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用过早餐,李鹤一行打算去街上转转,一来看看古郡风情,二来准备找个向导,明天启程进山,实地探访一下獠人的居住区。
既然故人已逝,原定的计划就要改变了。好在此行所求不是志在必得,如果能带几个可用的獠人回去,就再好不过,如果事不可为,就权当游历长见识了。
另外,在李鹤的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太过于震撼,困难又太大,他现在还不太敢说出来罢了。
黔中古城,因为依山傍水而建,所以和大平原地区的城市规划有所不同,呈现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方向长,南北方向窄。城墙也并非高度一致,面对陆地方向的城墙非常高,而且是清一色条石砌成,显得高大巍峨。临江方向和依山方向的城墙,则明显低矮得多。
既然是山城,街道也就有了明显的起起伏伏,可能是用地紧张的缘故,整个古城,街道看着都比较狭窄,主要街道也就是比一般巷子略宽的规模,而很多所谓的小巷,则仅可供两人对面擦身而过。
古城的植被很好,整个城区,任何地方看去,都是绿意盎然,不像寿郢城,稍微晴上几天,便是漫天的尘土飞扬。
几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大街小巷人不是很多,但服装各异,明显呈现出多民族地区不一样的人文风采。
一上午,除了几个叼着旱烟袋的男人,带有很明显的特征,李鹤能够断定是苗族之外,其他的,全是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少数民族。李鹤知道,这些民族,随着历史的演变,人类的迁徙,最后大多都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泯然无存了。
几个人闲逛了一个上午,都是空手而归,惟独猴子,大大小小的物件倒买了不少,说是出来一趟不容易,带一些稀罕物件回去哄婆娘高兴。
这让李鹤唏嘘不已,连声感叹,有了家的男人到底是不一样。
另外还有一个让李鹤感叹的地方,猴子已经习惯于花钱买东西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传舍,刚进院门,仆役便点头哈腰地跑过来,告诉李鹤,有客人来访,已经在几位的房间里等了很久了。
李鹤心内纳闷,自己在这儿也没熟悉的人啊,什么客人能找到传舍来呢?
扭头一看,院子里停了一乘竹制的滑杆,旁边两个像是抬杆的仆役,正有一搭没一搭百无聊赖的说着话。
李鹤回到自己的房间,见一位全身素縞,纱巾覆面的女子,正端坐外间,旁边立着一位小丫鬟。后窗处,还站着一位身着褐色短襦,头带黑纱峨冠的虬髯汉子,手扶着腰间的挎刀。
见到李鹤进来,虬髯汉子双手抱拳,大声作着自我介绍。
“某乃黔中郡府捕快班头陈进,梅岭是我的姐丈。”
又一指身边女子,说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娥娘,梅岭嫡出的女儿,敢问哪位是李鹤公子。”
李鹤也抱拳还礼道:“正是在下。”
娥娘一听,款款起身,盈盈一拜,李鹤连忙还礼。
“陈班头请坐,不知陈班头找在下何事?”李鹤问道。
陈进一撩短袍,坐在娥娘身旁的方墩上。
“昨日陈某恰巧郡衙内有公务,不在府上,公子去府上拜祭姐丈,下人们招待不周,今日特携娥娘前来,泣谢各位。”
李鹤一拱手,说道:“陈班头客气了,尊姐丈与在下大兄是多年好友,此次在下恰巧有事路过黔中,惊闻噩耗,前往拜祭,本是是应有之意,陈班头无需挂怀。”
陈进点点头,说道:“今日陈某来此,一者是感谢几位不忘姐丈旧情,二来是有些话想跟几位说道说道。”
“陈某是个粗鄙汉子,读书不多,言语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几位都是姐丈的生前故交,我也就不瞒你们了。”
“姐丈生前,于经济营生一途是把好手,家中世代经商,生活富足,唯有一个遗憾,就是子嗣不旺,与家姐结发,只有娥娘一人。后纳一妾,生育了梅劲。”
“现在,姐丈撒手人寰,虽然留下万贯家财,却惟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偌大的家产该如何处置,就是眼下最大的麻烦了。”
“陈某快人快语,有话直说,不瞒各位,我很怀疑姐丈突然暴亡,死的蹊跷,这梅劲母子是断然脱不了干系的。”
“舅父!”
一直稳坐不曾说话的娥娘,用一声断喝,打断了陈进的话,覆面的纱巾飘忽,显示这女子气息咻咻,心绪不平。
陈进摇了摇头,说道:“李公子,既然你们曾经是姐丈的故交,不妨替我出出主意,这事应该怎么办为好。”
李鹤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肃立身后的李轲接过话头说道:“陈班头,俗话说得好,家有家法,族有族规,依我看,您不妨请上一些族中长老,坐到一起商议一下,想必总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的。我们毕竟是外人,不方便多言多语吧。”
李鹤心里暗笑,这个李轲,是怕自己年轻冲动多管闲事呢,明知道这种抢家主话头的作法,非常失礼,也在所不顾了。
这次出来,李鹤发现,李轲和占越等人有着明显不同。占越等人跟李鹤在一起,从不多说话,也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只要李鹤冲起来,占越就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而李轲则不同,他不仅有自己的主见,并且还非常敢于亮明自己的观点。这可能与他几代人为李府做事,养成了视家主之事为己任,勇于担当的习惯有关。
另外,还和他自幼便跟着大兄走南闯北,备受倚重不无关系。
“不可!不可!”陈进的头摇个不停:“几位有所不知,把族中那些老朽招来,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这话不假,如果家族势力介入,必然按族规办事,族规族规,讲究的就是一个族字,到了那时,还有外戚陈进什么事?
而且,家族势力一旦进入,可能的情况是,不会再有人再关心梅岭是怎么死的,却会有人关心财产如何分,这样做,不亚于引狼入室。
别看陈进粗豪,这点上面,反应倒是不慢。李鹤心里感叹,在金钱面前,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木头人也能长出三分灵气出来。
“那依你看,这事该如何解决呢?”李鹤斜睨着陈进问道。
大概是看出了李鹤脸上隐隐的不屑,陈进微微有点羞恼,是那种被人窥破了心事的羞恼。
“陈某不知道这种事情该如何解决,陈某只知道,我那姐丈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枉,这件事情,陈某必须要管。”
“舅父,不可胡言乱语!”
娥娘终于忍不住了,又是一声断喝。
“舅父,我今天来,只是想感谢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征尘未洗,便去祭奠家父。你无端地说这些干什么?徒留笑话不说,也扰人清静不是。”
陈进受到呵斥,感觉面子有点挂不住,情绪激动起来,大手一挥,说道:“你不用呵斥我,我这是为你好,以你这种性子,总有一天被人卖了尚且不知。”
转过头,又对着李鹤等人说道:“如果几位只是姐丈的故交,此行仅仅是祭拜而已,那么就请返回吧,梅府的事情,希望你们别管,你们也管不了。”
李鹤一听,笑了,心说这厮真混,是你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的好不好,合着别人都稀罕管你们家那点破事吗?
“陈班头这话就没道理了,别说我们原本也没打算理会你们的家务事,就是刚才多说的那两句,不也是在你的要求下说的吗?再者,我们几时返程,好像不是你能决定的吧。”
陈进看着李鹤笑嘻嘻的脸,越发的不耐烦起来,正想开口反驳,不想娥娘又是一声轻叱。
“别说了!舅父,你先出去,我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完了咱们就回府。”
陈进看样子想阻拦,娥娘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了舅父,难道娥娘跟父亲的旧交说几句话都不成吗?”
陈进无奈,嘴里嘟嘟囔囔着走了出去。
李鹤使了个眼色,身后站着的猴子等人,也鱼贯而出,只有李轲,走到门口了,还回过头来看了看李鹤,李鹤冲他笑笑,表示自己明白。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娥娘起身,摘下面巾,微曲双膝,重新对李鹤施了个礼。
李鹤一看娥娘,苍白的面容,尖尖的下巴,秀美的双眼也因为这段时间流泪过多的缘故,显得红肿。
“让公子见笑了!娥娘这个舅父,自小便粗鄙不堪,不喜读书,不事劳作,不懂营生,只能委身官府,做个恶差,混口吃喝。母亲在世时,就不待见他,他的话公子别当真。”
李鹤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明白。”
“唉!”娥娘一声轻叹,说道:“家父身体一向康健,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急,所以,对于身后事,父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李鹤看着愁眉紧锁的娥娘,轻轻问道:“难道小姐心中,对令尊大人的去世,也有所疑虑吗?”
“疑惑不解是有的,但这又有什么意义?这世上的不解之谜何其多也,何况一个人的生死,我累了,不想在这方面追究过多了。”
娥娘一抬眼,看见李鹤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接着说道:“公子不需想太多,如果非要说二娘和梅劲对父亲起了歹意,娥娘是决计不信的。这一点上,除了我那起了糊涂心思的糊涂舅父,梅府上下,不会有人这么想,务请公子放心。”
李鹤点点头,说道:“小姐的胸襟和睿智,令在下佩服得紧!”
“小女子一介女流,不敢当公子夸奖,这不是胸襟和睿智的问题,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
娥娘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些事情,即便有些疑虑和困惑,也是在疑似之间,但如果当了真,要我说,不是起了贪欲,就是心肠歹毒。”
“是!”
李鹤重重地点头,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有点佩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了。
“好了,不多说了,娥娘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小姐如有吩咐,但说无妨。”李鹤对娥娘拱手说道。
“后日便是家父出殡的大日子,待娥娘安葬了老父,我就准备分家,到时候,我会提前拟个章程,请出我梅氏族长坐镇。娥娘想请公子在此多作几日盘桓,到分家那一天,我再来请公子,还请公子拨冗莅临,给小女子做个见证。”
李鹤一愣,忙道:“小姐何苦如此匆忙分家?以小姐的智慧,把家族生意管理起来,应该不是难事。我也是商贾之家,知道一个道理,很多的生意,匆忙之间结束,损失是很大的,可惜了啊。”
娥娘轻轻一叹,说道:“我一个弱女子,母亲走得早,仗着父亲荫护,在这世上苟活。如今父亲去了,于我来说,不啻于山崩地裂,往后余生,必将暗无天日,哪里还有精力打理生意?”
“再说了,钱财一事,哪里有尽头?父亲一生,过手的钱财无数,可留住了他老人家的性命?这点,我早已看淡了。早日散尽家财,我也能早落清净。”
李鹤点点头,说道:“小姐这样想,也未尝不对。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姐指教。”
“公子请讲。”
“据我所知,近段时间,来黔中祭奠令尊大人的故交好友,何止百人,为什么小姐惟独认定李鹤可以托付此事呢?”
“因为春友。”娥娘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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