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间,帝都城外繁华的街,遍地摊贩。
摊上摆满琳琅的珍品,稀奇的玩物应有尽有。人来人往,嘈杂喧闹中,有人游玩而过,有人为物驻足逗留。
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多逗留在玩意儿摊前,听着娃儿奶声奶气地说着:娘我要这个,要那个。
独身提着菜篮的□□蹲在摊前跟着菜贩讨价还价。
既没抱着娃也没提着篮子的,除开那些以游玩为主的,便是像枕泣与夫子这类以裹腹为目的而出现在市集的早点摊上的过客。
早点摊的伙计陆人甲,头戴布帽,肩披汗巾,在这寒风凛冽的严冬里依旧因为生意红火忙碌得汗如雨下。
只是今日的陆人甲似乎不同往日那样只把精力放在热腾腾的早点跟白花花的银两上。他手是忙活着,眼却老不自禁地望向方才落座的男子上。
男子身高不凡,一身月牙色长袍外披暗血色披风,一清一混的色调让人心生异样。长发半绾,刘海随风。竣眉犹山青,明眼如深潭。浑身清冷,遍体悠然。模样要多仙有多仙,愣是把同为男儿身的陆人甲给看痴了。
陆人甲是个粗人,大字识不得几个,却也懂得倾国倾城这词,虽然用在这里着实有点不甚妥当。
只是男子自左眼角下至脸颊中的伤疤或多或少毁了几分仙美之气,倒添了几分狠色。
可惜那是个男子,也幸好那是个男子,若是女子,红颜祸水,扰国忧民,怕是天下难太平。
男子暗血色披风下怀抱着件雪貂披风。落座后,手轻轻拍了拍白毛滚边的雪貂帽,只听得一声细微清醒的声响,雪貂帽里竟探出一颗小脑袋,发丝微乱但不碍清秀甜美的模样,直教人越看越对眼。
一双白皙的小手伸出披风外揉揉大眼,待神色清醒后,望着头顶的容颜,轻笑地唤了声:【夫子早。】
不止陆人甲,怕是所有帝都之人都一致以为要论天下最美非相爷之女方芊芊莫属。今日所见才知道何为人外有人,就连男子怀中的女子容貌都更胜方芊芊几分。所以心不在焉的不止陆人甲,每个经过早点摊的路人在进入可见两人的范围内后,动作都出奇一致地慢了几拍,就跟全身硬化似的,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把头扭回来,迈开脚步走离有他们二人在的早点摊。
见他们两人未有所动,陆人甲终于有借口上前搭话:【两位客官来点什么?】
男子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薄唇好像张张合合,可就是一点声响也没听着。
那女子却冲着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陆人甲说:【我家夫子说想吃点清粥素菜,劳烦店家上点清粥,三两样素菜。】顿了顿又道【我不喜清粥,就劳烦店家蒸几个小肉包吧。】
他说了吗?
【好嘞,劳烦客官稍等。】带着疑惑又不便多问,陆人甲呦呵着忙活去了。
【今日‘造访’哪家呢夫子?】
夫子:“暨洲刺史府。”
【要等诛邪一同前往?】刺史府戒备森严多个人心安些,更大的原因还是她有好些时日没看到诛邪了。
夫子:“不。”
【可是……】
夫子:“诛邪有他该做之事。”
【是。】
前来送菜的陆人甲楞是停在半路,这真不是错觉。那男子半声都没吭过,有时候连唇都没动,耳边只有女子的自言自语,可给人感觉就是两人交谈甚欢,诡异的画面感。
瞧见陆人甲傻楞在旁,看到他眼里的猜忌,枕泣只是给他个无害的笑。
或许世人皆认为,哑是一种无力挽救的残疾。纵然多才多艺,相貌不凡,可一旦失去声音,失去跟世界跟世人正常交流的能力,那所有貌与才能都是空有,所谓众生平等不分贵贱病残,都是言语上的糖果罢了。这世上能有几人不用耳闻,而真正用心去感受去倾听哑人的心事。
所以,哑给人的感觉除了惋惜还有一丝丝畏惧。那种畏惧源于接触到对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人事物,因为无知而有的畏惧。
但对于枕泣而言,夫子并不算哑。她跟诛邪都能用唇语或手语跟夫子交流。或许是近些日子来跟夫子呆太久了养成的心有灵犀,所以有时甚至不需用唇语她都能明白夫子的心思。夫子的哑于枕泣而言,惋惜的只是她没能知道本该属于夫子的音色是什么样的,是浑厚亦或磁音,至于交流全无碍。
她跟诛邪算是夫子抚养大的,陌生自然不会。但是畏惧还是有的。这种畏惧不是因为无知,相反的就是因为了解夫子的性情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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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膳,将餐钱放在桌上。
周围熙熙攘攘,几个顽皮孩童穿梭在人群里,笑着闹着,嘴里反复吟唱着近几年来被人列为不详的歌谣:
古有神天医下凡,今有无名氏在世。
医者仁慈心,无名却亦邪。
只听将人毒,鲜闻把人救。
闭口不曾言,心念邪比正,
若为医者,起死回生。
唤之哑邪医,名入深巷里,闻者皆畏惧,唯有小儿三两敢把那歌谣唱,敢把那歌谣唱……
几个顽皮孩童后跟着屠夫老朱,老朱抖着肥腰,扛着扫帚追着自家三个儿子,嘴里不住地吼着:【给老子站住!】那些混小子们性格顽劣,尽学些招晦气的歌谣,屡教不改,越是不许越故意,如此叛逆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性子!
一个匆忙,踩上小儿丢来的香蕉皮,肥身一扑,只看见步履鞋挣脱脚,双□□起落下,打上老朱的肥臀。
孩童们笑得更欢了,圈成圈绕着亲爹拍手大笑,边笑还不忘继续吟唱着大人嘴里那晦气的歌谣,来来往往的人也偷着乐,愣是把老朱的脸羞气成猪肝色,跟他早晨宰的猪仔一样一样的。
众人是偷乐,但对孩童口中的【无名】却也是同老朱那样忌讳着。
孩童歌谣里唱的【无名】(无人知道名号,故用无名代之),是近年来江湖人士乃至武林高手都闻之色变的哑邪医。传闻那人不曾开口,不知是不愿开口还是患有哑疾。他心狠手辣,擅用毒,曾一瞬间,据说真的是眨眼的一瞬间,就取了邳州知府一家过半百口人性命,外加几百名的侍卫。但为何恩怨动杀机,至今无人知晓。
传闻继邳州知府后是旬炎知县、民部前尚书等等等等。遇害的并不全为贪官也不全是清官,有的昏庸无能早该诛杀,有的一生似乎廉政,两袖清风却还是惨遭毒手。最耸人听闻的是,他还曾独自一人,顷刻间将武林四大门派中的天山派灭门。曾经江湖人士闻之畏惧敬仰的天山派竟在刹那间成为历史。至于何以得知他是独自一人,只听得路人说,前往天山派必经的雪路里,独有一个人的脚印。
近年来血案惨重,却不知死者为何而死,不知哑邪医是滥杀无辜还是事出有因的报复,更不知谁会是下一个遭受毒手的人,太多太多的未知致使民心更为动荡惶恐,逼得官府不得不揣着胆子介入。但明着说是全力抓捕,实则连通缉画像都贴不出,因为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样子。
但凡亲眼见过哑邪医的人,都死了。
至于如何确定皆为哑邪医所为,只因千百条性命都死于毒,而且是从未听闻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毒。千百种毒,千百种死法。笑死哭死呛死痒死累死梦死烦死跳死撞死腐烂死七窍流血而死……
很多人疑惑,这样嗜血的人为什么能称医。
听到疑惑,客栈小二低身围进热议的侠客中,把听来的不知真假的八卦再传出去:【那是听说哑邪虽毒,医术却超仙,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
他杀人,却也救人,曾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数次人命,只是三番五次所抢都是同一条命。就是说,他只救一人。
有人说让哑邪医三番五次出手救出鬼门关的是他一生最爱的女子,也有人说他所救的是个病入膏肓的男子,男子半身已经迈进阎王殿溜达,可哑邪医就是不许他死。还有的说……反正各种猜忌都有,什么父子情深,什么青梅竹马,甚至还有人怀疑是断袖之情。
也不知是不是传说把那人神化,反正现如今世人对他的态度是既胆怯忌讳又默默在心里敬畏着。自古以来邪者受讳医者受敬,他亦邪亦医,所以让世人又怕又敬。但是善恶一念间,说不准这哑邪医哪天突然就醒悟不再杀生,或者说哪天仇报完了然后觉得无聊了,便开始用神乎其神的医术拯救苍生了。
这大概是每个人心里最美好的幻想吧。毕竟起死回生这四个字实在诱人,想想连死亡都可以不担心,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人感到畏惧的!而苍天之下也只听得哑邪医会这个技能。所以天下百姓现如今求神拜佛时只下两个心愿,一是求别让哑邪医看对眼他们,三两下送他们去见阎王!二是求佛给他一巴掌或者一罗圈腿,让他赶紧醒悟,然后痛彻心扉,然后悔不当初,然后为了弥补,然后免费救尽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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