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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部基地实验室。
几个巨大的屏幕,显示的测试数据,终于都与期待值吻合。
军装外套着白色防静电工作袍的蒋罡,轻轻吁了口气,手离开测试仪表的时候,才觉得后背,脖子酸疼,而手指,已经在止不住地发抖。
旁边几位当地部队领导,工程师纷纷过来与她握手,
“真是太感谢蒋工了。”当地部队负责导航系统的,满头白发的大校参谋长双手握着蒋罡的手摇了半天,“我们发现问题,开始以为我们的技术人员可以解决,花了几天工夫,发现因为操作不当,烧毁了部分核心电路---那是从航7院特别定的,这套系统下月初就要与另外一批系统一起进入试用,时间已经相当紧迫,只好通过总参谋部紧急求助。刚刚从机场接到蒋工时候想打电话过去七院吵架啊。这么嫩个小女孩给我们派过来,还说是这套核心电路的主设计的工程师。这不是开玩笑嘛!”
旁边几个军官都笑了起来,蒋罡不好意思地道,“王参谋长开玩笑了。我博士毕业已经快4年,怎么还是小姑娘。”这会儿工作难题搞定,精神才一放松,说到年龄,立刻又想起来母亲对于自己‘大龄剩女’的标签,心里一阵烦躁。
“看着就是个学生样儿!”旁边师长哈哈大笑,“有对象儿没有?我手下可有几个帅小伙。这谁要有本事把蒋工留下,我给他提级加星!得算是给部队作出杰出贡献!”
蒋罡有点尴尬地低头,这才瞥见旁边一台用作测试的电脑上的日期,居然已经过了61个小时,而窗外东边的天幕,才透出了一抹朝霞的红色。
蒋罡愣了一愣,从周三夜里到了这里,立刻就开始工作,到了现在,居然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两天两夜。正想着,师长又正色说道,“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能拼的总部科研人员。这工作作风是我们野战军的风格啊。我们中途几次叫你休息,你都完全没有反应。我们也很感动,但是以后还是要注意,这样子身体早早垮了,也不好啊。”
“我也不是7院的。为这个项目与他们合作。我也是快速反应部队的。”蒋罡笑笑,“不过说实话,以往除了极少数情况,也没有这样过。我。。。”蒋罡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在自己,突然接到紧急任务,从乱成一团的家事里奔逃出来,让自己有机会专心在某件事情上不想其他,倒是庆幸。
然而,躲也躲不过,如今这个难题解决,离家之前的许多烦恼又窜上心头,只是已经没有那样气急败坏或者绝望,唯余的是满心的无可奈何。
这时倦意已经上来,她强打精神又与当地同志握手寒暄,聊了一阵这方面的发展和航院所作的研究,婉拒了他们要开庆功宴的盛情---他们也没有勉强,这个时刻,当地技术人员其实需要立刻再作多项测试为下月初的试用做准备,打报告,而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最需要的是睡一觉。
当被带到招待所级别最高的房间,服务员给她介绍各种用品位置,电话外线,这个时候她背包里手机不断地震动起来,提示留言。蒋罡冲服务员道了谢,打开手机察看,20多条李波的留言,开始只说让她回电话,后来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再后来,又有一条留言,对她说,自己当时心情不好,对她妈妈不够礼貌,等她回来,一起去向她妈妈道歉。
他的声音疲惫而明显地委屈,她听到这条留言,眼泪居然扑簌簌地流下来,把自己丢到床上,抱着枕头放开了号啕大哭了好一阵,心里终于舒畅过来了一点,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眼睛还是肿着,但是自信声音已经如常,给他拨电话回去,却都是直接进了留言信箱。
这时三天以来超支的体力精力,代偿的亢奋已经退去,浓重的倦意袭来,她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得死沉,再醒过来时候,已经是下午,电话留言,师部的同志们准备了庆功宴在大食堂等她,师长说,不少年轻技术人员要来拜见这位北京来的蒋工程师。还说大家要轮流邀请蒋工跳舞。蒋罡愣了一会儿,摇头苦笑,给李波继续拨电话,还是留言信箱,心里有些忐忑,给他留了言,却怎么也无心跟这里的同志联欢,想了想,给大哥打了个电话,得知妈妈被李波那一通‘对那个女人的猫都当个祖宗’的言论,以及‘婚不结了’的气话,更坐实了他压根就没把蒋罡当回事情,显见完全没有通过考验,认定这个人有着‘招风惹蝶’‘没有半点实际作用’的好皮囊的男人要不得,老太太已经回了西安。回到西安之后,却天天地掉眼泪,觉得女儿居然为了嫁给人家,低三下四,处处替人家说话,讲自己亲妈不是,连一只破猫,也跟着一起尊成祖宗,纯粹是给灌了迷药。这要真嫁给了他,以后还不彻底被踩在脚下。
“妈妈这个人你知道的,,”大哥无奈道,“她上了这根筋,谁的也不听。我看不如你们该领证领证,生米煮成熟饭,她断然也不会逼你离婚。”
蒋罡托着额头,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好。
原本,她完全没有考虑过,爹妈会对李波有半点意见,满以为这个老大难的女儿赶上如此满意的女婿,又逢李波父母热情,该是半年前无巧不巧碰到的当时,就把婚期定了才是,倒是自己心里还有几分犹豫,总是并不确定李波真的是把从前放下了,那一夜,倒是借着酒劲,让自己走前一步,既成事实,也就认了命。
而母亲说的倒是有一点真对――-自己固然心里有疑虑,却是放不下在一起的甜蜜,他的温柔对待,自是横了心,管他心里还留着许楠多少,横竖他们也回不去了,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完完全全没有想到,不乐意的是最想嫁女儿的妈妈。
且是第一次来京,见到自己与李波亲亲热热地出现,就已经所有的警惕,都上了头顶。
这个时候回想起来,蒋罡只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当时真是昏了头,或者说。。。或者说是自己太过敝帚自珍,以己度人地过分信任李波的魅力,自己心里爱重的人,只觉得全世界都会喜欢,更何况着急嫁闺女的娘?
誰知道,当娘的人,固然衡量女婿的审美与姑娘衡量爱人的标准不尽相同,而这当娘的人,要嫁自己闺女时候,审视未来女婿的角度,也跟同龄老太太看路人甲小伙子有所差异。
竟有那么些个奇怪的心思。
最震慑蒋罡的还是母亲的言论―――说到找丈夫,一定要找个容貌一般的,不如你的。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而且特别找事。等你开始过日子,你自然就明白了。
家世这回事,也是一样。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是最好,且女方家,稍高一点,更加完美。为什么?等到你结婚后就明白,没有一个婆婆不想做大压制媳妇,若娘家高了一头,明摆的底气在,他们怎么也不能太多欺负,面子上的虚礼,倒是小事;而你现在,正反过来,那么面子上再客气,人家就是压你一头,等真赶上事儿,你就知道厉害了。况且我的女儿我知道,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凭真本事干活,没这层关系,堂堂正正,底气足,有这层关系,你也不会去利用,反倒担负虚名。
再说这人的职业,外科大夫。
这简直太糟糕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行道,男女关系有多么乱?他们的工作安排,工作性质,注定了太多黑灯瞎火的时候,男男女女一起,不三不四。退一万步说,这种工作多么不利身体健康,不利正常的家庭生活。妈妈实在听说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你说你找什么不好,找个一辈子要值班的外科大夫?
总而言之,你找的这个人,满身都是华而不实的条件,没有一条适合过日子。
而具备这么多华而不实的让人担忧的条件的李波,你既然非得喜欢,你妈当然得帮昏了头的你好好考验。至少,也得让他知道,你不是上赶着嫁给他,让他们家知道,咱们不是低三下四地巴结他们。
从小受母亲正统教育,觉得母亲就是正义化身的蒋罡,在骤然间见到一个有些陌生的亲娘时候,彻底懵了,懵了的同时,犯了个更大的错误―――她干脆就破釜沉舟地告诉娘亲,自己跟他,已经是‘在一起’了。
既然母亲考虑了这么多‘现实’,那么知道了这,就干脆认了闺女‘贱卖’得了吧?
这又完全低估了作了20年地方法院党委书记的母亲的政治觉悟,道德情操。
实际归实际,母亲做人最主要的原则,却是不能改变。
母亲做女人的最重要道德守则就是‘洁身自爱’。在法院参与处理的种种案子,每次有关妇女失贞之后的悲惨遭遇,母亲都会回来当作生动的教材告诫自己,基本上,在母亲的字典里,一个女人如果在婚前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贞操,基本可以等同于婚后的不幸遭遇,而一个在结婚前就占有女子贞操的男人,不管有着什么样的社会地位,长着什么样的皮囊,他都是一个臭流氓。
如今,彻底坐实了李波完全就不是个好人的事实。
自己说出这话时候,母亲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嘴巴,然后气得哭了,如此痛心疾首地呵斥自己。
“真不知道你还能怎么办,”母亲狠狠地道,“现在这样被动,你如果真想一辈子跟他,更要自尊自爱,现在这样,连人家父母都已经知道,虽说他们看来还是不错的人,还懂得要儿子负责,但是,心理还的优势更大了,肯定是看不起你,你如果这样巴巴地嫁过去,以后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蒋罡听得目瞪口呆,才想解释,参谋长与自己的关系,是上下级,却更是战友,朋友,亲人,甚至情同母女,断不会有这样的想头,却又听见母亲继续狠狠地说道,
“你真是让我没话说了,真的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么?怎么就这样,在人家爹妈跟前,就晕晕乎乎,魂都掉了一半。”
蒋罡无奈地垂头,半晌才道,“好,你女儿没有出息,好在人家肯负责任。您也就请放心。”
母亲听了这话,更是怒了,“你以为结了婚就完了?你的一辈子,就会永远被动。挺不起腰杆。”
蒋罡听母亲左一句占了便宜,又一句终生抬不起头来,只郁闷地想去撞墙,发泄地道,“反正现在也没有办法,按您的说法,我也嫁不了别人,您就不要多操心了。”
“什么不操心?!”妈妈瞪了她一眼,“虽然如此,也就更不能太上赶。你虽然年纪大些,各方面条件也是很好的,而他有过那么个前科,我看也没什么正经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你现在好好听话,压住阵脚,若真要嫁给他,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总要他拿出些明确的态度来。”
万没有想到,母亲要的明确态度,居然是送走前女友遗留下来的仔仔。
蒋罡彻底绝望,突然觉得,这婚是真的没法结了,而当自己心里这个念头终于被李波吼出来,然后看着他扬长而去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碎成了片片。
而母亲,在这么多的‘打击’之下,大约精神压力太大,血糖升高,甲亢也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