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仪回来了?
怎么可能……
所有人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这个。
原本已经身陷囹圄,并且可能有重罪,毕竟篡改账册这种事情是绝对逃不过的。再说了,周兼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人,甚至府内因为账册一案受过苦的下人们都私底下埋怨了宋仪无数,如今宋仪平安回来,这算是什么事?
即便本身是个好事,可众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宋仪瘦了不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到那等脏污的地方去,日必定艰难,所以如今形容憔悴也是寻常。
只是宋元启等人知道宋仪回来,如今也是诧异得厉害。
见了宋仪第一眼,宋元启眼底闪过怒意,然后又有几分惊疑不解,末了嘴唇动了动,道一句:“你……怎么回来的?”
所有人怕都以为那件事是宋仪做的,宋仪也确实百口莫辩。
她如今能出来,还不都是因为卫起吗?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说罢了。
宋府里瞧着还是昔日的模样,不远处的青瓦白墙给人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润感,台阶两旁摆着的万年青的却还是苍翠欲滴。
一切如旧,变了的不过是她整个人。
宋仪也不知自己听见宋元启这一句话是什么感觉,只是心潮瞬间澎湃,又瞬间死寂。这就是她的父亲……
不过又怪得了谁?
约莫还是自己的错。
只是不管她怎样告诉自己,心终究凉了。
好在经历过这一番变故,这一切也不算是什么了,所以宋仪脸上竟然挂了微笑:“女儿问心无愧,最后真相大白,所以女儿回来了。父亲,可有什么疑问?”
宋元启一窒,心下的怀疑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
周兼这孩,应该不会是胡说八道的人,当初他也是怀疑宋仪的,如今宋仪毫无征兆地回来了,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宋元启也不好说什么。
小杨氏站在旁侧,一身石青海棠纹圆领袍,手里捏着靛蓝绸帕,上来却拉宋元启的手臂,朝着宋仪一笑:“仪姐儿能回来就好,快看看这人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姨娘可担心死你了。芙啊,孟姨娘来了没?”
“方才已经着人去通知了,怕也快了。”
芙躬身在一旁应答,眼神从宋仪的脸上扫过去,也带着疑虑,淡淡收了回来。
总觉得……
五姑娘又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眼神太淡,看着总是死寂的一片,仿佛一片灰,可偏偏在这样的“灰”之,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埋着,下一刻便要出来。
无声地一敛眉,宋仪跟着人便走了进去。
里里外外的寒暄不会少,可对宋仪来说,都不要紧了。
她出来这件事,先是在宋府这边引起了长长短短的议论,在彭林那边更是叫人愁眉苦脸,捻断胡须。
谁也想不到,到了最后竟然冒出另外一个当初写账本的做假账的人来,字迹与账册纸面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这人自己来投了案,说账册乃是自己造假,不愿牵连无辜之人。彭林当时便觉得这件事里面有鬼,这年头竟有人自动来投案的?简直少见!
彭林这边手上原本也有宋仪昔年的字迹,可还未来得及登入卷宗,便在一夜之间被人焚烧干净!原本以为宋仪字迹变化之必定有猫腻,只是谁想到还有这样深的水?
那一瞬间,彭林就知道,宋仪背后是有人的。
可那又怎样?
一则是没了字迹,死无对证;二则宋仪如今的字迹与往日截然不同,更没了比较;三则现在有个顶缸的人自己冒出来,字迹还跟账册上一样……
案情本就扑朔迷离,如今更是乱花迷人眼,要查都不知道怎么查了。
彭林试探过宋仪好几次,可宋仪就是不说话。
时间一长,他也是没了办法,更不好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下重刑。
另一边,也不知那此前被这案牵连的秦王是怎么得了消息,知道有个做假账的账房先生来投案,立刻就进宫面见皇上,声称自己当初没有安排手下人贪污,所有账目上的问题全是账房先生在搞鬼……
如此一番陈情,可谓是“真情”溢于言表。
皇上是怎么想的,彭林等人还真不知道,兴许是觉得秦王的教训也够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叫彭林结案。
由此一来,这闹得轰轰烈烈传扬京城的一场案,竟然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不管是秦王,还是宋五姑娘,转眼之间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错误都是旁人的,与他二人毫无关系。
反倒是彭林,因为之前宋仪的笔墨字迹书卷都留在他这里,被一把火给烧了,捅出来还是彭林自己受了责难,平白惹了一身晦气。
最后这般结果,宋仪毫无嫌疑,不管是彭林还是周兼,都无法奈何宋仪半分。
由此一来,宋仪好端端地来,好端端地去。
她来时镇定自若,走时云淡风轻,反倒是原本看着她倒霉的那一帮人,如今瞪圆了眼睛,真不知心底到底是恨还是怨了。
好好一桩亲事,千回百转又回归了原,众人都知道这里面猫腻大着,可大人物的事情大人物们各有各的想法,凡夫俗如何能插手?
所以京城里,也不过是好一阵谈论,天南地北过后又归于平静。
至于那宋五姑娘,虽洗清了嫌疑,却是不知怎的名声坏尽,众人虽不细说,可却再没有人愿意上门提亲了。
日过得飞快,京城的秋总是短得叫人抓不住。
宋仪回来便病了一遭,屋里整日整日都是药气,熏得人身困乏。美人卧绣榻,青丝堆如云,只可惜面色太过苍白。
“咳咳……”
宋仪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病歪歪的一天,咳嗽个不停。
雪竹端着药碗进来,听见她咳嗽,只觉一阵阵地揪心,忙走过来给她抚背:“大夫说了您是心思郁结,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想不开的事情多了去了,宋仪以为自己想开,不过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她想得开的敌方也多,只道:“病过这一场,我就好了。”
至少,不会更糟糕了。
宋仪想着,忽然道:“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在府里待着,咱们也觉得别扭。我已经请姨娘去与母亲说,回头去城外十里处的天水观住上一段时日,那边有温泉,可好借着地气修养修养。”
雪竹雪香都愣住了,要离开宋府出去暂住?
“您真考虑好了?”
“没什么考虑不考虑的,我终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如今府里人也堵心。他们见了我也未必高兴,不如离开一段时日。”
宋仪说得很轻松,她扶着雪香的手,起身下床,拨弄了一下炉的香灰,便道:“福祸相依……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这一句里就透着那几分玄机了。
不过丫鬟们听不懂,宋仪也没打算叫他们都听懂。自己病了的这一段时日,自然也有一些人关照,不过怀着好意还是恶意便难说了:比如,卫锦。
宋仪对这一位郡主的感觉始终不大好,所以也只是称病不出。
如今的宋仪可是大伙儿可怜的对象,人人都担心宋仪是嫁不出去。
现在也的确如此。
小杨氏那边也在寻思宋仪的亲事,可怎么算都没办法把事情定下来,京人早知道周兼与宋仪的事情,又有哪家青年才俊要宋仪一个差进了别家门,品行上还有那么一瑕疵的人呢?
“回头便找人去说,咱们收拾着吧。”
宋仪是需要换一个地方散散心了。
她找了孟姨娘说这事,孟姨娘转眼便同意了,当下报给小杨氏,小杨氏踌躇许久,也还是了头,安排了丫鬟婆也安排了人去天水观那边张罗。
宋府这边派了人出去,便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卫起那边。
怎么说,人也是卫起捞出来的,他时刻注意着宋仪那边的消息。
原本是已经计划得好好的,可没想到宋仪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反倒是让卫起觉得有几分好笑:瞧她在狱时候说得好好的,一转脸还是受不住。
“王爷,宋五姑娘该不会是有出家清修的心思吧?属下总觉得,是个姑娘碰见这种事都受不了呀……”
陶德递上来消息,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有些纳闷,实在有些琢磨不透。
“若是她撑不住,便不配叫我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捞她出来。”
到宋仪这份儿上,名声有什么要紧?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她该比谁都明白……
再说了,卫起微微一笑:“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
陶德愕然,他嘴角抽搐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压了再压,还是没憋住,小声嘀咕道:“您一个人修身养性,总不能巴望着全天下的人都跟您一样吧?”
“啪!”
卫起抬起手上扇就敲了他头一下,冷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陶德真是委屈极了,巴不得泪眼汪汪哭给自家主看,可又只能忍住。
自家王爷,就是早年禅院之修行得清心寡欲了,如今后院里人都不见一个,还想着别人跟他一样光棍呢,纯属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