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茂英自是没能溜走。
不多时,谢晦带了谢明淑前来,于是刘涛备了一间屋子让这二位闺中密友说了些私密的话。司马茂英托谢明淑去瞧瞧袁齐妫,勿让她当真做出出家的傻事。
谢明淑不明袁齐妫为何要出家。司马茂英也不提袁齐妫喜欢的人便是刘义隆,只言袁齐妫心仪之人拒绝了她,她悲愤之下才想去出家。谢明淑于是唉声叹气,直言袁齐妫真真是个傻姑娘。
司马茂英想到刘义隆,心中不免有些寂寥。
谢明淑未曾发现司马茂英神色不对,又眉飞色舞说起了王慧茂的婚事。
王谢两家结姻,这可是一件大事。不说新郎是康乐公谢灵运,新娘是江州刺史王弘之妹王慧茂,单说这一场婚礼的盛大程度,便可叫全建康的老百姓翘首期盼。据闻谢灵运下聘当日,仅马车就有数百辆之多。因王慧茂父亲王珣已死,长兄如父,司马德文还特准了王弘回京,代行父亲之职。
婚期定在腊月初一,新妇嫁过去之后,可直接在夫家过除夕了。
谢灵运上头三个兄长全部早夭,仅余一位母亲刘太夫人在世,原本谢道韫身为谢灵运的姑奶奶,理应留下来参加谢灵运的婚礼。可她身体欠佳,若是等过了腊月初一再回会稽,恐经不起严寒旅途颠簸,便等到两家过了聘之后,赶在初冬之前回会稽。
司马茂英又与谢明淑闲聊了几句,才各自回去。
谢道韫与刘涛回离京当日,司马茂英又向司马德文请旨出宫,前来为谢道韫送行。直至将谢道韫送到城外,司马茂英才准备回宫。
正要登车,忽有一名谢家小厮匆忙来报:“县公,不好了?”
司马茂英随之驻足,转头看向一旁的谢灵运与那谢家小厮。
谢灵运道:“何事惊慌?”
“刘姑娘不见了。”
谢灵运立时变色,“可有派人去找?”
“太夫人已经派人去找了,可现在还没有消息。”
谢灵运挥袖,“再多派些人手。”
小厮忙不迭点头称“喏”。
司马茂英见谢灵运正着急离开,便唤道:“康乐公。”
谢灵运连忙转回来,向司马茂英拱手作揖,“大公主,微臣家中还有事,先请告退。”
司马茂英问道:“刘姑娘是谁啊?”
“是微臣表妹。”
“是你母亲刘太夫人的侄女?”
“是。”
谢灵运之母刘太夫人是王羲之的外孙女,王献之的外甥女,与曾经的王神爱王皇后是表姐妹的关系。当初刘太夫人也是建康城里的才女,不过名声比不上她婆家的姑妈、娘家的舅妈谢道韫。
按说谢道韫既是刘太夫人的姑妈,又是她的舅妈,刘太夫人也应当来送送谢道韫。未曾前来,原来是侄女刘姑娘出了幺蛾子。
司马茂英露出了然之色,又问:“既是外亲,怎会住在谢家?”
“表妹父母双亡,母亲怜她,才将她接来谢家。”
司马茂英点点头,“这本是康乐公家事,本宫无权过问。然慧茂是本宫挚友,她既要嫁你做妇,本宫自不希望她因一些无关之人平白添堵。”
谢灵运抿抿嘴唇,才道:“微臣明白。”
司马茂英摆摆手,“你去罢!”
谢灵运再次作揖,“微臣告退。”
司马茂英瞧着谢灵运远去背影,低声道了一句:“才华倒是出众,可别是个负心之人。”说罢,才登上马车回了台城。
司马茂英才换了衣衫,褚灵媛便着人来告知司马茂英方才在太极殿东堂中发生的事,让她务必去一趟东堂。
原来皇帝司马德文今日突然心血来潮,要考查三个皇子的学问,便将司马元瑜、司马元青和司马元贞统统叫至东堂,一一提问。
司马元贞年龄最幼,司马德文先问了司马元贞几个最简单的问题,司马元贞倒是磕磕碰碰都答出来了。轮到司马元青时,他全都回答上了。
司马德文一时龙心大悦,想着司马元瑜身为太子,必要比两个弟弟更为出色,于是问了司马元瑜几个很是冷门的问题。
司马元瑜平日本就不爱学这些,这次更是一问三不知,不仅被两个弟弟比下去不说,还惹得司马德文龙颜大怒,此刻正在东堂里罚跪呢!
司马茂英甫一踏出东堂大殿,便见司马元瑜举着四书跪在一脸怒色的司马德文面前,而司马元青和司马元贞全都在司马德文身后正襟危坐。
“儿臣叩见父皇。”司马茂英行至司马元瑜身边,下跪叩拜。
司马德文面色稍有缓和,“德音啊,起身吧!你老师回会稽了?”
“巳时已出城门,这会儿怕已行出十多里了。”司马茂英起身,目光转至司马元瑜身上,莞尔笑道:“维桢犯了什么错,竟在这里罚跪?”
司马德文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司马元瑜便骂:“这不争气的,身为太子,一问三不知,竟还不如元青和元贞。”
司马元瑜耷拉着脑袋,一副蔫儿菜模样。
司马茂英又瞧了司马元瑜一眼,来到司马德文身边道:“父皇别生气了,维桢这个样子不是一天两天,要他将这散漫的性子改了也没这么容易。”
司马德文想着朝中有刘裕把持朝政,太子还这般不争气,一时又急又痛,不停拍打面前的案几,“你说你这副模样,日后怎么成为一国之君?你若再这样下去,朕看这个太子你也不必再当了。”
司马元瑜陡然抬头,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目光一转,看向站在司马德文身后的司马元青,却见这二皇弟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喜,心中瞬时一紧。
司马茂英忙道:“父皇息怒,维桢交给儿臣吧!元青,元贞,你们陪父皇去华林园中散散心。”
司马元青立刻走上前,关切道:“父皇,儿臣陪您去散心,气坏了龙体不值当。”
司马元贞懵懵懂懂地站着,抬眼见他大皇姐不停向他使眼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说道:“父皇,儿臣也陪您。”其实这五岁的小皇子心中还装着清晨在花园中捉的蛐蛐,指望着他父皇早早放他回去玩蛐蛐。
待那父子三人领着一群宫女内侍离开后,司马茂英才走到司马元瑜身旁,将他手中的四书拿下,淡淡道:“维桢,你跟我回徽音殿。”说罢转身离开了大殿。
司马元瑜跪得久了,刚起身膝盖生疼得紧,但好歹还是一瘸一拐地跟着司马茂英走出了大殿。
一路上,司马茂英不发一语,司马元瑜也懒得说话。
进了徽音殿前殿后,司马元瑜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道:“你也要骂我吗?”
司马茂英转身,“骂你有用吗?”
“那你让我来徽音殿做什么?”
“不做什么,让人替你收拾一间书房,往后你从太学院下学,就到我这里学习。”
“什么?”司马元瑜瞠目结舌,“让我日日到你这里学习?”
“不错,由我来监督你。”
“我不干!”司马元瑜扯扯身上的皂色曼陀联枝大氅,不悦地别过脸。
“你不干?”司马茂英挑眉,“你没得选。”
“你还想强迫我不成?我堂堂太子,你没有资格强迫我。”司马元瑜气焰依旧嚣张。
司马茂英冷笑,“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太子呀?你若再这样下去,太子之位恐怕也坐不久了。”
司马元瑜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你回来!”司马茂英伸手去拉司马元瑜。
“闪开!”司马元瑜没好气地甩开司马茂英。他虽未成年,可到底是个挺拔高挑的少年了,又习过武,司马茂英被他用力一甩,脚步不稳,一下跌倒在地。
“公主!”一旁的小茹小惠连忙上前搀扶司马茂英。
司马茂英倒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指着已经走出大殿的司马元瑜厉声道:“司马元瑜,你今日走了,我便立刻奏请父皇,让禁卫军将你绑来徽音殿,软禁在书房中。”
司马元瑜脚步果然停住。
司马茂英在小茹小惠的搀扶下站起身,整整身上的如意连壁锦高腰襦裙,理理挽在臂间的垂髾,扶了扶头上歪斜的牡丹,又道:“你一日不改性子,安下心来学习,便一日不得自由!”
司马元瑜陡然回头,怒目道:“司马茂英,你疯了吧?我什么性子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无干?”司马茂英疾言厉色,“你是太子,是大晋的希望。你若不成,败的是整个司马氏,还有晋室国祚,你说有无干系?”
“那你让父皇废了我太子之位,立司马元青当太子吧!反正他样样都好,我样样不成。这个太子我不做也罢,我去北魏找我姨妈,大家两不相见,省得吵闹,落得干净!”
“住口!”司马茂英冲向司马元瑜,狠狠掴了他一耳光,“身为太子,竟扬言要投奔敌国,简直不忠不孝!”
司马元瑜捂着脸颊,双目赤红,“你竟打我?枉我上次还将司马元青找过我的事告诉你,你却这样对我,忘恩负义,你不是我皇姐!”
司马茂英心口一痛,看着自己的右掌,面露痛色,“维桢……我是为你好,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
“什么劳什子责任?你不是要奏请父皇派禁卫军来绑我吗?去啊!”司马元瑜冷笑,“你不去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司马茂英无言,只能静静伫立在原地,看着司马元瑜离去。
小茹小惠站在司马茂英身后,彼此相视,只剩无言。
待司马元瑜走得不见人影,司马茂英忽觉晕眩,脚步一阵虚浮,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公主!”小茹小惠大惊失色,忙上去扶住司马茂英。
司马茂英稳住身体,形容略显憔悴,“无妨。”她目光倏然撇到前方有一块晶莹剔透的圆盘,便指着那物什道:“小茹,你去把那个拿过来。”
小茹上去拾起圆盘递给司马茂英:“公主请看。”
司马茂英拿在手中,来回打量。这圆盘以水晶制成,只有手掌大小,中间很厚,边缘很薄,透过圆盘看物,会惊奇地发现物体统统都放大了。司马茂英道:“这物应是维桢方才遗落的,他不爱正经学习,却总是喜欢捣弄这些稀奇之物。”
小茹问:“公主,那这物该如何处置?”
“搁着吧!来日还他便是。”言毕,司马茂英幽幽一叹,转身回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