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校尉蒙坚做梦也没有想到,作为一个押粮官,他这一趟差事,会遇到这么多的波折。
出了武关,一进入韩国境内,便赶上了连续几天的瓢泼大雨,韩国基础设施本就脆弱,前面大军刚刚走过,马踏车蹍,本就破烂不堪,这一碰上连阴雨,就更加泥泞了。所谓的官道上,东一条西一条,满布着乱七八糟的车辙印子,拉粮食的重车往上一去,每每陷下去足有半尺,任你拉车的老牛,挣断了四条腿,牛车还是纹丝不动,没办法,调来人,推!不动,调来牛,拉!还是不动,最后,只有卸车再装车,民伕们苦不堪言。
最可怜的一天,这只蜿蜒近二十里的车队,竟然只走了十里路,气得蒙坚骑着马从队首跑到队尾,又从队尾跑到队首,手里拎着皮鞭,见人就抽,一天之内,竟然抽坏了两根鞭子。
蒙坚清楚的知道,按大秦军中条律,如果耽误了前方的粮草,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处罚。真到了那时,还不如自己先行自裁,倒来得爽快。
但是,当客观环境远远超出人的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就显得非常渺小了。
任你如何鞭笞,哪怕砍头,车队该有多快还是多快,蒙坚抽了一天人,累得膀子都抬不起来了,车队也没见快上半分。
蒙坚除了给老天爷磕头,祈祷天气赶快放晴之外,已经想不出辙来了。
好在,老天爷似乎收到了蒙坚的诚意,被感动了,渐渐不下了,太阳也偶尔从云层里露出脸来。
蒙坚督促车队,抓紧前行,甚至到了天色渐晚,还要多走一个时辰,才安营扎寨,没办法,蒙坚必须要把前面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但是蒙坚没有想到,对于自己的车队来说,更大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他们,被鬼影盯上了。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是蒙坚手下的一个姓钱的军侯,早几天他就发现,自己的队伍里,陆陆续续有人失踪,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这些杂兵不耐苦役,另外,可能有些人白天被自己揍狠了,趁着夜色逃跑了。钱军侯便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狗日的,不知道大秦律法吗?逃兵役,那是要诛三族的啊。
直到昨夜,他睡到半夜内急,跑到营地旁边的几棵树下拉肚子,他的亲卫也正好尿急,跟他一起去小解。
钱军侯解决好自己的问题,一扭头,亲卫竟然不见了。他心里恨恨的骂着,狗日的,自己先跑了,也不等老子一道,目无长官,看老子明天怎么收拾你。
等钱军侯回到自己的帐篷,却发现亲卫并没有回来,这下,他心里有点发毛了,联想到刚才,隐隐约约之间,自己似乎看到树后面好像有人影闪动,他隐隐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好。
一直到天亮,亲卫还是不见踪影,钱军侯知道,这名亲卫,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他赶紧召集队伍,一清点人数,把钱军侯吓了一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队伍里,竟然少了十几个人。
瞬间,钱军侯的汗就下来了,他赶紧向蒙坚做了汇报。
蒙坚一听,赶紧通知另外两个军侯清点人数,不幸的是,其他两个军侯报告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其中一个军侯手下,竟然少了将近三十个人。
蒙坚知道,自己碰到大麻烦了,这些失踪的人,估计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蒙坚明白,这些人绝对不是杀几十个人,就能了事的,他们盯上的,绝对是自己押送的粮草。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韩魏两国敌视秦国的老百姓?显然不太可能,老百姓焉有如此能力?在悄无声息之间杀掉这么多军士。
楚国人?可能性有,但是也不大,因为目前自己还在韩国的地盘上,看这些人杀人的手法,应该是职业军人所为,楚韩现在是敌对国,楚国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还有余力派出军队越界杀人吗?值得怀疑。
匪患?也有可能,如果真是韩国境内的土匪,那倒还好办,土匪到底还是土匪,能力有限,蒙坚自信,在强大的军力面前,小股土匪是反不起什么大浪的。另外,土匪一般只是求财,没必要给自己惹上太大的麻烦。
蒙坚得不到答案,只能嘱咐各队晚间宿营,多派人手,加强戒备,尽量小心。
又是一天的行军,到了晚间,蒙坚安排把粮车放在中间,民伕围着粮车扎营,军士的羊皮帐篷,则统一扎在在民伕的外围警戒。
第二天清晨,随着一声惊叫,大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仍然是钱军侯的队伍,两个紧紧相连的帐篷里住的三十多名军士,悄无声息的,竟然被一锅端了。
闻讯赶来的蒙坚,面色凝重的翻着这些死亡军士的尸体。这些人,都是身穿着内衣,面容安详,可以判断,死亡的时间应该都是在睡梦中。
所有人的咽喉处,都有一个规则的三角形伤口,显然,这些人都是被利器切开了气管,而且,死前没有任何的挣扎。
帐篷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周围帐篷里的军士也可以证明,昨天一夜,没有任何的响动。甚至,有几个军士的外衣口袋里,装的几十枚刀币,也没见少,显而易见,这些人不是求财。
不是土匪!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什么人,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于无声无息中,杀掉几十个军士?
难道真的有鬼吗?难道自己真被一帮鬼影盯上了?
蒙坚的心头,被一股不祥的感觉紧紧地擭住了。
没办法,蒙坚只能催促着车队,马不停蹄地拼命赶路,他要抓紧时间离开这是非之地。
同时,一股浓浓的不安情绪也在民伕和军士中间传播开来,大家小声的议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揣测着各种可能。
当人们对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时,各种谣言便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飞快地传播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车队里,各军侯手下,每天都有军士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失踪。开始时,蒙坚还会到现场查勘一番,但逐渐听到的禀告多了,蒙坚连查勘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拼命赶路,在人还没有死绝之前,赶上前面的大军,交付粮草,结束这场噩梦。
六月的天气,只要一出太阳,温度便急剧升了上来。
暑热伴随着空气里浓浓的湿气,给人的感觉是又闷又热,稍微一动,便是臭汗淋漓,衣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让这些从北地过来的秦人,非常的不适应。
民伕还好,很多人都脱了衣服,光着膀子。但军士们就不行了,衣服外罩着软甲,再加上强行军,使得这些军士,个个气喘如牛。
午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
因为没有接到休息的指令,即便所有人都饥肠辘辘,车队还在勉力地往前赶路。
队伍前端,一个什长擦了把汗,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树林,对骑在马上的钱军侯说道:“军侯,天气炎热,不如咱们就在这小树林的阴凉处歇歇脚,随便吃点东西,总好过饿着肚子赶路,速度反而快不起来。”
钱军侯一听在理,但这几天的噩梦又让他心有余悸,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小树林,说道:“待我请示过校尉大人,再行定夺。”
钱军侯打马回转,去请示蒙坚校尉,不一会便返回了,大声吆喝道:“所有人均不得离开粮车,原地休息一会,抓紧时间吃点干粮,继续赶路。”
得到命令的车队停了下来,民伕和军士纷纷靠着粮车,席地而坐,解开围在腰间的麻布袋,从里面掏出坚硬的锅盔,就着官道边小河沟里的凉水,嚼了起来。
这种锅盔,是秦人的特产,是先将小米烧成饭,乘着小米饭还没有完全凉透的粘糯劲,在案板上杆成一块块的饭饼,再回锅小火焙制而成。
锅盔是秦国军队行军打仗,或是商旅远途的标配,不但实用方便,而且经久耐饿,但前提是你的牙口要足够好。
什长挨着钱军侯坐着,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锅盔,一边擦着脸上的油汗,说道:“军侯,咱们到那树林里歇会凉如何,这日头,火辣辣的,烤死人啊。”
钱军侯把眼一瞪,斥道:“你少他娘的出幺蛾子,不知道逢林莫入的道理吗?就这让咱们歇歇腿,吃点东西,还是老子从校尉大人那求来的,别他娘的不知足。”
什长挨了训斥,心里不爽,小声地嘀咕:“妈的,他还不是仗着有个好叔叔做大将军,不然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校尉,轮本事,他还能超过军侯您去?一天就知道拎着个鞭子抽人,老子都挨了两鞭子了,军侯你问问,哪个弟兄不是一肚子怨气。”
钱军侯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满世界瞎嚷嚷,到时候校尉大人要是砍了你的狗头,我可保不了你。”
什长连忙点头哈腰道:“我知道,我知道,弟兄们都说军侯您是个好人,懂得体恤下属。”
“军侯,不如这样,我先带十几个弟兄到林子里扫扫,如果没啥事,你再去歇会。这些天来,那些个鬼影至多也就是晚上活动活动,你几时见他们大白天敢来骚扰大军的?”
钱军侯想想什长的话也在理,确实这些鬼影一般只在晚间活动,白天几乎不见露面。又手搭凉棚,看了看天上那轮红彤彤的日头,确实感到暑热难耐,点点头说:“行,你们去看看,快去快回,都给老子小心点啊。”
“得令!”
什长从地下一跃而起,一招手,喊了十来个人,往小树林走去。
小树林离着官道不远,顶多也就两三百米远的距离,钱军侯看着这是十几个军士,手执短戟,保持着战斗队形,进了树林。
当钱军侯瞪着眼睛,看着小树林方向,一等再等,不见什长带人出来时,钱军侯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强烈的第六感觉告诉他,出事了!
钱军侯拔出佩剑,大吼一声,归拢自己的队伍,旋风般冲进了小树林。
一进树林,眼前的景象,便让他目瞪口呆。
连同什长在内,十几个军士,清一色被藤条缠绕脖颈,高高的吊在了树上,个个脸色乌紫,眼见是没得活了。
钱军侯仿佛被重锤贯顶,脑袋里“嗡嗡”作响,大声吼道:“赶快去禀告校尉大人!”
当蒙坚赶到现场,看着眼前的情景,气得脸色铁青,扭过头,阴鸷的眼神注视着钱军侯,说道:“你告诉我,是谁让这些人进树林的?我的命令,你是听不懂,还是不当回事?”
“啪啪”两声,钱军侯的脸上,瞬间多了两道血槽,血槽一左一右,非常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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