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官仓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于静默。
大火过后,人们发现,兵尉袁作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官仓里那几十具烧得焦黑的尸体里有没有他。
守将黄林衣衫不整地死在了袁作家里的睡塌上,但袁作那美貌妖艳的婆娘却已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还有一些有心人发现,经常在镇里出现的富商卫明也消失了,他那精致的宅院,用一把巨大的铜锁,锁得死死的,自此再无人声。
有人据此揣测,一定是齐人与兵尉袁作内外联手,一把大火,烧掉了魏国这座百年粮仓。
不过,一切的猜测,都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这次事件,不但震动了魏国王庭,同时也摧毁了楚国前线魏军的信心,魏国在知会秦国的同时,大军毫不犹豫地拔寨而去。
联军本来严密的防线,在秦军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情况下,一时间出现了缺口和松动。老将项燕岂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率十万楚军如狂飙一般,掩杀过去,面对素以彪悍著称的楚勇,大将李信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便告溃败。
楚军一路追杀秦军至韩国境内,斩杀都尉七人,军士一万余人,俘一万余人。
楚军大捷!
消息传回楚国都城寿郢,举国欢腾,幽王大喜过望,于王庭之上连声大喊:“赏!赏!重赏!”
风雷营,北角。
四座青色条石砌成的坟茔前,李鹤、猴子,占越三人单腿跪地,身后,一百多名风雷营队员身着黑衣,腰缠白绢,齐刷刷单腿跪地,集体默哀。
对于这次行动可能出现伤亡,李鹤事先就有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即便如此,当四条鲜活的生命一去不回的时候,给风雷营造成的震撼,还是前所未有的。即便是李鹤这样,前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心内也是哀痛不已。
毕竟,两年来大家朝夕相处,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兄弟感情。
最难以释怀的还是猴子,他和这里的每一个人相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特别是狗儿的牺牲,那份亲眼所见的惨烈,让他五内俱焚。
这还是个孩子啊,这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流浪儿,才刚刚过上两年的好日子啊。
面对狗儿的衣冠冢,猴子牙关紧咬,眼珠通红。
李鹤缓缓起身,拍了拍猴子的肩膀,占越也随之站起身,扶起了猴子。
随着李鹤低沉的一声:“起”,所有人均站起身,负手肃立。
李鹤看了看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缓缓说道:“各位兄弟,平常我和陈总教头,占总教头总是一遍遍地告诉大家,我们是战士,是战士,可能大家不一定有感觉。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应该就有切身体会了,这里面,躺着我们的四位兄弟,一个月前,还和我们一起,在这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但是,一场战斗,他们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为什么将这四位弟兄埋在这里?可能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对!我就是要让这四位兄弟时刻跟我们在一起,日日夜夜地守护着大家,看着我们如何苦练杀敌本领,去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战争残酷吗?我觉得很残酷,但没有办法,举凡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道理,所以,自今日起,从我李鹤开始,所有人都必须做好战死沙场的思想准备,如果你们中间,有人害怕了,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怪你们,风雷营还会发给一定的钱财,作为路资盘缠。”
“但是,诸位如果选择留下,今后就必须牢牢记住,我们是风雷营的战士,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面对强敌,绝不退缩,勇往直前,去争取最大的胜利!”
“勇往直前,永不退缩!”
“勇往直前,永不退缩!”
一百多青壮发自肺腑的齐声呐喊,厚重雄浑,激荡人心。
大将军府。
府门披红,楹柱挂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几十根儿臂粗的红烛,把将军府的客馆照得如同白昼。
客馆内,人头攒动。
今天,是项燕大将军自前线凯旋之后,第一次回请众僚的日子,朝中令尹、三司以下,能到的文臣武将基本到齐,即便将军府地方豪阔,也不得不在庭院里另外摆了几十张桌案。
好在夜风习习,月朗星稀,在庭院里坐着,又比挤在逼仄的客馆里,多了一层通爽。更何况目前楚国最炙手可热的项燕大将军请客,能给你一个坐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谁还敢挑理不成?
主位上,宽大的桌案后,大将军项燕一身轻便的纱质深服,宽袍大袖,满面红光。频频举杯,与来客痛饮,面对群臣此起彼伏的各式恭维赞誉,不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
酒至半酣,项燕朝大家拱了拱手,告了声罪,便起身离开座位,隐入屏风之后。
李鹤估计,自己是今晚唯一不是官身而受到邀请的一个人,所以便早早地在庭院一角的一张桌案前坐下,埋头大干。
周围人一个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自己,这样也好,省了很多虚伪的客套,,少了许多繁琐的俗礼,在这熙熙攘攘的环境里,乐得一份清净。
李鹤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肥美的羊腿肉,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李鹤抬起头,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公子,大将军有请。”
李鹤抬头看了看家丁,点点头,用白绢胡乱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掌,站起身,跟着家丁,来到后花园的一个凉亭。
凉亭正中,摆了一张黑色大理石的圆桌,桌上,摆满了各式新鲜蔬果。
大将军项燕端坐在圆桌的后面,项智立在身后,看到李鹤过来,项智莞尔一笑。
李鹤进了亭子,躬身施礼,高声说道:“见过大将军。”
项燕哈哈一笑,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石凳,说道:“这是后宅,贤侄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李鹤一撩袍裾,坐了下来。
项燕从一个铜盘里拿起一块甜瓜,递给李鹤,自己也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眯着眼嚼着。
“贤侄,此次陈州大捷,外人都以为是项燕之功,只有我们自己人明白,没有贤侄的几把大火襄助,这一场硬仗的最后结果,尚在两可之间啊。毫不夸大地说,贤侄,你是此次大捷的最大功臣啊。”
项燕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说吧,想要什么,明天我就要进宫,面见王上,相信这个时候,老夫所求,王上无有不准。”
李鹤一听,拱手答道:“大将军此言差矣,此次陈州大捷,全赖大将军运筹帷幄,众将士用命,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李鹤这点萤火之功,实为大楚子民分内之事,不敢作他想,务必请大将军莫要再提。”
项燕又是“呵呵”一笑,斜睨着李鹤,轻轻说道:“来我军中,给你个牙将,如何?”
李鹤准确地捕捉到了项燕眼底的那一丝寒芒,摇了摇头,说道:“李鹤年幼无知,贸然授予将位,让军旅之中那些身经百战的前辈情何以堪?更何况李鹤学业未成,这段时间东跑西颠,家中学馆的朱老夫子对晚生已颇有微词,今后,晚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谢大将军提携。”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项燕问道。
“大将军对李鹤,履行陈州之诺即可。”李鹤郑重回答。
项燕点点头,沉吟了半晌,说道:“这样也好,其实老夫心里,也并不赞成你以一个少年之身,骤登高位,那样于你不利,于国家也不利。”
“可是,老夫这心里又觉得,在陈州前线,你和你的那些热血儿郎,为我大楚,不顾生死,犯身涉险,立下惊天之功却不能为世人所知,实在有点委屈了。”
“这样吧,在我军中,允许你挂名五百人,往后每月,按我的亲卫营标准,拨付你钱粮、武器,如另有特殊需要,你尽管开口,大司马那儿,我会替你报备,如何?”
李鹤一听,大喜过望,起身给项燕深鞠一躬。
这等乱世,有枪便是草头王。五百人的规模固然有限,但如果训练好了,使用得当的话,临战之时撬动千斤之力,还是很有把握的。
“但是,贤侄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项燕轻声说道:“如有需要,贤侄必须随时听我调遣。”
李鹤一愕,旋即朗声答道:“大将军之命,李鹤无有不遵。”
圭园。
“这样也好。”
听完李鹤详细说明了项燕的安排,李为欣喜地说道:“你和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了。父亲担心你年少轻狂,恃功而骄,特意来信让我劝说于你,呵呵,你这样做,倒省得我费口舌了。”
李鹤晒然一笑,说道:“大兄,你应当了解我的,这等乱世,我要那些浮名做什么?连风雷营的训练,我都捂得紧紧的,就是不想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啊。”
李为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听伯父说,那王庭之上,也是风云诡谲啊,别的不说,单说那先王庶出的儿子负刍,就不太安分守己啊。伯父屡次劝说王上,对此隐患当断则断,无奈王上素怀仁义之心,不忍骨肉相残。伯父非常担心,日后此子终成大祸啊。”
听着大兄的话,李鹤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半晌,李鹤说道:“大兄,求你几件事。”
“但说无妨!”李为大手一挥,回答干脆利落。
“风雷营扩编以后,今后将会涉及很多的钱粮往来,跟军方也会有许多经济和物资上的瓜葛,没个人管理账目肯定不行,闲杂人等我也不放心,毕竟我这里,将来会有很多的机密不便让外人知晓。我想借你的大领李轲一用,如何?”
李鹤有点纠结,毕竟大兄这里,生意庞大,人手也并不充裕。
“没问题!我这里,二领田起已经能够担起重任了,前段我让李轲代管了风雷营一段时间,我看他很有这方面的兴趣,毕竟,他也曾是武道中人嘛,没事,回头我去跟他说。”
“其二,我想拜托大兄,替占越和猴子物色两位正经人家的女儿,让他们把家成了,两位的年岁都已经不小了,该解决这个问题了。”
李为一听,指着李鹤哈哈大笑,说道:“贤弟啊,难得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替这些二十多岁的人考虑这些事情,我真纳闷,你这脑袋里都装的是些什么啊。”
看着李为眼泪都快笑出来的样子,李鹤也有些不好意思。
“大兄,随着时局风云变幻,我预感乱世将至,风雷营今后参与作战的几率越来越大,须知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啊。”
“我没别的意思,此举,只是想让猴子和占越后继有人。”
听着李鹤越来越低沉的声音,李为心里也是一沉,轻轻说道:“鹤弟知道这点就好,你自己也当万分小心才是啊。”
李鹤点点头:“大兄放心!愚弟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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