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一愣,顿时有些吞吞吐吐道:“这……”
那厢王爷便轻描淡写地接话了,“既是女人间的事情,李都尉自己也说不方便掺合。便去转告严小姐让她亲自来吧。”
好说歹说了一番,李青被这一句话噎住了。
“王爷,这……卑职早便与阿馥说了,叫她亲自来求王妃帮衬,但阿馥她却是个死心眼,怕是不好意思来求王妃。”
苏恪冷冷一笑:“李青,你是要做她夫婿的男人,却连自家女人都没法驯服么?”
宋温文亦在一旁轻轻辍着那梁州云雾茶,温温凉凉地劝道:“王爷所言极是,李都尉自当好好学学王爷。”
苏恪一口茶喷出嘴,这话分明是讽刺自己如李青一般惧内。
但下属在前,他亦不好与大舅子翻脸。见李青正一脸勤学好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苏恪登时有些下不了台面,只脸色铁青地扭头,朝锦绣斥道:“烫!”
锦绣一个哆嗦:“王爷……这茶都摆了好久了……”
宋尔雅今日一起来本就有些烦躁,听了李青这档子事更是想破口大骂,这回忽然被苏恪逗得心情好了几分,忙不迭轻骂锦绣道:“王爷说烫便是烫,休要插嘴!”
锦绣瘪了嘴,却见王妃虽是骂着自己,潋滟的眼神里却带着十二分的愉悦笑意,再看那一旁的世子爷,亦是抿嘴笑得春风拂面,她略想了想,便亦抿嘴不做声了。
李青被面前这几人耍弄得团团转,但一想王爷的话确有道理。阿馥虽年少,但经历这番变故,是当懂事明理些,往后嫁了他,亦才能有本事独自处理众多内院事务。
想来想去,李青便悻悻道:“是,王爷。”说罢便回去寻严馥了。
宋尔雅见李青一走,登时乐得直慌,连笑意也敛不住了,直笑得一向稳重寡言的苏恪颜面紧绷,心中甚有些怵。
她哥简直是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一把好手。
……
苏恪这一日难得有时间陪着宋尔雅,恰宋温文亦不再忙于军中之事,三人在一起用着茶点,一边谈笑,倒亦是十分愉快。
天色将晚之时,严馥便来求见了。
宋尔雅刚巧与苏恪送过宋温文回房,便撞上严馥一脸的憔悴不堪,浑然没有了当初在客栈中热烈娇柔的模样。
宋尔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一路走过来。才一两日光景,她身形就脆弱得如雨中梨花一般。
严馥缓缓行至她跟前,默声请安:“王妃。”
“请起。”宋尔雅淡说了句。
严馥垂眸:“表哥都与民女说了。”
宋尔雅抬足轻跨过门槛,“当心。”一旁苏恪默然出声,伸手去扶她。
这一轻柔的低声叫严馥心中又是小小一紧。
“说了什么?”言罢,她瞥了一眼严馥,“进来说。”
严馥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入了房。宋尔雅命人赐了坐,严馥坐下了,顿了顿,开门见山道:“严馥是罪臣之女,本是没有脸面来找王妃的。只是念着这家中产业不能落入了外人之手,亦才想着求王妃搭个话,出出主意。还请王妃能帮帮我……”
“既是求人……怎么要借人之口,而舍不得亲自来求我?”宋尔雅瞥她一眼。
严馥早准备好了一般,语气中歉意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民女原是怕王妃不答应,是以才求了表哥去请王妃的意思。表哥传话道王妃要我亲去求她——民女现下便来了。”
倒是个机灵人。宋尔雅也懒得拆穿她,毕竟她做了那么些年大小姐,要她一时间低三下四起来,她亦恐怕转换不过来。
“所以严小姐现下是打算求本王妃?”宋尔雅淡淡道,“你磕三个头,本王妃便帮你。”
严馥一愣,磕头?她原以为自己只消好好求一求王妃便可,却没想王妃提出这般要求!
她悄悄望了一眼王爷,祈求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不忍,哪怕是稍稍开头替她求求情。
哪知他深黑的眼眸中平静如水,丝毫没有波澜。
宋尔雅将她的脸色看在眼里,笑道:“须知这要撕破脸的事儿,本王妃是不想帮你的。帮了你,你就得付出代价。”
严馥默然看着宋尔雅,心中忽然觉着有些受辱。
跪?跪了,王妃只消一句话便能替她做了这些事。不跪,却又十分不甘心周姨娘那副嘴脸。
正兀自摇摆不定之间,只听王爷在一旁淡淡道:“王妃当要歇息了。无事便早些走。”
这分明是逐客令。严馥一想那母亲的嫁妆与祖父传下的家财都要归一个妾侍与她的儿女,心中便登时慌了:“等等!”
苏恪一双漆黑的眼,漠然看着严馥。
严馥心都揪了起来。她默默在丫鬟跟前立起,再颤颤地跪下。
对着宋尔雅,缓缓磕了三个响头。
宋尔雅端坐着受了这三个响头,末了,这才挥挥手道:“行了,明日一早记得来看好戏便可。”
严馥平生里第一次磕头,听了这话,忽觉得自己委屈万分,眼泪刷的便流了出来。
她竟不愿起来了。
宋尔雅道:“你要再不起来,我就收回我的话。”
严馥这才连忙起身,可眼泪丝毫都止不住。她一抬眼,见王爷正不咸不淡望着她,转身就往回走。
“站住。”
宋尔雅厉声叫住了严馥。
“这磕的第一个头,是我免了你九族之罪;第二个头,是我为你择了李青。第三个头,便是今日我替你要回这家产。”宋尔雅淡淡道,“我本就可以不帮你,磕头是为了让你知道这所有的事情都不如你曾经那般得来不需要代价。你若不知感恩,往后便是福报自知。”
严馥忽而如遭雷击。
“谢……王妃恩典。”
这一番话忽而说得她幡然醒转。
严馥缓缓转过身来,默然下拜,心中忽而对宋尔雅充斥着复杂的感情。
可究竟是如何一层感情,便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可会算数?”宋尔雅又道。
严馥想了想,道:“会。”
“那你可会记账?”
严馥面上显出一丝压抑神色,“这……不会。”
宋尔雅便笑了:“也罢。想来这娇小姐中少有人会这些无聊玩意儿。一早有爹爹养着,嫁人有夫君养着,老了还有儿子养着,自是不必想事的。”
严馥知道王妃是讽刺她啥也不会,却只好生生咽下。
可又能怪谁?
自己当时没了娘,虽然她心中有些伤心爹爹对她不似从前那般好了,却竟也从未替自己打算过将来之事,又哪知道会有这样一番变故?
可转念又想来,若是没有这番变故,待爹爹寿终正寝以后,或许周姨娘亦照样是这样,霸着这一众财产。
的确是自己思虑太少。若是有面前这女子半分算计……她怕亦不会落得如此,连家中有几个铺子,几亩天地都不知道。
心中悔不迭,严馥眼泪又上了头。方才还私下里恨了瑞王妃两下,现下却忽然丝毫不恨了。
怪只怪自己娇生惯养,丝毫不动脑子!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你给我过来算数。”宋尔雅道。
“这……”算数?这是为何?
严家确是有几本账簿,但这些簿子本就一直掌在周姨娘手中。若是王妃要叫她算数,也不过是加加减减罢了。若要做手脚,早在那登入簿子之前便做了……
“明日你便知了。去吧。”宋尔雅不着痕迹地打断她。
明日便知了?
严馥这一瞬在心中想了千回百转,却想不出头绪。
只是被瑞王妃这么一番伶牙俐齿的教训,忽而她心中亮堂了许多,竟不那么难受了。
她转身对宋尔雅一拜,这才抹着泪走了。
严馥走后,苏恪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宋尔雅。
“怎么了?”
苏恪低眉看她,道:“你便是不答应她,李青亦不能说半个字。”
宋尔雅笑道,“王爷是怕我趟浑水?”
“你安心养胎,这些事情原只消我一句话便可。”苏恪微皱了眉道。
“本王妃近日有些择不到地儿泄,恰巧早看那周姨娘不惯了,便纯当娱乐一番。”宋尔雅继续笑道。
苏恪闷声道:“王妃倒是趣味奇特。”
“你当我真是为了严馥,或是只想自己出口气罢了?”宋尔雅转念问他道。
“不然呢?”
宋尔雅白了苏恪一眼,没好气道:“严小姐虽已是一届布衣,却在梁州依然有着威望……王爷不是缺粮么?恰可待她成了都尉夫人,再使她出面,一同游说富户捐粮。”
苏恪恍然伸指,点了她额,有些佩服她,亦有些无奈道:“你倒是会算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