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将凌欢的手机和上,再绕回篮球场,凌欢还站在三分线的位置,一边投,一边记数,如今已经数到了一百二十七投,三十五进,投出第一百二十八投之后,追着向苏纯滚过去的篮球跑过来,短发已经都被汗黏在了脸上,外衣也脱了,1月天里,只穿着件羊毛衫--也已经汗湿了一半。
她在苏纯跟前一米的地方抱住了球,喘着粗气,却笑着,小圆脸也已经花了,还泛着方才醉酒的潮红,嘴唇也是通红。
“给你姐姐打通电话了吗?”她问,“你姐夫如果走了,你回去陪她吧。我要,”她笑呵呵地,喘着粗气,“打破自己投三分的记录。”
“你不回家的话,我陪你。”苏纯瞧着她平静地道,“我姐姐最近迷上了木偶戏,同屋患友和她的家人,也迷上了我姐一人分饰几角的木偶戏,少了我这一个,也还好。”
凌欢抱着球,冲苏纯道,“那,我们玩中学那个输球说心里话的游戏,好不好?”
苏纯皱皱眉,仔细回忆,“我记不起来了。”
“三十轮。”凌欢道,“每个人先投5次,先投的人决定这一轮的距离和方位,可是如果没中,就算输了。如果一直平,到了十轮,就继续,如果已经分了输赢,就先赢的人问输的人问题,输的人说心里话,然后再一直打到10轮。”
“好。”苏纯点点头,心想,她方才一通大杂汇地唱小时候动画片的主题歌,唱到吐了一通之后,这酒,现在看来倒是醒了大半,也许打完了这球,便就可以劝她回家,倒是后悔方才见她又哭又笑又唱的撒酒疯,自己怕管不住她,给凌远打了电话。
俩人石头剪刀布地决定了苏纯先开始投球,她一贯保守,找了最中规中距的罚球线,球稳当地进了,凌欢跟着打平,换凌欢先发,她想了想,也找了个相对容易的斜线,俩人如此这般地投到了第17投,还平着,凌欢干脆跑到了三分线上,默祷一下,球出手,进了,到了苏纯,不知道怎么竟然紧张了一下,手略偏,球便擦着蓝框飞了出去。
凌欢一声欢呼,飞跑过去,将球抱回来,侧头看着苏纯,先是笑,渐渐收敛笑容,瞧着她,
“要讲实话。”
“嗯。”
“如果你实在不想讲,也别骗我,就换一个问题。”
“好。”
凌欢抱着球坐下来,拽着她的手,俩人并肩坐在一起,凌欢瞧着她问,“苏纯,你会因为廖阿姨,恨我二哥吗?”
苏纯摇摇头。
“廖阿姨对你很好。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大夫,一个老师。你要告诉我实话。”
“廖主任是很好的大夫,凌院长是很好的院长。这就是我看见的事实。”苏纯平静地道。
“可是。。。”
“欢欢,你已经问了我这个问题了,我们继续吧。”
俩人一直平到了29,凌欢终于又从三分线上后退了快半米的距离,量了好一阵,终于球脱手,而这次,却是打在了蓝板上,连铁圈都没有碰到。
苏纯过去,将球抱回来,与她再面对面地坐下,
“那,欢欢,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回家。”
凌欢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低声道,“我不想回去听爸爸妈妈抱怨二哥。我心里特别特别难过,我。。。我为他难过。”
“为他?”苏纯愣了一下,抬头,却正见凌远从自己对面篮球场的入口疾走进来,球场的灯光下,他脸紧绷着,看见她和欢欢的背影,他绷紧的脸略略放松下来,站住,停在了离他们有10多米的地方。她心里一动,“欢欢,你为谁难过呢?”
“为我二哥。”凌欢坐在地上,脸埋在了弓起来的双膝之间,双臂抱住了头,声音闷闷的,却在这只有风声的夜幕下,十分的清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帮他?你是说,你想帮凌院长?”苏纯将手放在她的背上,缓缓地清晰问,目光却落在停在了凌远身上,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拍着凌欢的背,“你不是恨他么?”
“我只是伤心廖阿姨。你知道,她是多么好的人。我当时,脑袋已经傻掉了。”凌欢的声音哽咽,“但是我也替二哥难受。连我,当时都那么生气,生气到会对他口不择言,忍不住拿最能让他难受的话丢给他。然后,我就好后悔啊,为什么就要把难过愤怒发泄到他身上。我这样,别人更会这样,我明白着喊了,别人会任由自己在心里怪他。爸爸妈妈本来就不认同他做事的方式,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心里一定是担心他的,但是会怪责他。韦大夫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他们俩从上大学时候就一起惹祸捣乱追女孩子。。。可是现在成了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这个时候,我好想能拉着二哥回家吃饭,好好一起吃个家常饭,但是我爸爸妈妈,又一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即使我撒泼耍赖地要他们装不知道,又怎么能瞒过二哥呢?我想啊想啊想,什么办法都没有。”
苏纯听着凌欢说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却一直望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的凌远。
“苏纯,我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似乎怎么都不对的。我又觉得廖阿姨好可怜,好不公平啊,二哥那么对待她不对,可是我又不愿意别人怪他,骂他,他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他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
她喃喃地说着,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口齿也开始含混,句子越说越凌乱,竟然是坐在地上,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苏纯轻轻叫了她两声,她全没反应,想着她从晚饭时候,肆无忌惮地喝酒,之后就一直折腾着,这时,怕真是倦极了。苏纯脱下来自己的外衣,把她裹住,把她的头把拉到自己怀里,又靠在自己的肩上,一边撑着她腋下想把她扶起来,一边低声对她道,“欢欢,坚持一下,我们去床上睡。”
“不要,不要,”凌欢闭着眼睛胡乱地摇头,“我要再玩儿一会儿。”
苏纯搂着她,,凌远走过来已经蹲下身,伸手,将凌欢抱了起来,凌欢努力睁了下眼睛,似乎很迷惑似的,低声喃喃道,“二哥?”
“欢欢,乖,回家了。你今儿好好回家睡觉,下个礼拜,再带你去新开的水公园。”
说罢,抱着凌欢往外走。
苏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操场边,将自己与凌欢的包,凌欢的衣服,都拿着,一直跟着凌远走到停车场,看着他小心地轻轻地把凌欢放在副驾驶座,然后把座椅躺倒,把苏纯裹在她身上的衣服,给她仔细盖上,自己在驾驶座坐了,冲苏纯说了句‘多谢你’,苏纯把凌欢的衣服和包放在后座,抓着车门站了半分钟,终于,她看了凌远一眼,低头,自己坐了进去。
凌远回头瞧了她一眼,却没有问,也没有说任何话,等她扣好了安全带,就发动了车子。
“我不能送她回家去,这个样子。”凌远说道,“我把她带回我那里,凑合一晚。灌点儿姜茶。”
苏纯嗯了一声。
“然后,”他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尽管说就是了。”
20多分钟之后,苏纯跟在凌远的身后进了门,迎面,那俩条德国牧羊犬端正地蹲着,凌远只用抱着凌欢的手微微地打了个手势,他俩便就让开了道儿,俱都侧着头瞧着苏纯跟在他身后进来,再瞧着他们上了半层走进卧室,这两条牧羊犬让苏纯略微惊讶地一直规矩地保持着最标准的姿势,在她的心里,家养的狗,见到主人回来,是一定会扑上来撒欢讨宠好一阵的。
凌远把凌欢放在床上的一瞬,她睁开眼,叫了声,“二哥?”
“嗯,”凌远把枕头给她垫好,鞋子脱下来,“接着睡吧。”
凌欢眼皮实在发沉,又闭上,“我冷,嗓子好疼。”
“你没酒量,以后记得别起哄乱喝酒了。”凌远仔细地给她盖被子,起身去卫生间打开热水,浸热了了两条毛巾,出来,坐在凌欢身边,一点一点地给她擦被眼泪和汗冲花了的脸和脖子,然后是手,冲旁边站着的苏纯道,“你也去客卫洗把脸吧。”
大约地帮她清理干净了,凌远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凌欢把头偏到一边,缩到了被子里。
凌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睡得沉了,才起身出去,把门关上,下楼,见苏纯还坐在沙发上,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冰冻拿出俩条牛骨给狼大狼二,然后将电热水壶对了水按下开关,从柜子里找出碗面撕开包装,把开水倒到方便碗面里去。问苏纯道,“你晚饭吃保饱了吧,没有的话,我给你也泡一个。”
“你有蛋,青菜和挂面的话,”苏纯瞧了他一眼,“我可以帮你煮面。”
“我不开伙。”凌远摇头,“油烟起来很麻烦。”
“我以为,”苏纯低声道,“家都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供的呢。”
凌远皱眉,才要说话,又听她继续说道,“我爸讲究养生。不愿意我们吃垃圾食品。在我们很小时候给我们说,方便面里有的防腐计,会慢慢堆积,人吃到第1000包方便面的时候,就要死掉了。我没当什么,我姐却很害怕,每次看我要吃方便面,就得阻止,后来我上外地上学,她就给我买大包小包的零食,干蘑菇,给我琢磨简单的方便的做新鲜食物的法子。”
“1000包,”凌远大笑,“那算起来也许我吃完这包就该死了。。。”
“不要乱说。不要说死字。”苏纯猛地抬头,脸上真切的痛苦和惊慌,凌远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时候,愣了一下,就要出口的玩笑便忘记了,心却越发的沉,很奇怪地,这个时候,也许是已经过了一整天,也许是这一整天,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也许因为哭花了脸的凌欢。。。他此时,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了没有力气假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的本事,过了好一会儿,他瞧着苏纯,“廖主任是个好老师,对吧?”
苏纯点头。
凌远闭了下眼睛,而后只是按着面碗的盖,看着那只面碗。
“你也是个很好的院长。”
苏纯继续说道。
凌远抬了下眼皮,“这就是你跟我来,想说的话?”
她抬起头,望着他,“这件事,你别太苛责自己,好不好?”
“我?苛责自己?”凌远皱眉,扯动嘴角笑笑,才要说话,看见苏纯望住了自己的眼睛,原先要说的话,竟然说不出口。直到泡面大概好了,他掀开纸盖,才想拿筷子,那钻进鼻子的方便面固有的味道,突然让他一阵恶心,紧接着胃猛地抽了起来,他撑着吧台的大理石台面,努力调匀呼吸,苏纯赶紧拉过一把吧台椅,扶着他坐下,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凌远待这阵恶心过去之后,勉强冲她笑笑,弯腰压着上腹,低声道,“看来我信了你的,有了心理阴影。。。不挑战1000包了吧。扔掉,帮我。。。扔掉。”
苏纯赶紧把那碗面垃圾桶,转身打开冰箱,找了了面包和牛奶出来,将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了,把面包在面包炉里烤上,过了两三分钟,把面包和牛奶端给他,“先垫一下吧。”
凌远接过来,慢慢喝了口牛奶,吃了半片面包,胃里稍微舒服了些,冲她说了句“多谢”,才要再说话,俩人的呼机,却先后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