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信她,便是他的大错?
望着宋仪那淡静的容颜,周兼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可证据确凿,她做过的事情,自己如何不知?那笔迹,除了在她这里,还真没看见过。即便是再怎么伪装,也改不去细枝末节上的相似,更何况,除了她,还能有谁?
因而,周兼只是觉得荒谬,摇头笑了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对周兼,宋仪也真的半个字不想浪费。
她知道,已经完了。
不管最后事情如何,不管她怎么想,周兼怎么想,今日之局已然是个死局。
既然是个死局,又何必再想?
从一开始,事态便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谓的《穿越日记》也是语焉不详,根本无从推断任何事。
从未有过这样的一日,叫她觉得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甚至懦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而无能为力。
她甚至,连反抗都不知道应该朝着哪里使力。
一步一步,踩着地上的红绸,宋仪朝着门外而去。
当时怎么走进来,现在就怎么走出去。
她不在意抛头露面,也不在意什么女儿家的名声了。
到此时此刻,她宋仪还有什么名声了言?
好一个周兼。
好一个厉害的周留非。
她本该知道这是一位自己惹不起的主儿,却没想到今天栽这样惨。
外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宋仪的脸上,也不知是为着她这灼灼容颜,还是为着她如今的遭遇,或者只是因为她此刻过于平静的神情。
一旦宋仪靠近,便有人自动退开。
人群,潮水一样分开。
宋仪就这样直接走出了宋府。
身后的丫鬟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外面追了去。
满堂宾客尽皆无言,小心翼翼地看着主人家的脸色,也看看自己周围人的表情。
原本以为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一场好亲事,周宋两家这般的发展,本是叫人津津乐道的,如今竟然这样,着实是所有人没想到。可细细想来,这般反而是最正常的结局,虽然过程实在出人意料了一些。
眼看着今日之事已经是闹到难以收场,却有人颇为高兴。
卫锦捏了手帕掩了掩自己的唇角,遮住了那溢出的笑意。
京城里谁不说她卫锦人好,竟然跟宋五姑娘交好,如今她出现在这里,虽是身份地位高了一些,可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原本她以为信送出去之后,周兼立刻会翻脸,没想到他竟然忍到了现在。也不知是一开始就有这样歹毒的算计,还是他原本想原谅宋仪,欺骗自己,结果到了现在这个当口上没有忍住,所以翻脸……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结果简直是出乎卫锦意料的好。
由此一来,宋仪真是名声扫地,更有大灾祸在后头等着她呢。
正所谓是斩草除根,卫锦不准备放过宋仪。
场中渐渐乱糟糟的一片,夹杂着已经反目成仇的周宋两家人相互的喝骂声,而周兼始终站在原地,面上看不出表情,可眼底一片寒霜。
方才他说出的那些话,句句都是惊雷。
到现在,彭林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有心上去再问两句,可看周兼这般模样,又实在是问不出口。
原本以彭林御史的身份,万不该说出这般的话来,可这一瞬,这等言语却是脱口而出:“留非,你既于心不忍,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彭林说的是没错的。
周兼也想欺瞒自己,可一直到了要拜堂了,他内心之中的痛苦与熬煎,就达到一个顶点。若是他不知道这一切也就罢了,知道如何能无视?
真与宋仪成亲,便是不孝。
他不是没给宋仪留面子,是她自己执迷不悟,自己做下的事情不肯承认。
由此一来,周兼还能说什么?
听了彭林的话,他也只是无言半晌,道:“如此而已。”
如此罢了。
说有多折磨,也不过如此。
周兼带了几分茫然地转身,满眼刺目的红,他一下想起,今日乃是他小登科,不想成现在模样……
彭林见状,知道再说无益,于是一声叹息,也只有转身而去。
才走没两步,他便撞上了从前头走过来的卫锦。
这一位昭华郡主颇有名气,也得皇上喜欢,彭林不可能不知道,于是停下来,微微一躬身:“老臣见过昭华郡主。”
“彭大人客气了。”卫锦也似乎忧愁地叹了口气,道,“今日这场合,何必还在意这样多的礼节?真是想不到,宋仪竟然……不过本郡主始终觉得,宋仪不至于做出这样的罪过事,若是被发现,那可是杀头欺君的大罪。”
听着这话,彭林猛地眼皮子一跳,抬眼起来看卫锦。
卫锦又道:“彭大人一向清正廉明,主持公道,想必一定会查清此事,不冤枉我那好朋友吧?宋五姑娘着实是个善心人,断不可能做这种篡改账本的事,还望您明察。”
“……如此,老臣自当竭心尽力。”
虽然,这件事是不是由彭林查还难说。
早在周兼揭穿宋仪的时候,彭林便已经起身说了这件事,只是回头来险些忘记了。若宋仪真做了这样的事情,怕不仅仅只是名声扫地、姻缘成空这般简单了。
真正等着这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的,怕还是囹圄之灾,杀头之罪!
如此一想,彭林都觉得心坎儿凉了一下。
周兼说得轻松,可现在也该知道这件事终究还是严重了。
虽他一直教周兼,说法不容情,可真正换到他的心上人身上,他是不是真的能受得了却很难说了。
隐藏起内心的担忧,彭林应付完了卫锦,便看这一位郡主脸上含着浓浓的担忧,带着丫鬟离开了周府。
卫锦此刻心情舒坦极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甚至没有想到,当初忽然冒起来的一个算计周家的念头,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奇效。当真是谁也想不到的厉害,谁也想不到的天机难算。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还有什么不胜的道理?
“可知道兄长去哪里了?”
回府之前,卫锦问了身边的丫鬟一句。
丫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卫锦便道:“既然如此,直接回府就是。”
于是,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披红挂彩的周府。
而酒楼之上,卫起听了新传回来的消息,却是骤然一眯眼:“拜堂的时候吹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记得的,那周兼看宋仪的眼神,分明是用情至深,已经刻骨。即便是宋仪那女人眼神总是淡淡,可对周兼总有那么一分两分叫人看着厌恶的情愫。
这样的两个人拜堂成亲,怎么会出意外?
不过,卫起转眼就想到了之前在这里看见迎亲人从下面经过的场景,那时候,周兼的表情不大好。
还坐在那边,已经喝得微醺的陈横,一听见这“吹了”两个字,顿时一挑眉:“果真吹了?”
于是,卫起的目光瞬间转了过来,看向陈横。
陈横连忙举起自己双手来,道:“王爷您请放心,我真是什么也没做。”
没做?
那这亲事怎会吹掉?
卫起念头一转,便问那来报消息的人:“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来人细细将拜堂时候的种种情状说出,甚至包括周兼说账册一事。
“……所以,听着像是周宋两家之事,都是宋五姑娘背后算计的。宋五姑娘才是罪魁祸首,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说完,这人便小心翼翼抬头起来看卫起。
王爷一向很少关心这些事情,这一次怎么问得这么详细?
还没等这人脑子里念头转过去,旁边站着的陶德就道:“若依着周兼所言,宋五姑娘这心机也实在是太深沉了。为了不让人发现笔迹方面的差池,还故意换了手写字,练了一手能看的左手字,加之她右手上有伤,不说是不是有人能怀疑到她头上去,即便是有人怀疑过去,也不能证实就是她。”
只可惜,周兼那边竟然有宋仪昔日没变化过的字迹。
由此一来,宋仪就露了最大的破绽。
真是个一环扣一环,少了哪一环都不行。
卫起听了,神情却渐渐沉了下来。
账册之事,无人比他更清楚了。
就是说这话的陶德,也是清楚无比的。
只是陶德毕竟只是他的属下,是个下人,眼皮子浅一些,看得远不如卫起深。
此刻,卫起只是扭头看陈横:“是你在背后作鬼?”
陈横顿时大呼冤枉:“王爷,账册之事我等一清二楚,您在这里头也是有份儿的。宋五姑娘给您递上来账册的时候,您可也叫人做了一笔两笔的假账。如今这件事,除了您这边我们知道,也就宋五姑娘自己知道,现在出了事,您肯定怀疑陈某。可这件事,的确不是陈某干的……”
没必要啊。
陈横跟宋仪真是无冤无仇,不过就是出过这样的主意而已,但是一直没有开口。
卫起闻言,半晌没说话。
陈横的确是个聪明人,甚至是聪明绝顶。他是真聪明,却不致使人太过厌恶。他虽出过让周兼知道宋仪所做之事的主意,可没有卫起的首肯,他还真不敢擅作主张。
宋仪自己已经对周兼动了情,动了心,甚至想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了,自然也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透露出自己的破绽。
整个账册的事情,真是天知地知他知宋仪知了。
而卫起这边的人,绝不可能透露这件事。
难道还是宋仪自己?
不,绝不可能。
不是宋仪,也不是他卫起。
那么……
卫起的眼,忽然眯了起来。
说是周兼自己发现的端倪,卫起不相信。
若没人提点,即便是聪明盖世,也绝不可能猜到宋仪的身上。
转了转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卫起手指轻轻一扣,便道:“有意思了,这里头必定有第三方下场,还是咱们都不知道的……”
那么,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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