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魏直单人独骑赶到了桃坞。将昨晚景府夜宴的情况,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刚一说完,掉头又往回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李鹤也没有留他,确实,再晚一点,城门一关,他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李鹤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而且,是暴露给了景其,李鹤的脑海里,浮现出景氏大少爷,那总是漂移不定的眼神。
他不清楚景其是如何知道自己藏身此处的,难道是那天石三和念儿进城,无意间暴露了行踪?还是这几天农庄周围有人窥测到了自己的活动?
不得而知。
这件事给李鹤敲响了警钟,从到达桃坞以来,这几天自己确实有些疏忽了,一味地迁就项智,而忘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个逃犯。桃坞离寿郢不过六七十里地,自己根本就没有脱离险境。
受自己影响,石三和两个队员,更是像平常过日子一般,在农庄周围肆意走动,这样的戒备,焉能不出事。
李鹤暗自庆幸,景其只是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了卢靖,对于这种私人之间的威胁,李鹤还是有把握应付的。如果景其的心肠歹毒一点,将自己的藏身之所报告给了官府,只消几百军士,把这桃坞一围,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了。
李鹤瞬间便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李鹤知道,这种侥幸只能出现一回,再有第二次这样的疏忽,结局便是无底的深渊了。
李鹤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思考着应对之策。项智无声无息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了李鹤的身边。
“我在屋里都听见了,你打算怎么办?”项智轻声问道。
李鹤揉了揉鼻子,苦笑笑,说道:“还能怎么办,这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项智轻轻一叹,说道:“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天,是我几年以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本想着就这么粗茶淡饭地活下去,倒也不差,可没想到,老天爷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让我满足。”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心酸。
李鹤心头恻然,安慰道:“你别多想,自古福祸相依,留在家里,未必就是好事,亡命天涯,未必就不是福气。这世上,又有谁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情景呢。”
项智遥望着寿郢方向,泪水潸然而下,哽咽着说道:“这一走,就离家越来越远了,爹,娘,女儿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二老了啊。”
语声悲怆凄厉,令人不忍卒听。
李鹤心里也一阵阵酸楚,他能理解,自小便锦衣玉食,从未离开过家门的千金小姐,从此便孤身一人,踏上茫茫的流亡之路,前程未卜,有家不能回,亲人不得相见,此情此景,任是铁打的汉子都会黯然神伤,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此刻,项智的心里,不止是不舍,更有满心的不甘和那一份浓浓的绝望。
念儿在身旁一面替小姐擦拭着眼泪,一面陪着饮泣。
项智的凄婉哀绝,更加激起了李鹤心中满腔的怒火,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李鹤低声说道:“项智,情况紧急,此处不宜久留,走吧。”
项智平复了一下情绪,惨然一笑,说道:“李鹤,自此,项智恐怕就得靠你养活了。”
李鹤沉声说道:“这点无需担心,有李鹤在,决计不能委屈了你。”
项智又是一叹,轻轻说道:“即便委屈了,项智该往哪里说去?从今往后,苟且偷生而已。”
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李鹤对念儿说道:“念儿,你抓紧时间,把小姐的东西收拾好,即刻出发。”
念儿点点头,往屋里奔去。
李鹤又冲着远远站着的石三和两名队员招招手,几人聚拢,李鹤说道:“情况你们都清楚了吧?”
石三等人都点点头。
李鹤沉声说道:“收拾家伙,准备干活!”
几人抱拳应声而去。
李鹤又来到厨屋,对正在做饭的刘定老夫妻俩,简单介绍了情况,说道:“老伯,饭不做了,找点干粮和水带着,套上车,即刻出发。”
刘定老伴带着舍不得的口气说道:“二公子,我们还有那么多鸡鸭鹅,猪牛羊,还有那么多的果树和鱼塘,说扔了就扔了,怪可惜的,能带上点不?”
李鹤一笑,扶着老人家的肩膀说道:“伯母,来不及了,您别心疼东西,眼下保命要紧。我保证您去了黔中,给您弄一个比这还大的园子,让您养更多的鸡鸭。”
刘定老汉在旁边一跺脚,说道:“老太婆,别舍不得这些个坛坛罐罐啦,听公子的,赶紧走吧!”
一会儿工夫,刘忠便套好了牛车,等众人全都上了车,李鹤眼风一扫,转身回自己屋里,将塌上自己盖的绒毯抱出来,往项智身上一披。
转过身,李鹤低声对刘忠说道:“让刘老伯赶车,你把我们四个人的马匹,牵到山坡后面的桃树林里拴好,你就跟车走,我们几个随后就到。”
刘忠点点头,项智一看这情况,问道:“李鹤,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李鹤笑笑,说道:“暂时我还不清楚卢靖派了多少人过来,我们在一起走,让人追上更危险,我们四人在这里狙击一下,消耗掉他们一些力量,就能保证安全了。”
项智脸色苍白,裹在绒毯里的身形,显得更加的娇小,看向李鹤的眼神,充满了忧虑。
“李鹤,万不可意气用事啊,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记得适可而止便好。”
李鹤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晓得轻重。你们前面走着,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牛车缓缓离去,李鹤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和石三等人聚拢在一起,一边吃点东西,一边商量着截杀方案。
天色越来越暗,寿郢往南的官道上,一辆宽大的马车飞快地行驶着。
车内,卢靖拍了拍前板壁,大声嚷道:“胡老二,你他娘的能不能慢点,颠死老子了。”
赶车的胡老二朗声笑道:“早到早干活啊,少爷。”
卢靖说道:“不急不急,晚点动手,趁他们睡着了,把握不是更大些吗?”
坐在卢靖身边的胡老大晒然一笑,说道:“卢公子,你咋着了,翠儿今天不都踩过点了吗?不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富家少爷嘛,身边跟着两个家丁,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旁边的暗影里,一个女声说道:“大哥,不是两个,是三个家丁,还有一对老夫妻俩和一对小夫妻俩,另外还有两个娃娃,屋里好像还有两个女人,我没看清。”
胡老大刚想说话,车里另外一个男人笑着说道:“不是女人就是娃娃,人是不少,就是不知道有几个能打的。”
胡老大呵呵一笑:“卢公子放心,待会你就在车里等着,哥几个下去,嘁哩喀喳,砍瓜切菜一般,盏茶功夫,保管完事。”
胡老大等人,是真的把李鹤当成一个落难的富家公子了,这样的人,稍微一吓唬,还不就软了?
卢靖点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为妙。如果得手了,千万记住,把那个叫李鹤的年轻人给我留着,老子必须扇他一巴掌解解恨。”
这时,车厢最后头的角落里,一个尖细的嗓音阴恻恻地说道:“卢公子,活干完了,你答应咱们的钱可得爽快点,咱们兄弟可是在拿命跟你换钱呢。”
卢靖一听,火了,拍了拍身边的皮囊说道:“你打听打听,在钱上面,老子什么时候耍过赖,金子在这呢,活干完拿走。”
胡老大呵呵笑着说道:“公子爽快!不相信公子,我们兄弟还不来呢,公子您就瞧好吧。”
车行辘辘,在离着桃坞还有一里多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个人跳下车,胡老大吩咐道:“老二,就按咱们商量好的,你跟黄狗从后面窗子进去,我、翠儿、黑狗,我们仨从前院翻院墙进去,到时候,看我的手势,大家一起往里冲,除了那个姓李的,一律不留活口,记住了没?”
众人抱拳,齐声唱了个喏,冲进无边的黑暗里。
桃坞。
除了厨屋里还有一丝若明若暗的灯火,整个农庄大院,在黑暗中静悄悄地躺着,仿佛也睡着了一般。
牲口圈里,羊叫咩咩,一群牛儿夜间反刍的咀嚼声,传出老远,一切,都如这寂静的夜晚,显得静谧,安详。
最东边的一间屋里,传来一个男人很重的呼噜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伏在墙头的胡老大心中暗笑,睡得可真香啊,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睡吧睡吧,再过一会,你就可以永远地睡去了。
他大手一挥,墙头的三个人,飘然而下。
屋里,李鹤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从墙头跳下的三人,冷冷的笑了笑。这时,后窗“哗”的一声,响动。
李鹤没有动,他知道夜行人的习惯,这时投石问路呢。
紧随其后,一道黑影,像箭一般射了进来。李鹤镇定地抬起手弩,对着黑影,就是一个两连击,耳边只听到两声“扑、扑”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哎呦”,黑影重重地落在地下。
李鹤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那人,拉开门,就往屋外冲去。
这是李为专门从韩国带回来的,配有合金钢括机的劲弩,这么点远的距离,挨上两箭,基本没有活口。
另外一间屋里,黄狗一看胡老二冲进去了,也跟着撞破后窗,冲了进去,可当他从半空中往下落的时候,脚却没挨上地,整个人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缠住,晃悠悠的悬在半空中,使不上力气。
黄狗伸手一摸,暗道不好,自己落到了一张渔网里,正当他连忙挥刀要砍渔网的时候,一柄锋利的短剑从他的颈下走过,登时,血花四溅。
石三顾不上再给黄狗第二剑,拉开门就往外冲,院子里,李鹤已经和胡老大接上了手。
胡老大挥舞着手里的宽背砍刀,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李鹤头上劈来,李鹤轻盈的一跳,闪过了这一刀。胡老大一看劈空,斜着刀锋,顺势朝李鹤的腰间削去,李鹤腰身一拧,堪堪避过。
连着躲开胡老大的几刀,受占越指导刀术多年的李鹤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刀法固然势大力沉,但精巧绝对不足,几个照面下来,破绽百出。
李鹤凝心静气,躲开胡老大一记劲道十足的劈砍,趁着他还没来得及撤刀,蹂身而上,右手的镔铁砍刀,旋风般直奔胡老大右肩略去。
胡老大见势不好,仓皇闪躲,哪知李鹤这是一招虚招,就在胡老大胸前门户大开的时候,李鹤左手的短剑,准确地找到了胡老大的心脏,深深地扎了进去。
胡老大一声闷哼,重重地栽倒在地。
李鹤掉头,挥刀砍向正与石三缠斗不止的翠儿。
胡老大的一声闷哼,让跟石三缠斗本已十分吃力的翠儿,立刻乱了心智,李鹤砍来的一刀,带着欺负人的架势,自上而下,势大力沉,翠儿拼命闪躲。
其实,李鹤刚才从她的几声轻叱里,早就听出这是个女人,故而第一刀,便用尽全力,以力博巧,让翠儿疲于应付。
翠儿仗着自己脚法灵活,堪堪避开李鹤这一刀,眼风一扫,发现又有两个人提着刀朝自己冲来,心知恐怕黑狗也凶多吉少了,
翠儿牙关紧咬,瞬间便使出搏命的招数,对石三迎面而来的一剑不闪不躲,挺着手上的剑,向石三刺去。
石三慌忙撤剑闪避,就在这时,李鹤的刀也到了,重重地砍在翠儿的后背上,翠儿往前一个趔趄,石三回身一剑,扎进了翠儿的胸口。
李鹤刚喊出一声“慢”,但已经来不及了,翠儿软软地倒在了地下,血如泉涌。
石三抬头,诧异地看着公子,李鹤笑笑说道:“留个活口,审一审。”
一旁的队员说道:“公子,我们抓了个活的。”
另外一人提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狗,往地下一扔。
李鹤见此人左边大腿上血肉模糊,想来是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砍断了。
黑狗看着蹲在面前的李鹤,惊恐加上疼痛,让他簌簌发抖。他不明白,卢靖那小子不是说,今晚要对付的就是一个落难的富家公子和几个家丁吗,要知道这么扎手,打死他他也不来啊。
李鹤冷冷地注视着黑狗,问道:“你们一起来的,还有没有人?”
“离这一里多路,马车上,还有个卢少爷。”黑狗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觉得,自己的上下颚在不停地打架,身上的血也要快流干了。
“再没有其他人了?”
“没~没有了,就我们哥几个。”
李鹤点点头,站起身,拎着刀往外就走。
石三侧头,对一个队员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便拎着剑紧紧跟上。
卢靖并没有坐在马车上等,而是下了车,在官道上来回地踱着步子,表面虽然平静,内心却充满了焦虑。
当李鹤右手持刀,左手持剑,浑身是血,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卢靖的面前时,他彻底惊呆了,这一瞬间,他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田大公子那么混球的一个人,听到李鹤的名字,就能吓尿了。
他自认为不比田大公子更厉害,却不知道为什么却敢于强出人头,愚蠢吗?他终于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了。
卢靖没有丝毫的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李鹤面前。
李鹤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现在知道怕,晚了,卢公子,你实在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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