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正月初四,这是我的记忆里非常清晰的日子。因为那一年,过年的我对鞭炮、春晚、饺子……通通没有印象。我的身体里所有的细胞被强烈的预感占据——我的妈妈会离开我。
我的父母要离婚了。
邻近过年的时候,他们还在商量关于离婚的各种细枝末节,直到正月。我已经听了太久他们的吵架声,我讨厌他们不能像别的父母一样相亲相爱,我冲他们吼:“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现在就离婚吧!反正这样的家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我跑出去玩,结果摔断了腿。
妈妈去接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动了,她狠劲的抽了我一巴掌,跟着她把我背在背上,我感觉她在哭。
“妈,对不起。”
我跟她说话,她好久才回答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妈妈的背真的好踏实,好像接下来面对所有的事情,哪怕即将发生的灾难,都是让我无所畏惧的。
我的小腿大骨齐齐断了,接骨没有麻药,真的很疼。
可是很快我就知道,身体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自责,为此我开始讨厌我自己。我无心成为一个负担,可是妈妈因为要照顾我所以不能离开,她想要做的事是离婚,因为我,她要跟爸爸继续争吵,将就着生活,我不希望是这样的。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变故而改变他人的人生。于是,我让妈妈走,让她不要管我,离开这里。
我是真的盼望父母能够解脱,尤其是我的妈妈,我知道她爱我更胜过她自己,如果离婚是个好办法,我觉得可以。
我知道,妈妈其实是想走的。
我只是让她更坚定些:“妈,你就走吧,你们整天吵架我也听够了。你放心,我没事。大夫也说了,不要多久,我就能走路了。”
妈妈跟我争吵后,她决定要走了。
我做了一个我自认为正确的决定,结果看似是我想要的,但我没有了妈妈,我需要她,我并不幸福。那天,我一个人嚎啕大哭,怎么也停不下来。我跟自己说,妈妈会幸福的,我并不会因为她暂时的离开而永远的失去她。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想她,想到她我就哭的停不下来。
跟着,那个我人生中最最尴尬的一天来临了。
我真的一个人在医院待的太久了,我想要尿尿,可是爸爸一直没回来。实在忍不住,我终于向同病房的阿姨求救,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而言,那是我人生羞愧到绝境的时刻。可是这个求救并没让我脱离险境,我在阿姨的帮助下面对陌生人脱下了内裤,却因为阿姨的尿壶放的位置不好,(实际上,阿姨拿的是大众尿壶,医院里并没有女生专用的。)因此我尿到了床上。阿姨随手拿来整卷卫生纸堵在尿壶旁,下意识的把脸扭到一边……
这段记忆我几乎没有独自回忆过,甚至我在回忆这次住院经历的时候也不会一定想起来,但是我并没有忘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即使跟有故事的人分享彼此的经历我也不会提起,这真的难以启齿。
我感觉身下的潮湿,那种潮湿带来一种想死的冲动。我一言不发,哭笑都是没有的。
爸爸回来,他并没有责怪我,给我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是啊!没有人责怪我,但是我怪我自己。我真是没用,太没用了。
因为想要尽量少的被人接屎接尿,我开始不愿意喝水也不愿意吃饭,每次喝水吃饭的时候我都担心要上厕所。因为这种事,除了我的妈妈,我不愿让任何人来帮忙,包括爸爸。
“爸,我这么没用,你还喜欢我吗?”
“你是我闺女,我当然喜欢你了。”
“爸,你还是把我扔了算了!我长大也不会出人头地的。”
“我生你的时候也没想过你能出人头地啊。”
爸爸永远都不会抛弃我。
可是……我有什么好的啊!
我只是你的累赘啊!
出院后,第一次去医院检查,那时我还不能走路。我们的车为了躲避另一辆车,车子开进了一条沟里,玻璃碎裂的声音,失去平衡感,碰撞声,尖叫声,车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伤了,唯独这个不能动弹的我完好无损,连擦伤都没有。我的爸爸跪在地上,他拖住了我的腿,把我紧紧的堵在座位上。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灾难停止了,爸爸说:“不用害怕,没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