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不待人,已是二月中旬,得了地的珊瑚一家废话不多说,宽敞敞的四亩地,借了牛翻了土,大片儿大片儿的谷子菜就这么种了下去。许是有了这地的缘故,许是老根儿将珊瑚的忧虑说了一通,珊瑚爹再也没提要造船下海的事儿,做起活儿来也是手脚并用,干劲儿十足,不怕不懂地该咋种,这不还有双福这一大家子人在呢么?个个儿是好手,哪点儿不知道的招呼一声,双福都能放下手头的活儿过来帮忙,今儿才过晌午,双福就来帮忙了。
天儿虽然还不热,可劳作了一上午了,双福依然是汗流浃背。珊瑚拿了碗水递了条巾子,双福一口喝了水,拿着巾子擦汗时听珊瑚讲早上呆子把装牛身上的犁给戴反了,牛一走出去不但没松土还差点弄坏了木犁,听得双福哈哈直笑。
远远的梨花树下,呆子坐在树下眉头微皱,搭在膝上的一只大手指缝里沾了些新泥,湿润润的粘性还很大,旁边的地上,新草带着整片的土一块儿被人扯出来,翻在地上像是被牛啃过似的。呆子侧首靠在树干上,眼之所及是参差不齐的一路梨花树,褐色的枝干白色的花,不远处的一袭桃红显得格外显眼。
珊瑚走回来放碗,见着呆子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怡然的模样让珊瑚忍不住打趣起来。
“人双福哥都来给咱帮忙了,你倒好,靠在这儿舒坦呢?”
呆子眼都没睁,珊瑚以为他不想理会自己,放下碗正打算走开,却听到呆子开口道:“纵是亲兄,也不过如此吧?”
珊瑚回头,见呆子依然闭目悠然,眉头一蹙。呆子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珊瑚只当是夸奖双福这么个如兄的邻里,可这是呆子!他能夸人?珊瑚可不信,这话说的,双福既不是亲兄又做到如斯地步,听不出呆子话里的讽刺,那珊瑚就算白认识呆子这么久了!
正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却忽然看到双福弓着腰翻土,最怕大中午下地的珍珠正在旁围着他东问西问,兴趣盎然的模样,想起这几日红串冷冰冰的模样,这珍珠……难道还没死心?!
下晌的时候,珊瑚拿了个大碗,将之前烧得喷香的野猪肉满满地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的,下了田回来能吃上一口那可是莫大的满足!
拿着那一大碗走出院儿里,铁树忽然从一旁窜了出来,抱着珊瑚的腿磨磨蹭蹭,珊瑚笑着拍拍他的头,姐弟俩绕了个门去了双福家。
红串儿正在厨房做着饭,见着珊瑚笑吟吟地叫着她,“嗯”了一声,有些勉强。
“红串儿姐,今儿这肉炖的还不错,拿点儿来你们也尝尝。”珊瑚放下碗,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铁树站在一旁,小脑袋左扭右扭地,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直往外奔去了,珊瑚也不去管他,回头跟红串说话。
“老是吃你们东西,我们也不好意思,往后别拿来了,留着自己吃吧。”红串儿说这话时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笃笃笃的刀碰砧板声凌厉迅速,听在耳里不知怎的竟有种发泄的意味。
珊瑚心中了然,却也不觉得尴尬,只笑开口道:“红串儿姐,这东西可不是拿给你吃的,你推脱了我也不会拿回去的!”红串儿闻言砧上菜刀一滞,回过头来还未发作便听着珊瑚接着道:“我可是知道的,你现在可不止一人儿了,肚里还怀着我小外甥呢!双福哥是我哥,姑姑疼外甥,红串儿姐你可是不能阻挠的!哎呀你瞧我,这么多年叫习惯了,早该改口叫嫂子的,都是我这小姑子不称职,嫂子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红串儿倒是一顿,心中那点儿郁结听到这两声嫂子后竟是一扫而空,神清气爽了起来,只开口道:“你这丫头片儿说啥呢!啥怪不怪的,这不都这么叫着吗?咋的忽然就说起这个了?”
“以前那是我不懂,今儿见着四嬷嬷才说起来的,我七岁那年婶子就说了给我契了父母,那双福哥可就是我哥啊!我哥的媳妇儿,不管以前咱多熟多亲近,那现在都是我嫂子,说啥都不能再跟以前那么叫了,给人听见肯定说是不懂事!何况嫂子你现在又有了我哥的娃儿,再不改口,往后我外甥生下来不叫我姑姑可咋办?”珊瑚看是打趣儿看是认真地说了这番话,末了还瘪着嘴叹了口气。
红串儿见她的模样倒是笑了起来,从砧板上拿下切了大半的黄瓜递给珊瑚,珊瑚也不推,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脆脆的,清爽沁心。
“傻姑娘,啥叫不叫的,孩子都还没生下来,你想那么远做啥?”红串儿两颊微红,不算白皙的脸上羞涩之色明显可见。
珊瑚咬一口黄瓜,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反驳道:“我可是你小姑子,咱说好了,往后可照着规矩叫,再叫傻姑娘丫头片子啥的我可不乐意了!”
红串儿“扑哧”一声笑,只点头也再不说什么,珊瑚拿着黄瓜又啃了几口,听到外头双财和铁树叫闹得厉害,把黄瓜往桌上一拍,“嫂子,我得去治治这俩小子,天天扯裤子也不是个事儿了!”
红串儿见着珊瑚走出去,低头眨眨眼,转身过去将珊瑚拍在桌上的黄瓜拿了过来,抬眼见窗外珊瑚正拉着双财和铁树教训,低头将手里的黄瓜放在砧板上,切了珊瑚咬过的口子,菜刀起落把剩下的那截黄瓜也切了,跟前头切好的那堆放在一起。
这段儿插了秧,地里的事就也没那么密集了,每日浇水除草除虫,也不知道杜俊笙是不是有心的,给的那几亩地全靠在水渠边儿上,少了来来回回的担水,倒是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四亩地不算多,又有珊瑚爹娘在,呆子这不怎么会种地的,就显得多余了不少。与其在地里干看着,还不如背起弓箭继续上山猎点东西来得实在。
这天地里的活儿结束得早,珊瑚想起家里还有珍珠在,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总鬼鬼祟祟的老往外跑,后来又半步不肯走出门外,回了家那也是大眼瞪小眼,珊瑚有些郁卒,想了一下,干脆往村北去了。
已是到了二月底,天儿越发长了,珊瑚坐在路边的树下,已是长得茂密的树冠盖住了珊瑚的大半身子,刚才过井边的时候洗了把脸,身上还汗着,现在坐在树下柔风阵阵,没一会儿就把身上给吹干了,恼人的汗味似乎也被吹走了。
呆子最近又不太搭理人了。
珊瑚心想着,虽是不搭理人,可他关心自己,珊瑚是知道的,就说前两天手上被锄头不小心割开了个不大的口子,珊瑚自己都没怎么上心,呆子却是出去了一下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棵草药,捶烂了挤出汁来,贴在伤口上怎么也不让珊瑚拿下来。不过也是奇怪,第二天竟真的不痛不痒,结了层薄痂出来。
远远的就见着呆子走了过来,珊瑚脑瓜一闪,轻手轻脚地从两旁的灌木后走了过去。
呆子似乎觉察到异样,听到一旁的矮木中悉悉索索的声响,警惕地一回头,见珊瑚穿着蓝底白花衣裳,红扑着两颊,笑脸盈盈着站在身后。
呆子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回头便又走了。明明是来讲和的,他这样子连话都不愿意说,珊瑚哪里肯!快跑两步上去挡在呆子身前,抿唇看着他。
“做甚么?”呆子冷冷地开口。
珊瑚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呆子为什么生气,珊瑚不知道,虽说心知现下的状况暗潮汹涌,可明明看起来也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那呆子在恼些什么?
呆子见她不开口,转身又要走,珊瑚一着急,赶忙伸手拽住他又猛地往回一收,没将呆子拽回来,倒是自己差点跌倒,好大一个趔趄,手快地扶住呆子才堪堪站住。
呆子硬着臂膀给珊瑚攀着,等她站稳,二话不说便自顾自地走了。
珊瑚顿时觉得心头一股无明业火蹭地就往上窜,一烧还就止不住了!
快步朝前跑了上去,挡在了呆子面前。
呆子脚步一滞,却见珊瑚开口质问:“你到底又咋了?有话也不说,成天摆着个臭脸到底想干啥?上回我说了往后有啥事儿都会跟你说的,你呢?啥事儿都不说啥事儿都藏着掖着,我不知道你想啥咋改啊!”
“……”
呆子被珊瑚这一番话吼得有些怔愣,她说,要改?
还没等呆子反应过来,珊瑚已经气得不行,委屈地竟开始掉眼泪。见状呆子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了,看她紧抿着薄唇隐忍着不要出声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别哭了,”呆子闷声,眼睛也不看看她,一闪一闪地不知往哪儿看。
珊瑚止了止啜泣,挑了眼角瞪他,见他依旧四处环顾,心有不甘地似的,忽然抓起呆子的手猛地一口咬了下去,泄愤似的还碾了几下。
呆子却是惊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皮糙肉厚地虽不是很疼,可没想到这丫头竟做了这样的事……
咬够了,珊瑚这才缓缓放开用力过猛有些发硬的牙槽,带出几条银丝欲断未断……呆子眼神闪了闪,偏开头去,掩不住有些发红的耳根。
“说,到底怎么回事!”珊瑚伸出袖子一抹嘴唇,这句一开口,却是气势十足。
“……”呆子静默了一会儿。
“杜俊笙……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