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他们的时间太晚了。”收割者继续说着。“你显然早就发现了。你的观察力和想象力，让我们非常佩服。”
“他们就是始文明，或者至高文明，premiere_civilization.”
楚业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咬牙切齿。
“那是宇宙远古时代的传说。我们从收割过的一个文明中得到了关于他们的记载。我们本以为我们所在的银河系第二悬臂末端是一个蛮荒地带。没想到他们曾经到达过这里。他们的历史几乎跟宇宙一样长，足迹几乎遍布整个银河系。他们建立了强大的帝国，有着我们无法企及的先进文明。而且他们还有极高的道德准则。他们不会侵略其他的文明，也不会对其他文明进行干预。他们还会维护宇宙中的正义，阻止其他文明之间的战争，就像宇宙中的免疫系统。甚至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文明的帮助都会被他们视为文明污染而禁止。”
“我们这样的文明，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限繁殖的癌细胞，或者病毒，他们作为宇宙的免疫系统，一定会清理我们。所以，你想通过联系他们，向他们寻求帮助，然后毁灭我们。”收割者笑了笑说。
“虽然你可能只是想了解我们而歪打正着，找到了他们的足迹，但你再次证明了你永远不会做出错误决定的能力。所以收割你的话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危险。”收割者说。
“我早就想问了。收割是什么意思？你们会怎么收割人类？”楚业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收割者面无表情地说，“果实和庄家成熟了，然后收割，获得他们的营养。”
“被收割之后，就死了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死亡了。”收割者说。“按照我们的定义，不会。人类被收割之后，他们的身体和意识都不会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人类会和我们收割过的其他所有文明同在，成为一个新的智慧集合体。”
“所以这就是原因吗？之所以我们一直收不到地外高等文明的信号。”楚业问。“除了文明自己把自己玩死的情况，当一个文明发展越过了一定阶段后，你们这样的超级文明就开始行动了，收割掉他们。”
“宇宙中的熵是会一直增加的，而文明会消耗大量的资源和能量，使熵增加的更快。”收割者不置可否，似乎是默认了。“最终宇宙的熵会累积到文明无法继续生存的程度，宇宙也会死亡。对于超级文明来说，一个新生的智能物种会像病毒一样成长和传播，浪费大量的能源。所以我们同化其他文明也是为了能量的更有效利用。”
“所以率先达成超级文明的种族会阻止其他文明的进化，从而长赢下去是吗？。”楚业问。
“可以这么说。”
“那收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们会变得无比强大。”收割者说。“你们的意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的身体可以为你们所用。打个比方吧，你们会拥有无限的寿命，不朽的肉身，可以随心所欲，可以飞翔到山巅，也可以下潜到海沟。像刚才你看见的那个巨大的地球仪那么大的陨石从天而降，你可以一只手轻松地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可以用手一指，就可以指引无数的巨石，武器，甚至导弹飞向目标。”
“确实挺强大的。”楚业说。“那样的力量我无法想象，那一定是神一样的力量。”
收割者再次露出扭曲的笑容，似乎对楚业的反应很满意。
“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知道宇宙的终极真理是什么吗？”楚业问。
收割者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对宇宙终极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终目标和归宿。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你们既然都已经这么强大了，却还没有得到答案。这说明你们不够强大，还是强大并不是追求终极答案的充分条件？”楚业问。
“你想要说明什么？”收割者冷冷的问。
“我想说的是，强大并不是我们的追求。”楚业直视着收割者。
“荒谬！你们是如此的好战！你们的残忍甚至让我们害怕。”收割者语气有些愠怒。
“是的，人类历史上有过无数的帝王将相，有过无数的残暴罪行，无穷无尽的歧视，偏见，误解，仇恨，杀戮和血流成河。”楚业坚定地说。
“我们创造了数以千计的自以为是的宗教、********和经济学说，所有的猎人与强盗、英雄与懦夫、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发明家和探险家、腐败的政客、超级明星、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似乎都在追求着强大。”
“我们的妄自尊大，产生了自己在宇宙中拥有某种特权地位的错觉。”
“但是现在我们出现了。”收割者冷冷地说。“我们可以以你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瞬间把你们全部消灭，连渣滓都不剩。这个宇宙中不会留下任何你们存在过的痕迹。”
“呵呵，是的。这是我们不可能做到的，我们甚至连蟑螂和苍蝇都不能彻底消灭。”楚业微笑着说。
“所以在追求强大的路上，我们还差的太远。我们甚至不懂，既然连死亡都不能避免，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基因的奴隶，作为自私的基因的载体，靠着利己的生存原则把基因传递下去而已。”
“这世界也战争不断，新来临的这世纪并没有因为经历过上世纪的那许多浩劫就此免疫。”楚业继续说道。“记忆无法像生物的基因那样可以遗传。人类并不聪明到足以吸取教训，人的好战甚至有可能恶性发作，危及到人自身的存在。”
“人类并非一定从进步走向进步。文明并非是递进的。从欧洲中世纪的停滞到亚洲大陆近代的衰败与混乱，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乃至现在的美国内战，杀人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并不随同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就一定更趋文明。革命并不一定带来建树，否定的否定并不一定达到肯定。你们给我们规划的收割后的前景就跟我们曾经幻想过的乌托邦一样。”楚业冷冷地说。
收割者被楚业的话噎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楚业竟然对人类这个种族有如此多的思考。
“你们有没有想过，任何一个文明，可能和人类一样，他们度过的婴儿时代是何等的危险？他们的起源是何等的卑微？他们又跨越了多少的艰难险阻，才找到他们要走的道路？”
“你们无权替他们选择道路。”楚业双眼直视着收割者，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宇宙的正义。”
收割者陷入了沉默，楚业的接连发问让他一时语塞。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是我知道我看到的和了解的东西并不多。”楚业说。“我只知道，人类是个非常神奇的物种，他们有友情爱情亲情恐惧仇恨，还有道德正义伦理秩序和规则，他们有时候像动物一样天真和冲动，有时候又像机器一样坚持和冷酷。”
“我们从几十万年以前第一次仰望星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决定了，我们会征服宇宙。不是靠强大，而是靠我们的思想和意志。这是人类在进化的道路上，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伟大武器。”楚业说。
收割者的表情有点扭曲，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语言。
“你说了一大堆废话，不过我们总算知道了一个人类个体的想法。”收割者嘴角抽蓄着说。“大概这就是你们会想要抗拒我们收割的原因吧。”
“那好吧，反正我们也不打算收割你。”收割者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但是除你之外的全人类我们是一定会收割的，他们会成为我们突破进化瓶颈的关键。你就带着你的骄傲进入坟墓吧。”
“你们不打算收割我？那你们会怎么处置我。”楚业问。
“收割你可能会带给我们无法预测的危险。因为你憎恨我们，你希望毁灭我们，而你确实有那样的能力。收割你，就像让一个不可控的新型病毒进入体内。所以，我们会收割除了你之外的全人类，让你一个人留在地球上。地球就变成了你一个人的世界。这是我们对你最高的尊敬。”
“也即是我们对你通关游戏的奖励。”收割者夸张地笑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楚业问。
“因为我们杀不了。”收割者说。“我们早就想杀了你。不过从来没有机会。即使现在我们也杀不了你。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形通讯终端并不是实体，他跟我们用来和ERL交流的量子通讯技术一样，不能对任何宏观物体产生实际作用。”
楚业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会活在空无一人的地球上，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不在了，这次他是真的孤单一人了。
“我们的宇宙中早就充满了文明，文明之间都小心地隐藏着，不让对方发现，发现就意味着战争和毁灭。你想要联系始文明也是在铤而走险，你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收割你们，甚至毁灭你们。你只是想利用他们消灭我们得到暂时的安全，这是饮鸩止渴。”收割者说。
“你错了。他们不会毁灭我们的。”楚业说。
这次轮到收割者吃惊了。楚业似乎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因为我们就是他们创造的。”楚业说。
收割者的面孔因为惊讶而扭曲。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创造我们，我们说不定只是他们培植的实验品。他们甚至可能就像你说的，和你们一样想要收割我们。但是我知道我们对他们很重要，他们会保护我们不被你们收割。”楚业说。
“说说你的证据。否则你只是在虚张声势。”收割者说。
“从头开始说吧。”楚业说。
“首先，月球的历史比地球长。地球的历史是四十六亿年，而月球的岩石同位素检测证明，即使考虑误差的影响，月球的历史也在五十亿年以上。”
“第二，月球是空心的。”楚业说。
“那又怎样？”收割者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我猜测，月球是他们的飞船。他们乘坐月球到达了太阳系，并在其内携带了大量的物质。然后用其内携带的物质，在地球上播了种，创造了地球的宜居环境，还有生命。”
“荒唐！”收割者厉声说。
“第三，进化论中的许多无法解释的跳跃性进化。”楚业并不理会收割者，继续说道。“比如你们知道的，我去调查过的澄江生物群。”
“其他的就不说了，直接说人类。进化只是得到了古猿而已。古猿好像跟人类很接近，好像再努点力，就可以进化成人。但是几个地方却差的太远了，这几个地方直接导致了古猿成为猴子，成为猩猩，而人成为人，成为文明，成为地球的主宰。人类跟猩猩相比，最大的差距是表情，语言功能，这些功能都是猩猩没有的。还有最重要的，我们的智慧。”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古猿的基础上创造了你们？”收割者冷笑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人类和猩猩的差距微小，但又极其巨大，人类接近于猩猩，却又远高于猩猩。”楚业说。
“但是人类和猩猩不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基因相同吗？”收割者问。
“其实只有百分之八十，而且不是相同，是相似。”楚业说，“基因对比哪有那么简单，那么我告诉你人类和香蕉有百分之五十的基因相同，你会去比较二者有哪些地方相似，哪些地方不同吗？”
收割者笑了。
“有趣的想法，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跟你那天马行空的论文一样。我们在宇宙中收割过的生命中，有接近地球出现过的各种生命的形态。很多已经灭绝的早期生命形态都有，主要是爬行动物和昆虫的高级进化状态，但是最高级的也只有最低级的哺乳动物而已。对于你说的我们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所以我认为他们一直在培植地球，把地球当做他们的养殖场。”楚业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来做这么一个进化实验，凭我一个蚂蚁，是无法想象那么高等的文明的想法的。也许他们觉得进化论这个理论，作为理论不可信；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进化论的实验证明；也许他们是想观察不同参数对进化的影响。”楚业说。
“按照你的意思，他们在古猿的基础上创造了你们。为什么始文明有耐心坚持五十亿年观察进化，然而却没有耐心在最后关头坚持下去呢？反而对物种进化进行干预，制造了人类？五十亿年都过去了，几百万年却坚持不了？”收割者问。
“这就不知道了。”楚业双手一摊。“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有危机了，导师在催实验进度了，于是他们作了弊。也许是因为他们面对‘大过滤器’了，你知道‘大过滤器’吧？就是一个比方——宇宙中文明进化的瓶颈，可能导致进化的停滞，甚至导致文明的毁灭。他们需要从人类身上得出通过‘大过滤器’的方法。亦或是人类面对‘大过滤器’了，人类的进化停滞了，他们需要帮人类一把。”
“只能说明始文明对人类是非常关心的，关心到不惜用“作弊”的方法来使人类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所以我认为，他们一定会保护我们的。”楚业平静地说。
“但你还是不能直接证明他们的存在。”收割者说。
“能。”楚业此时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戈登·斯廷森，美国宇航局的首席科学家，亲自指挥了阿波罗11号登月计划。在月球表面，阿姆斯特朗说和奥尔德林亲眼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方块，上面写着DON’T_TELL_THEM，别告诉他们。”
“那个方块不是你们放的吧？”楚业问。
收割者脸色一沉。
“你们的风格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看你们放的这个地球仪就知道，你们比较浮夸。”楚业微笑着说。
收割者沉默了，他还是面无表情。
“我们之前以为你是一个威胁，一个人类中的超级智能体。”收割者叹了口气说。“但是对你的扫描发现，你的各方面生物学特征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你们引以为豪的智力，你也只是中等。于是我们认为，你们的救世主就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但是我们现在认可了你，你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而人类，也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物种。”收割者长叹一口气说。
“我们是一个智慧集合体，内部一直在进行着竞争和其他剧烈的化学反应。”收割者说。“就像无数种细菌的菌落混合在一起，只有最强的才能生存下去。同时，由于融合和交流，又都在不断进步。这是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过程，比人类历史上最激烈的战争和宫廷争斗还要精彩。我们相信如果吸收了人类的话，人类将会是最优秀的菌株。我们曾经到达地球多次，有好几亿年时间地球都被低等的爬行动物统治，他们完全没有进化出高等文明的迹象。而这次只用了十万年的时间我们就回来了，因为人类实在太可怕了。你们只用了十万年，相当于一出现就进化出了α级文明。如果再晚一点，恐怕人类就可以和我们为敌了。”
“而且，之前我们以为你们是没有其他高等文明培植的原始文明，完全靠自身力量进化。你们没有极高的智慧，也没有无限寿命，仅靠知识的传承就进化成了α级文明。”
“虽然现在我们知道了你们有他们的帮助，但是似乎他们的帮助并没有太大用，还不如你们自己的进化。寒武纪大爆发打败了澄江生物群，你们自己的文化，毁灭了崇拜始文明的土著文化。”
“对于你们这个即将被我们收割的文化，我们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什么？”楚业非常震惊。“你们还是想要收割我们吗？”
“是的。”收割者再一次露出了那个难看的微笑。“因为我们已经把月球包起来了。”
“包起来？什么意思？”楚业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收割者还是故弄玄虚。
楚业想到了人类为了包裹木星制造的超构体，收割者恐怕也是用类似的技术把月球“包起来”了吧？但他最近一次看月球时，发现月球不都还好好的吗？
“你们什么时候把月球包起来的？”楚业额头渗出了冷汗。
“就在刚才，你告诉我们，你怀疑月球是他们的飞船时候。”收割者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们不会得知月球，地球甚至太阳系的任何信息。我们已经封锁了月球向内和向外的所有联络方式。我们还以同样的方式封锁了太阳系，并把太阳系“一切正常”的引力波信息向外播放，从外面的观测者看来，太阳系和过去的几百万年一样平静，他们是不会知道太阳系内发生了什么事的。”收割者的笑容越来越得意，嘴巴弯成正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
“谢谢你的提醒。”收割者的笑容阴森得瘆人。“我们差点就输了。”
“对你们的收割会在五天之内完成。到时候就算他们知道，再赶到地球，也已经晚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走了。”收割者说。
“再见，楚业。时间到了。”收割者笑着向楚业伸出手来，似乎是要跟他握手。
楚业头脑一片空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里犯了错误，难道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这么轻易地就葬送了全人类吗？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去，刚一碰到收割者的手，就发现自己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然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