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般消失的效果是很震撼,但在高空吹风吹久了,路卡差点被吹成面瘫。
快要到达法伊母体的时候,加西轻轻拍了拍翼龙的背脊:“阿呆,可以了,就把我们放在这儿吧,你乖乖等着。”
“吼噜噜——”
路卡仔细辨认了加西的口型,再看看外表酷炫气势威严的翼龙,试探道:“阿呆?”
阿呆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吼噜——”
路卡听不见,但对方扭过长长的脖子蹭他的亲昵表现他还是能懂的。
于是他幻灭了。
说好的狂霸凶残灭世邪龙呢!被一只名叫“阿呆”的翼龙撒娇一点也不帅气好吗!
阿呆回旋降落,翅膀斜斜耷下,好让他们平稳下地。
这么体贴,看来阿呆的脾气真的很好……
法伊母体就在不远处,有相应的人员看守,不过这些对于爆发状态的加西而言都不是问题。路卡看他毫不费力地掌控那些人,心里头还是有些羡慕和怀念的。
他说:“以前觉得麻烦,现在想想,向导能力还是挺酷的。”
加西淡淡道:“嗯,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为了给同盟国的下一代营造舒适安全的孕育环境,法伊母体严密保护着各个胚胎,需要通过基因认证才可进入探望区,确保只有孩子至亲才能接触到对应编号的代孕装置。
路卡把手指放在认证盘上,指尖轻微地刺痛,一滴血珠渗了进去。数秒后,法伊母体给他放行。加西没跟着进来,说是要拿点东西,路卡也没在意,他此刻的心情有点微妙。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传送到他的面前。
按照长青星的时间历来算,距离上次路卡和莱恩到这里贡献基因已有近五个月,由于之后一直处在紧张的战斗状态,路卡几乎忘记还有这回事。而且当时医生跟他们说了,成功率不高,最终融合的三个胚胎很可能都无法存活,所以他没有报太大希望,没想到……
“这个……真是我儿子?”路卡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保护罩外,椭球形的代孕装置呈半透明状,里面是微微浑浊的营养液,隐约可以看见有个团起来的小东西。
这个代孕装置上镌刻着胚胎编号,还注明了孩子的双亲——
莱恩·哈迪斯,路卡·尤加利。
路卡怔怔望着这个尚未完全成型的生命,一时竟有些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孩子。
他想,真是走了狗屎运,即使衰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咕咚——
代孕装置的舱壁突然颤动了一下,路卡愣了愣,以为是错觉,手掌在舱壁上抚了抚,又感觉到一阵颤动,他顿时觉得非常神奇,这是……孩子在跟他打招呼吗?
“别发愣了,闹了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有人追来,我们要尽快把他带走。”加西扳过他的脸,考虑到路卡听不到,他现在说话都面对着他。
“什么?”路卡还没回神。
“他们不会放过这孩子的,哈迪斯家乱成一团,那些人最擅长趁火打劫,你不带走他,这孩子必死无疑。”
道理路卡都懂,问题是:“怎么带?”
代孕装置上连接着法伊母体的营养管道,强行扯下来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更何况这孩子还没长好,他要怎么养他?总不能塞自己肚子里吧。
就在路卡七想八想的时候,加西已经快手快脚地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刚刚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个密封罐,看起来里面是充沛的营养液,罐口伸出一根管子,上面有控制阀,接口跟代孕装置上的相吻合。
路卡看他轻而易举地取下代孕装置,对照着说明书把它连接到控制阀上,这样一来代孕装置就成可携带的了,另外还有一堆瓶瓶罐罐放在一起,大概是法伊母体的应急包。
整个过程法伊母体没有发出警告,也没有启动防御系统,路卡不禁讶然:“你怎么做到的?不是只有双亲才能接触吗?还有,你怎么通过门口的基因认证的?”
“不是说过么,凡是需要什么密码、指令、认证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无效的。”
“啊,我老早就想问了,你认识代办假证的吗?”
加西没搭理他,外面传来一阵骚乱,间或还有爆破声。已经有人追来了,而且显然那些人要比他们暴力得多。法伊母体毕竟不是军事基地,承受不了如此野蛮的攻击。
“是雇佣兵。”加西道。
“嗯,伪装成防暴部队的雇佣兵,他们想一石二鸟,先把我们弄死,再把孩子弄死。”路卡收拾好应急包背在背上,把椭球形的代孕装置绑在胸前,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哈迪斯家怎么了,没人管事了吗?”
“哈迪斯将军如今处处受制,莱恩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他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
“……哦。”听到关于莱恩的消息,路卡心里猛颤了下,他是担心,可他能为他做什么呢?他现在又聋又废,自保尚且困难,还是不要拖他后腿了。
像他那么优秀的哨兵,应该很快就有更优秀的向导与他绑定了吧……
感觉到后面袭来的气浪,路卡本能地抱紧怀里的大椭球,防止孩子受到冲击。
那群雇佣兵一路碾压过来,离他们很近了。
加西带着路卡跑到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打了个呼哨:“阿呆!”
不一会儿,阿呆扑闪着巨大的蝠翼盘旋过来,就在雇佣兵的炮口对准他们时,一爪子捞起两人丢在自己背上,发出一声凶悍的龙吼,硬生生把那枚斯托炮吼偏离了。
路卡惊魂未定,生怕那个大椭球磕到哪儿了,紧紧抱着不敢乱动,忽地感觉心口连续几下震颤,他激动地说:“他踢我!”
加西嫌恶地看他一眼:“别说得他好像在你肚子里似的!”
确实有点傻,不过路卡还是很高兴,能动就是没事嘛。
小家伙可能觉得很不安,贴着路卡胸口,一会儿蹬一脚,一会儿蹬一脚,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路卡轻轻拍拍他:“不怕不怕,爸爸带你出去玩。”
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听懂了,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夜幕降临,坐在龙背上兜风还是有点冷的。
翼龙带他们去了中枢附近,这一带路卡很熟悉,以前他就在这里工作,街对面那家麻辣烫是他的加班最爱,但加西领他走的这条路他从来不知道。
他们穿过一家玩具店的战舰模型区,老板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加西打开一道小门,里面是通往地下的通道,他朝路卡偏了偏头:“走。”
路卡莫名有点紧张:“走走走哪儿?”
加西看上去心情很好:“去见我的小天使啊。”
那扇小门在背后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通道中有自动光源,引着他们向深处走。
路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的哨兵,他究竟是……”
加西脚步轻快:“他叫沙利尔,很有名的。”
“……”路卡干巴巴地说,“是、是很有名呢。”
不要告诉他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好嘛,还“小天使”,这个死恋童癖敢把主意打到前总统头上,想到这个他就快要窒息了。
可惜加西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他还当过大总统,很厉害吧。”
“我、我听说,他不是战死了么?”
“他没死。”通道并不深,他们走到了尽头,加西指了指前面,笑着说,“他不好好在这儿呢么。我回来了,我的小天使。”
路卡仰头,看到一个庞大的设备群矗立在那里,黑色的背景上闪烁着细碎的电子光斑,如同夜空中的繁星,这些设备连通着中枢的数据塔,正在同时进行着数以兆计的演算。
哪儿呢?“小天使”在哪儿呢?
“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路卡听不见声音,顺着加西的目光看去,这才在林立的机器中看到一抹身影。
那是个俊美的小男孩,容貌的确和沙利尔总统很相像,不过要年轻不少。路卡虽然没亲眼见过沙利尔总统本人,但通过当年的各种报道和父母的言谈,他在脑中塑造的沙利尔总统是一个极其冷厉的青年,反正绝不会说“我好想你”这种话。
“他就是你那个笨徒弟吗?”男孩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自傲和贵气,倒是让路卡有点相信这人是沙利尔总统了。
“是啊,别看他这样,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他现在就是个废物,他的哨兵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呢。”
“能麻烦解释一下吗?”路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弱弱地发表意见,“这些是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中枢下面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sg系统的半个主脑。”加西说。
“sg系统?”路卡怔了下,“我一直以为sg系统在军部。”
“哼,军部,军部那个只是我的备用能源站。”男孩不屑道,“就算那几个家伙把那边炸了,我也依然可以统治同盟国。”
路卡越发糊涂了:“那另一半主脑在哪?”
加西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沙利尔是sg系统的一半主脑,而另一半,就是我。”
“……”路卡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在开玩笑,但随着男孩的走近,他发现那只是个全息投影,真正的“沙利尔”,恐怕就是这个庞大的设备群。
“当年哈迪斯、胡克和凯因特联手夺权,就像如今对付你一样对付我……与我切断联系后,沙利尔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急剧恶化,黑暗哨兵的能力一旦失控,最先毁灭的就是他自己,不过,在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之前,他用自己的知觉领域创造了sg系统。”加西看着沙利尔的目光很柔和,“教科书上说sg系统是哨兵(sentel)和向导(guide)的终极判定系统吧?那都是忽悠你们的,sg只是沙利尔和加布瑞西的缩写,我们的名字。”
加布瑞西……
这个名字曾经在战争史上昙花一现过,但关于此人的其它信息实在太少,人们甚至不知道他是沙利尔总统的向导,不知是他们刻意隐瞒,还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那时候,我是说在沙利尔总统失控之前,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你的精神领域并没有崩溃吧。”路卡问道。
“那是因为他忘记我了。”沙利尔说。
“忘记你?”
“是啊,我忘记了自己哨兵。”加西苦涩地笑着,“强制解除绑定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我的副作用就是失去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很奇怪吧,明明是最牢固的精神结合,最后竟然什么也没留下。直到他完全崩溃之后,我才重新与sg系统绑定。”
“重新绑定……你们怎么做到的?”
“是我找到他的。”沙利尔说,“成为sg系统之后,我的哨兵能力就不受身体的限制了,能够看到的、听到的更多,自然也查到了他并没有死。”
“我为了避祸,换了容貌也换了名字,难为他还能找到我。”
“这倒不难,”沙利尔沉声道,“在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你用同样的手段在勾搭一个小男孩,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咳,那是意外,意外。”
“那你带的那个小天使班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是工作啊。”
“我每次都用这个样子见你,你还不满足吗!”
“满足!没有人比你更贴心了!你就是我的专属小天使!”
路卡见气氛越来越诡异,插嘴道:“那个,既然你们可以代办各种假证,那能不能给我办一套?不用太牛逼,普通居民的就好。”
“……”
加西哄好了沙利尔,看着路卡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路卡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耳朵:“因为我听不见了啊,他的一切,我都听不见了,我甚至没有办法给他做精神疏导。我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他需要一个向导,我不认为自己能忍受他与另一个人的共鸣。”
加西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他们的结,自然要由他们自己去解。
假证办好了,加西送路卡出去。
路卡说:“我能看看你的图腾吗?”
加西拉开领口,手掌在后颈抚了下,原先被遮掩的图腾显露出来。
黑色的。
路卡看得很清楚,如沉寂的夜空一般,浸透着最深重的黑暗。
送走了路卡,加西回到沙利尔身边,他依偎着虚幻的影像,喃喃道:“三个候选人,莱恩·哈迪斯、肖凡·凯因特、艾塔·胡克……沙利尔,我们选对了吗?”
沙利尔恢复了成年人的模样,那的确是个极其冷厉的人,只是在看向加西的时候,目光才有一点点的温暖。
他说:“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比我们幸运。”
加西闭上眼睛休息:“沙利尔,我老了……”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并没有忘得一干二净,他记得的。
记得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早晨,他跟这个男孩初次相见。
他想,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用那么恶狠狠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时兴起,他就把自己兜里的糖果拿出来逗他:“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猜中了,你把你手里的战舰模型给我,猜错了,我把我的糖都给你。”
他是个正在受训的向导,又极有天赋,玩这种游戏从来没有输过。
他很自负,有些哨兵瞧不上向导,而他是少有的觉得自己不需要哨兵的向导。
可是男孩没有回应他的提议,仰头看着他说:“我做你的哨兵吧。”
他愣住了:“什么?”
男孩把手里的战舰模型递过去:“这个送给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等你的哨兵,你等我长大,我很厉害的。”
……
都说老了记性会变差,可是那一刻,男孩拽上天的模样似乎是铭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说:“沙利尔,我老了,可是你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天使。”
这是一间囚室。
这里色调明亮,床铺柔软,生活设施齐全,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患者的心理治疗。
粗壮的铁链拴住了被囚者的手脚,他的存在与这个“温馨”的囚室格格不入。
铁链上到处是细小的缺口和划痕,这是那个人用牙齿咬的,他的手腕和脚踝血肉模糊,那不是铁链磨的,也都是他自己咬的,他曾试图咬断手脚来摆脱桎梏。
现在他被持续注射镇定剂,整个人处于昏沉的状态。
在莱恩醒来、发泄般地拆了军部疗养院之后,他就被哈迪斯将军关进了这里。
医生说,他患上了重度狂躁症。
刚刚养好伤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他靠坐在墙边,低着头,像一尊暗色的雕像。数日来,他拒绝所有人的接近,包括要给他做精神疏导的母亲。
无论谁来他都不理,他要求见路卡,只见路卡。
哈迪斯将军对此也无可奈何,他们说的话,莱恩半点也不信。
莱恩怎么会信呢!
他们说路卡死了。
他们给他看蓝星的事故报告,给他看医生的诊断书,给他看所有证明路卡死亡的证据。
但他不信!统统撕掉!扔掉!他不信!
这一天,打开这间囚室的是加西。
他蹲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不在了,你感觉不到吗?”
你感觉不到吗?
那里只剩下空寂的知觉深渊,再不会有任何回应,你感觉不到吗?
痛苦在胸腔中汇聚成低哑的悲鸣。
莱恩骤然睁眼,眼球因充血而爆红,瞳孔收缩又涣散。
那是属于濒死野兽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狂躁症患者的日常。
闲言碎语:
1、解释一下本章最后一段,这段可以算是加西的精神暗示,不过这个暗示比较高端,他不是让莱恩去相信什么,而是让他自己去感觉。哨兵是兽性的,比起理智,他们更相信直觉,莱恩的直觉就是,不管路卡是怎样了,他不会回来了。
2、基本上虐完了。
献菊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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