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相距有熊不远,走上二十几日便能到达。
数十匹马驮着食物包裹,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前涌去,一共三百人,男女各半。
除此之外,还派有一队勇士随行,一路保护众人的安全。
初夏时分,毒虫猛兽颇多,突然冒出来咬人一口,防不胜防。
若是无毒也就罢了,至多痛一会儿;但若有毒,那就麻烦得多,需要辅以药草治疗。
神农部落医药盛行,为天下之最,若非剧毒大多都能治好。
近乡情怯!
姬芷炎心中难安,每走一步,心中的慌乱便增多一丝,堆积在一处,如沉甸甸的石头一般,压得她几欲窒息。
可曾后悔?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直接去有熊部落,兜兜转转了半年,不仅没躲过,形势还比以前更严峻。
至少在那时,她不用被逼着嫁人。
“你这一路走来,从不曾真正笑过,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女节询问,兴致颇高。
与姬芷炎不同,她倒是极想早日到达有熊部落,每日总要念叨两句诸如“烈纤舞,本女君来了,你等着颤抖吧”之类的话。
姬芷炎努力放松下来,尽量以平淡的声音说道:“许久不见,有点惧怕。”
她下意识捏紧了双手,面上含笑:“陛下快要成婚了,我在想送什么给他。”
女节一愣,问道:“你家陛下要与谁成婚?”
姬芷炎垂眸,低声答道:“是丽娱女君,你不知道么?”
“确实……不知道。”女节神色怪异,试探地问道:“你可听说过有熊部落的二君长?”
姬芷炎虽觉莫名,但实在没心情去猜测,如实答道:“他是大巫祝的孩儿,其余之事,我不大清楚。”
女节深深叹息,语气莫名:“只怪你家陛下名头太盛,全面压制了二君长,以致你只知一位轩辕君长。”
姬芷炎眉眼一弯,点点头,深表赞同。
女节扑哧一笑,抚额叹道:“无须忧心送礼之事,你这次去了,只要别气他,于他来讲,便是最好的礼物。”
“什么意思?我怎会气他?”姬芷炎不满地问道。
“姊姊,你一定会气到他的。”女节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十分地惬意,笑道:“真想早点到有熊部落,这半年过得太无趣,快憋坏我了!”
她笑得极为得瑟,如偷着腥的小狐狸般,荡漾道:“烈纤舞,本女君都能想象得出你脸色难看的模样。”
“唯恐天下不乱!”姬芷炎点评。
一片青草地上,众人就地休憩,三两个人待在一处,探讨着未来的生活。
在十日前,两路随婚人群相遇,唏嘘一番,擦肩而过,各自上路。
“也不知去了后,能否寻到良人。”一个女孩单手撑着下巴,侧身躺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清澈动人,发丝柔顺地披在肩两侧,戴着贝壳头饰。
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面上的愁苦之色,为她添了份柔弱之美。
“你是女孩子,待遇比我们好得多。”一名少年嘀咕。他的话,立时得到许多男儿的赞同。
一泼辣少女呛道:“那我与你换换,你来生孩如何?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
“我们的好待遇,是用命换来的。”许多女孩附和。
孕妇产子是件十分危险的事,常有一尸两命之事出现。可为了部落的发展,又不得不去繁衍子嗣。
鉴于女子具有生育这一神圣使命,各部落均有规定,允许随婚女子择偶。
至于随婚男子,倒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对方部落有女子看中了,就可以直接领走他。
姬芷炎捂嘴轻笑,因环境所致,这些女孩大多很放得开,谈论任何事都无所顾忌。
“我早想好啦,轩辕君长也处于适婚年纪,我去找他试试。”一名女孩笑嘻嘻道。
一名少年笑道:“轩辕君长至今未成婚,可急坏了有熊的首领与长老,你若能成功,她们定会感激你的。”
“道阻且长,需多加努力!”笑声接连不断。
姬芷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询问女节:“陛下不是要与丽娱女君成婚么?”
马蹄声渐响,似有千军万马奔来。大地在颤动,震得人心口发慌。
姬芷炎心有疑虑,随着大部队站起来,踮起脚尖张望。
山丘挺秀,青草遍地,层层人群摩肩接踵,遮挡了视线,不留一丝缝隙。
马儿嘶鸣,人群骚乱,数道惊叫声响起。
“我名方木,来自有熊部落,奉君长之命前来接应神农随婚者。”远远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姬芷炎心一颤,尘封在心中的记忆涌入脑海,三个多月的朝夕相伴、欢笑嬉闹,点点滴滴无一忘却。
“方木……”她轻喃,神色复杂难辨,迟迟迈不动脚步。
她当初突然舍弃他们,不曾解释过半句,欠他们一句“对不起”。如今以这样的身份与他们见面,实在令她尴尬。
女节跳起来欢呼道:“方木,这里!”
众人窃窃私语,惊异的目光凝聚过来。
“女节女君,许久不见了。”方木越过重重人影,笑着说道:“你胖了很多,看来这半年多过得不错。”
“吃了睡,睡了吃,怎能不胖?”女节抱怨,嘀咕:“可憋坏我了。还好,磨难终于结束!”
方木忍俊不禁,道:“辛苦你了。”他稍稍偏头,笑容敛去,低声道:“雀草一觉醒来,不见了母亲,也看不到父亲。”
姬芷炎低下头,只觉得羞愧,声如蚊呐:“雀草与小挚还好吗?”
“由附宝长老看管。”方木答道,神色略显冷淡。须臾,他轻轻一叹,扬声道:“诸位加快行程,争取天黑赶到部落。”
快到了么?姬芷炎深吸一口气,心情沉重中又带着丝雀跃期许,想去又不敢去。
无论如何纠结,事已成定局,她便是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姬芷炎自嘲。也许是她在自寻烦恼,半年多不见,杳无音信,又有几人能记这么久?
无言就是一种结果。
她若见了轩辕,许是两人轻轻一笑,一切如过眼烟云,往事随风飘散。
想至此,姬芷炎苦涩一笑,心底惧意消失,只余满怀失落。
漫天色彩随着日落消失殆尽,暮色沉沉,抬头望向高空,见不到一丝光亮。
在西边,有个小部落遭遇了兽群攻击,伤亡不少。
轩辕带人赶去了那里,给小部落送去食物与药草,助他们渡过难关。
等轩辕回来,会与众人一同回部落。
终会相见!
姬芷炎遥望西方,紧绷的心稍稍松缓,蹲坐在火堆边,听着青少年的笑语,心底的压抑似消退了些。
“奔波了这么久,早些去休憩吧。”方木含笑劝道。
居住处不一,有土屋,有山洞,还有露天席地。来者是客,大多睡于土屋山洞,分散在各处。
“你在这安睡。”方木平静说道,领着姬芷炎来到一处土屋前。
“难道就我一人?”姬芷炎语带诧异,四下搜寻女节,却不见其踪迹,只隐约听得到其笑声。
“女节另有住处。”方木顿了一会儿,问道:“有想过嫁谁么?”
姬芷炎一惊,心怦怦直跳起来。他问这个问题,是在关心她,还是别有深意?她抿了抿唇,低着头小声问道:“我能不嫁吗?”
“随婚者没有不嫁之理。”方木语气坚定。
姬芷炎气馁,苦笑道:“若一定要嫁,需找个没有走婚过的男儿,他一辈子只能娶我一个。”
她欲言又止,心中有想法却不敢说出来。
其实她可以嫁给方木,两人保持婚姻之名,但无婚姻之实。他可以嫁娶任何人,她不会过问。
方木略一沉吟,答道:“部落有些男儿身体孱弱,病不离体,干不了活,生活得很艰苦,大多都没走过婚。”
姬芷炎双眼一亮,忙不迭地说道:“你帮我选个身体最差的,我嫁给他!”若是那人缠绵于病榻上,她便只需照顾他,而不必履行婚姻义务。
这倒是个好办法!
方木轻轻叹息一声,询问道:“你就没想过君长?”
能想吗?姬芷炎低垂着头,神色黯然,低语:“别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方木认真回道。
姬芷炎沉默少许,意味莫名地说道:“与你们相比,我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农耕渔猎都不擅长。”
她低低一叹,一脸真诚地问道:“陛下娶了我有什么用?”
若是以前,这一切还可归结于“情”
之一字。
方木似有无奈,答道:“你还能生孩子,至少我们做不到。”
他神色认真,劝她别妄自菲薄,应看清自身的价值。
姬芷炎神色一黑,心中的悲愤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无语凝噎。
难道她就只剩这个价值?
夜色朦胧,暗得恍若一口黑洞,孤寂、阴森,委实令人恐慌。
姬芷炎如游魂一般飘进土屋中,将方木晾在屋外,难有心情去搭理他。
“君长回来啦。”身后,传来方木的声音。
姬芷炎身体一僵,头先转了回去,正见轩辕立于她身后不远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望着她。
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愣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动作。
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