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至栖霞金秋诗会日。
天色朦胧时,司马茂英已起身梳洗,换了男装,携两个贴身丫头小茹小惠正要离开徽音殿,迎面遇上了独自一人匆匆赶来的司马长萍。
“铃儿?”司马茂英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司马长萍撅嘴道:“皇姐要去栖霞诗会,为何不带我同去?”
司马茂英再是一惊,“你如何知道?”
“昨日我在太学院偷偷听到王夫子对蒋夫子说的,我猜皇姐也必然知道,今日一早特地过来瞧瞧,果不其然。”司马长萍上前挽住司马茂英胳膊,讨好道:“皇姐,你就带我同去吧!”
“你不是一向对诗词歌赋不大感兴趣么?为何又要去参加诗会,那诗会上可都是些酸儒文人。”
司马长萍脸颊飘上两朵红云,支吾道:“我……我就是想去嘛!”
司马茂英心中顿时明了,铃儿并非为诗会而去,而是为见王昙首而去。“带你同去也可,你需答应我两件事。”
“哪两件事?”
“其一,今日你我偷偷出宫之事,不许告诉旁人,父皇母后尤其不许说。”
司马长萍忙不迭点头,“不说不说,一定不说。”
“其二,带你出宫你需听从我的安排,不许耍性子。”
“你就放心吧!我什么耍过性子呀!一切都听你的。”
司马茂英似笑非笑道:“你是不耍性子,可磨人撒娇的功夫甚是了得。”
“哎呀皇姐……”
“瞧瞧,又来了不是?”
司马长萍只得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瞧着她。
“好了,旁事不论。既要同去,这身打扮可不行。”
司马长萍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石榴裙。
“小惠,你带二公主去换身衣服。”
小惠应允一声,领着司马长萍入了内殿。
须臾,司马长萍已更衣完毕,便随其姐一道上了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往南掖门而去。
往常在此值守的将领应是常理,司马茂英只需向常理招呼一声便可出宫,然今日她们却没有碰上常理,反是遇上了来此巡查的谢晦。
谢晦着侍卫拦下马车,驾车的梁子林只得拉绳停下。
侍卫高喊道:“车内何人?为何出宫?”
司马茂英冷凝之声由车中传出:“大胆,竟敢拦本公主座驾,你有几个脑袋?”
那侍卫立即道:“末将不知是大公主,请大公主恕罪。”
“还不速速放行!”
“这……”侍卫转头去看一旁的谢晦。
司马长萍黄莺般清脆之音由车中传出:“这什么这?皇姐都让你们放行了,还不放行,是想让父皇砍你们脑袋吗?”
谢晦行至马车旁,淡漠道:“不知微臣犯了何罪,二公主要让陛下砍微臣脑袋?”
车内的司马长萍显然吓了一跳,立时噤声。
司马茂英疑道:“谢晦?”
谢晦呵呵一笑,“大公主竟认得微臣声音,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话音刚落,马车帘子已被人掀开,小茹小惠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司马茂英也下了马车。
谢晦抬眼,见司马茂英及两名丫鬟均做男装打扮,丫鬟扮成小厮模样,司马茂英则是一袭淡雅湖青色大袖衫,外罩鸦青色大氅,领间袖口皆以玄色丝线绣有云气纹,青丝束成男子发髻,簪以青玉笄,鬓边垂下两缕秀发。她腰挂一块和田白玉,肤白明秀,面如美玉,整一个翩翩俊俏少年公子。
谢晦不禁挑眉,暗道这海盐公主果然生得极好,即便打扮成男子,也掩盖不了娇俏妩媚之色。这幅模样若叫喜好娈童者瞧见了,怕是抓耳挠腮费尽心思也要将其弄到手。
司马茂英自是不知谢晦心思,想到他乃新进领军将军,便以礼相待启口道:“谢将军若无他事,请命侍卫放行。”
谢晦面上挂了一抹谦卑的笑容,可笑意未达眼底,“二位公主女扮男装要出宫?”
司马茂英神情一变,露出三分不悦,“谢将军似乎无权过问本宫之事。”
“微臣的确无权过问,然微臣却有义务向陛下禀告大公主出宫之事。”
“你!”
“微臣无意威胁大公主,只是二位公主皆是弱质女流,这样出宫实在太过危险。”谢晦旋即唤道:“蒋维,郭牧。”
“属下在。”两名家丁打扮的侍卫走出来。
“二位公主出宫期间,你二人需寸步不离保护她们。”
“属下遵命!”
司马茂英不悦道:“本宫自有人贴身保护,不需要你派人。”
“大公主是指这车夫。”谢晦轻蔑的目光瞥向梁子林,“区区一名车夫怎能与禁卫军相提并论?依微臣之见,二位公主身边有蒋维与郭牧保护即可,车夫自行离去吧!”
“谢将军……”
谢晦打断司马茂英,“大公主若是不愿让微臣派人保护,那微臣只好将此事禀告陛下了。”
“谢晦!”
“请大公主体谅微臣一片良苦用心,毕竟大公主没有令牌,微臣只是派人保护二位公主,并未阻拦二位出宫,不是么?”
“皇姐。”司马长萍出声,“就依谢将军的意思吧!反正谁保护咱们不都一样么?再耽搁的话,时辰都过了。”
司马茂英暗自叹气,铃儿年幼,不知谢晦用意。谢晦哪里是派人保护她们,那两名侍卫不做禁卫军打扮,而做家丁打扮,分明是谢晦早已安排好了,派来监视她们的。可若是不答应谢晦的条件,她们必然无法出宫,更别提去栖霞山见刘义隆了。
无奈之下,司马茂英点头答应带上两名侍卫。回到马车上,司马茂英心中气愤难平,掀开帘子又狠狠瞪了谢晦一眼。
谢晦面无表情,淡漠地说道:“大公主中秋之夜一支美人舞技惊四座,此刻的模样倒失了当日的美艳动人,平白多了几分悍妇味道。”
司马茂英险些气得黑脸,顾及谢晦此人出身以及自己的身份,没有继续跟谢晦纠缠下去,只放下帘子冷哼了一声。
蒋维与郭牧驾着马车远去,车夫梁子林也独自告辞了去。
谢晦对身旁侍卫说道:“跟着那个车夫,注意别让他发现。”
侍卫领命而去。
梁子林只行了两条街道,便已发现有人跟踪,于是运足轻功,快步行走,片刻之后便已消失于热闹的集市之中。
那两名侍卫在集市中茫然地寻找一番,终究不得踪迹,丧气而归。
司马茂英一行六人于半个时辰后抵达栖霞山脚。
栖霞山位于建康城之北。这个晚秋时节,山中已是红枫遍野。从远去瞧去,碧空之下的山头,艳丽火红犹如瓢泼而下的朱砂,灿如云霞,艳若烈火。
司马茂英几人依次下车。
司马长萍一袭浅蓝色长衫,一副小公子模样,刚钻出马车眼珠便滴溜溜转起来,打量着满山红叶,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急急忙忙就要跳下马车。
“慢一点,别摔着了。”司马茂英伸手扶了司马长萍一把,语气中略带责备与关怀。
司马长萍吐吐小舌头,十分娇俏调皮。
司马茂英转而对那两名侍卫平静地说道:“你们一人留在这里看守马车,一人跟着我们上山便是。”
蒋维与郭牧对视一眼,同时道:“我们是谢将军派来保护二位公主的,不能随便离开。”
司马茂英看看四周,面上露出不豫之色,“说了不许叫公主,你们怎么不听?”
“喏。”蒋维郭牧一同低头认错,随之又道:“我们是谢将军派来保护二位的,不能随便离开二位身边,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提到谢晦,司马茂英心中还十分郁结,堂堂一个公主,却要看一个臣子的脸色。司马茂英冷声道:“你们要跟着便跟着,保证马车不丢便行。”言毕,她不再理会蒋维郭牧,拉着司马长萍,带着小茹小惠往山上而去。
四人沿石阶拾级而上,左右两边是茂密的草丛还有挺拔的枫树,红叶随着清风漂浮纷飞,最后悄然落在了地面上,铺了一地的红,犹如一条红艳雅致的地毯。
不一会儿,蒋维和郭牧追了上来,静静跟在她们身后。
司马茂英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你们把马车怎么处理了?”
一人答:“回公子,我们出钱请人照看马车。”
司马茂英冷笑两声道:“希望回去的时候马车安然无恙。”
蒋维和郭牧俱是无话。
司马茂英也不再多说,一步步缓缓往上行走。
他们身边,有许多到栖霞山中来观赏枫叶的游人,也有许多和他们一样,来参加金秋诗会的文人。
栖霞山虽是个风景怡人明秀旖旎的地方,每年深秋也有诸多游人到此来赏枫,可山中尚未建成寺庙,也无供人休憩之处。有的商贾看准时机,在山中建了几排栖霞精舍,又有茶水点心供应,许多游人疲惫了便会到栖霞精舍中休憩片刻。
因知晓司马茂英会来参加金秋诗会,刘义隆早于栖霞精舍中准备了一间房供她休息,并托王昙首将厢房的房号告知了司马茂英。她来到后,可直接前往厢房,品尝茶水点心,稍作休息之后,再往距离栖霞精舍不远的明镜湖畔参加诗会。
金秋诗会就在明镜湖东一排青瓦红椽的长亭中举行,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诗人才子。
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下,宁静的明镜湖犹如碧玉一般,瑰丽通透,岸边的景色清晰地倒映在湖面上,连成红艳一片,像是弥漫晕开的血液。轻柔的枫叶飘落在平静的湖面上,立刻漾开层层涟漪,就连那片片红晕,也在道道波纹中摇摆荡漾。
长亭之中,有人清淡论理,有人抚琴吹曲,有人泼墨挥毫,还有人博弈切磋,好不热闹。
司马茂英来到后,并未前往栖霞精舍休息,而是直接来到明镜湖畔。她走了一圈,并未看到刘义隆,反而司马长萍发现了王昙首,喜悦地唤了一声“王夫子”,随后奔了过去。
司马茂英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走了过去。
王昙首衣饰简单,只一身象牙白襜褕,简绘竹叶,腰坠青玉佩,此刻正盘腿坐于案几后,右手拿一支硬豪,在剡藤纸上行云流水般游走着。笔尖过处,留下遒劲健秀的草书。当最后一笔离开纸面时,周围响起了击掌叫好声。
“王夫子!”司马长萍奔至王昙首身边,看他写完最后一笔,惊喜地问道:“你写的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