便又狐疑问道:“只是那伙外来的炼气士也是专门为了寻宝而来,前些天又出了那等事儿,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没有找到宝物的话,他们怎么会甘心从白马山上下来?”
小十六犹犹豫豫,道了一句你别管。
“成成成,我不管,只是你如果是从山上一个人偷溜下来的话,那你那三十两银子岂不就是打了水漂?”赵长安笑道。
小十六没吭声。
赵长安又问道:“对了,那时候你怎么就想着要给那三个外来人带路?这白马山你也就去过这么几次,若是。。。。”
“你别管!”小十六冷声道。
赵长安便不做声了。
小十六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铜钱递给赵长安,“这玩意儿送给你了!”
赵长安拿起那枚铜钱看了看,清风明月,净水明山,又皱着眉头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给你你拿着就好了!你莫要管!”小十六冷哼一声。
赵长安欲言又止,小十六解释了一句说算是酬劳。
随后小十六转身走了。
小十六对这铜板的来历模棱两可,也未曾说清楚过那三个外来人的去向。
而这枚铜板,是从那三个外来人手里头拿的,而那三个外来人,已经是死了。
小十六那句话没错,那天晚上他们确实是遇到了老虎的袭击,但小十六胳膊上的伤口却不是老虎弄的。实际上除去小十六之外三个人身上都带了不轻的伤,第二天早上他们找了一些草药将伤口随意处理了一下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可第二日才只是刚刚启程,就遇上了一伙武人。
两拨人或许是有仇,刚见面之时各自冷言嘲讽了两句之后就打了起来。
那一伙武人身手格外干练,这三个炼气士又受了伤,没能是对手,被一一斩死。
小十六以为自己要死了,握着手里的刀看着那伙武人正准备上前拼命的时候,那一伙武人之中为首的男子擦着剑上的血迹对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动你分毫,如今这山上不太平,你且快快下山去。”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那伙武人走了。
从头到尾小十六就没有受过伤。
那胳膊的那道伤痕是小十六正要给那三个外来人收尸的时候被还没有完全咽气的那为首男子一剑划的,他想要拉小十六陪葬。
小十六虽然没有防备,但也能够躲开一个将死之人无力的一剑,最后只在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伤。
小十六挖了一个不大的坑将那三个外来人埋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枚铜钱对着坟墓说:“你划了我一剑,我拿了你一枚铜钱,理所应当。我还特地将你们三人埋葬,你不算亏!”
说这话的时候小十六的脸有些红,毕竟拿死人的钱财这种事儿有些不好看!
只是小十六为什么单单只拿铜钱呢?因为那天晚上睡觉之前那为首的外来人一直拿着那枚铜钱在叨叨自语,嘿嘿傻笑,就算是小十六也能看出这枚铜钱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钱。
只是那天晚上小十六一个人靠着松树抬头望着天色之时,面色格外难看。
。。。。。。
赵长安望着小十六的背影沉默许久。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将这一枚银色的铜钱放进去。
除此之外,钱袋之中还有一金一银两枚铜钱。
清风明月,朝露晚霞,净水明山。
赵长安想说这是你的酬劳,你给我做什么呢?你自个拿着啊!
只是秋风来得快,小十六走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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