郉空出院后上班的第一个礼拜五,恰巧又是月底,开完总结会准备下班了,电话响了。
“郉空,下班了么?我在第三百货这边,你过来接我一下。”是苏瑾,语气稍稍有些焦急“嗯,有点麻烦,撞了个人,就在门口等你。”
“站那别动,我这就过去啊。”郉空挂了电话,穿上大衣叫来警卫员去开车。
“咋了?”郉空本来还担心找不着苏瑾,哪知才到百货大楼门口,就看那围了一群人。
明天周末,苏瑾提前下班,换了便装出来买些吃的用的,打算这周末在家里请郉空过来吃顿饭,答谢答谢她。大包小裹的买了不少,出门也没注意就撞了老头。
结果,老头趴地上说什么都不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头旁边又多了俩男人,说是老头的儿子。
几个人大呼小叫的就围上来一圈人看热闹,苏瑾一看这就是遇见碰瓷儿的了,自己被拽着又脱不了身,也不慌忙。
让其中一个男的跟自己找个有电话的地方去打电话,说是钱都买东西了,叫家人来送钱,电话就打到郉空办公室了。
围观的看来了辆军车,下来的两个警卫员都配着枪,之后走出一个脸上带疤,身材不算高大但穿了一身将校呢的人,都知道就是个首长,赶紧纷纷的让开。
“快,把苏医生东西拎车上去。”郉空边吩咐着警卫员把苏瑾手里一大堆东西接过去,边蹲下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老头“大爷,能动么?”
老头“嗯嗯”的呻吟了几声,郉空也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对另一个警卫员说:“去,找找这片的公安同志,看看怎么解决。咱们要真是撞坏人了,咱们给看。”
“爸,你哪疼啊,能不能动?跟解放军同志说。”其中一个男的一听要找公安,显然有些沉不住气,把老头往起扶,老头慢慢站了起来。
“解放军同志,我这缓过来了,就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了,咱们走吧。”老头喘了喘粗气,对郉空摆摆手,跟两个儿子说着就要走。
“别别别,大爷,你别走,再有个好歹的,成我们解放军欺负群众了。”郉空扶过老头,为他拍着身上的灰土。
很快几个公安就来了“又是你们几个!”公安同志一眼就认出了这几个人,显然是惯犯了,于是真相大白了。
“这啥啊?”这段日子郉空跟苏瑾关系的缓解,让她的精神和气色很快就转好了许多。苏瑾上车后,递了个牛皮纸信封给她。
“给我的?”郉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见苏瑾示意自己打开,朝信封口往里看了看,像是两张电影票。轻轻拽了出来,念着“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苏联电影,不明所以的瞅着苏瑾。
“请你去看。”苏瑾说着拽了拽脚底下“咯咯”直叫的母鸡,又看了看在网兜里直挣歪的鱼,说了句“答谢郉空同志的救命之恩。”
今天的苏瑾,穿了件毛领的收腰皮夹克,在厚重的初冬依旧曲线玲珑,因天冷脸上吹出的那两抹红晕,更是为平时不施粉黛,气质冰冷的她平添了丝自然的妩媚。
苏瑾的着装总是在不经意间就给人一种很时髦却又不轻佻的美感,再加上那种独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气质,在全军区向来都是惹人侧目晃神的主儿。
难怪她一人时,不是遇流氓,就是被碰瓷儿的盯上呢。
“苏同志最近有些时运不济啊。”郉空收回赏心悦目了一通的眼,想想苏瑾刚才像看闹剧一样站在一旁时脸上的那种尴尬,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事那么高兴,腿不疼了?”苏瑾脸上不动声色,下面却不着痕迹的踹了她一脚。
“嘶——。”郉空吃疼,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可是伤患,就你这一脚,怎么也得管我半月吃喝吧。”
到了家里,苏瑾沏了茶水,揶揄的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乐了一路,灌了一肚子风吧?”
郉空搓着拎东西有些发麻的手,看了看上次打人时的茶几换了,沙发上铺的帘子也都换了,那天的痕迹丝毫都看不出来了。
“嗯,这茶叶好,喝着跟旁的不一样。”郉空见苏瑾张罗着做饭了,端着茶杯搭着话茬儿,眼睛扫着厨房,看自己能帮着干点什么活儿。
“你就是心理作用,我这的什么不好?要说不一样,无非就是泡茶的水是用铜壶烧出来的。”苏瑾扎上了围裙,准备杀鸡宰鱼。
“还是,还是我来吧。”郉空抓过拼命扑腾的鸡,有点不敢相信,苏瑾会杀鸡!苏瑾随意的拿过刀,在郉空一脸惊愕之下,利落的结束了那只母鸡的生命,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收拾了几下,砂锅里扔进几把郉空不知名的中药,鸡就被炖上了。之后又开始做她的糖醋鱼,说实话,郉空还真是不知道苏瑾竟这般善烹饪。
郉空手里拿着下车时门口买的糖葫芦,时不时的吃上一颗,讷讷的站在卧室门口嚼着。
看着苏瑾来往于厨房和卧室间,一样样的在炕桌上摆好菜,还烫了酒。她以前很少进苏瑾的卧室,瞧今天的情形,这顿饭是要在里屋的炕上吃了。
“跟党走就是好,有鸡有鱼。”郉空嚼了最后一颗糖葫芦,嘴里含糊的说:“以前跟我妈去赶集,卖鸡蛋换米换油什么的,看见糖葫芦想吃,没说过。有一天过十五,我妈用俩鸡蛋给我换了根糖葫芦,一礼拜都没舍得吃,后来再吃时,糖都化没了。”
“过来尝尝鱼。”苏瑾不想她总是沉浸在那些过去不好的回忆中,倒了酒给她,很郑重的说:“谢谢你,郉空。”
郉空挠挠头,今天的苏瑾,让她很多地方都不习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口辛辣让她咂了咂舌。
夹了口鱼,酸甜的味道冲的她又是眯了眯眼,连连点头“好吃好吃,你也快吃吧。”
苏瑾拿过另一个酒盅,自己斟满一盅,看了看,喝了下去。
“苏瑾——。”郉空瞪大眼睛,先是拿着自己筷子,又放下,拿了苏瑾的筷子在鱼肚子上夹了块鱼肉,仔细看看没刺,急急的放到苏瑾碗里说:“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就说,这是干啥啊。”
说着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筷子递还给苏瑾,俩人的手碰了下,郉空一顿,手里的筷子掉到了菜上。
“我怎么了?倒是你,毛手毛脚的。”苏瑾轻嗔了句,从鸡汤里捞出筷子,擦了擦“跟别人时也不见你这样,我长的比别人丑么?”
之后端起碗盛着鸡汤,又捞了两个鸡腿放到碗里,递给郉空说:“好好补补吧。”
平时一贯一本正经的苏瑾,突然俏皮,甚至有些自嘲起来,让郉空更是摸不着头脑。
后来,郉空才知道,本来前段时间苏瑾她们医院已经定了派她去苏联深造学习。可因为这次王晋的事,影响很不好,就换了其他的人去了。她虽不重名利得失,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当天晚上回家,郉空喝的晕晕乎乎的,先把自己那件压箱底儿的皮夹克也翻了出来,还有赵梅给她新做的藏蓝色的毛料裤子,平时都是穿军装,很少穿。
踢掉脚上的笨重难看的大头皮鞋,找出双新一点的黑皮鞋,蹲在马扎上认认真真的蹭着,直到鞋面发亮。
家里没有大块的镜子,就脸盆架前面有那么一块,挂的挺高的。郉空套上皮夹克,围上格子围巾,拉了把椅子站到上面,转着圈的照着。
再转过来,看见脸上那条长疤时,看了一刻后黯然的揉搓几下,本来就黑瘦黑瘦的,再有条这么丑的疤,穿什么好衣服也是难看。
想到这些,泄了气,靠在窗台边,点了支烟。
殊不知,她在后屋这顿上上下下的折腾,被后院靠在前窗户喝茶的苏瑾看了个清楚,虽然拉着窗帘,但也能看到她的人影不停的晃动。
直到她侧身点烟,苏瑾双手捂着温热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这几天郉空住院没回家,她一直在做噩梦,晚上也不敢一个人去客厅坐。今天做饭时,郉空就坐在那儿,俩人虽然没什么太多交流,但她一下就安心了。
自己一有什么大事小情,不是喊她就是打电话给她,人家总是第一时间赶来帮你,可你又给人家什么了。
第二天,俩人去看电影,郉空以前看的苏联电影都是在部队放的,反映战争和革命题材的。到电影院看这种爱情题材的,还真是第一次。
女主角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连衣裙,露了半抹酥胸和乳沟在银屏上,郉空吓的往后一躲,简直不敢直视,小声的问苏瑾“这,这外国女的都都这样就出来?还是就演戏时这样,得亏簟秋是在中国。”
下一个镜头就是男女主角热情拥吻,郉空有些坐立不安了,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真切的看人干这种事儿,羞愧难当,额头都渗出了汗,心“扑通扑通”的跳,看身旁的苏瑾却是神色如常。
往下再演的什么,郉空一点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44年,自己受伤了在左家岭养伤时,她跟苏瑾也曾这样热切相拥过。那时的自己要穿过敌人的封锁线,给指挥部送情报。
苏瑾也是这样双眼泛着泪说,再不想跟自己分开了。临走前,苏瑾主动的亲了自己“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还晃着自己的胳膊。
想到这些,郉空抚上额头,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