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康复的许东篱拄着拐杖,望着病chuang上熟睡的儿子暗暗叹气。
“没想到,我和王博涛当年作下的孽,却要报应在你身上。你当初不想告诉程轻轻事实的真相,是怕破坏程瑜闻在她心中的形象,但其实,最穷奢极恶的人,是我!”
程轻轻买好了早餐,刚要迈进去,咋听这话,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
许东篱仿佛没有察觉,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怕你会不认我这个父亲!当年的我,为了钱,为了许氏的未来,真是不择手段丧尽天良!对,我是活该!活该逼死自己的妻子,活该半生都活在悔恨中!我害死过那么多人,都没有半分犹豫!独独你母亲和程瑜闻,是最折磨我的!”
“十年前,许氏亏损,我紧急召你回国,你被迫放弃入选红鹰特种作战部队的资格。你怨我,我知道,可你什么都没说。那天你又喝醉了,在午夜繁星,冷眼看着我和程瑜闻,你甚至没有质问我,为什么打着重修孤儿院筹集善款的名义,却将所有善款全部转为许氏股资?”
“我那一刻就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干的那些龌龊勾当!是我自私,我宁愿至死的那一刻,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仍是光辉,哪怕有一点小瑕疵,你还是会为我自豪!可惜,我是个杀人犯。”
“我们和王家做了个交易,他们洗黑,我们售股,没想到交易中途,王哲槐的妻子带着警方闯了进来,我们为了自保,将所有罪证都推到了程瑜闻身上……程瑜闻这书生,倒是个真汉子,为了保护我,竟然全部都认了下来!没想到,王哲槐却派人在审讯前一晚,将他和妻子带走毒杀……”
许东篱佝偻着背,双肩都在颤抖,而门外,程轻轻一脸木然,早已心凉透骨。
这才是真相,还了她父亲一个清白。
同时,也将她和许邵寒推向两个永不可能相交的极端。
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参与,甚至毫不知情,但是她没有办法留在许家,没办法面对那个曾经冷血地将她父亲置于死地的老人!
她转身将早餐递到莫禾手里,一言不发离开了病房。
医院外的暖阳中已然带了一丝春意,陡峭的风中都杂夹着花的香气。
程轻轻迷茫地看着这一片天地,庸碌人群,那压抑的呼吸仿佛就这么堵在了心间,所有或不安或悲切的情绪,皆无处可去,只能压在xiong口。
仿佛很久以前,她还站在夕阳下,想象着和许邵寒未来一起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甜,却细水长流。
而如今,她却透过晨曦,看到了他们背道而驰的结局。
***
玉明来机场接机时看见她只身一人,很是惊讶。
“许邵寒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程轻轻惨然一笑,“出了点意外。”
美国真好,车多人多,各种肤色的人种都有,把她丢进人堆里,谁也看不见,真安全!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决定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玉明,我不回去了,我申请了H大的留学资格,以后要在这里呆四年,顺便帮小辉治病……对了,换了肾后,他的情况好点了吗?”
玉明神秘一笑,“等见面了,你自己问他。”
程轻轻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面容苍白犹在病中的少年,却不料,当车子驶进玉明的小公寓,一个英挺的身影如竹竿般伫立在她面前,面容仍旧清秀,透亮的双眸却映着一丝成熟的光芒。
小辉长大了啊!程轻轻难以置信地推开车门,一下车,就被他连人带行李箱一块拥入怀中。
小辉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长长吸了一口气,无比感慨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就彷佛是两个分别多年的兄妹,期间种种经历都可以一笔带过,只要最后又能重逢,就是美好。
程轻轻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想起自己还是姐姐,怎么能那么没出息,说哭就哭!
小辉直接拿出一方手帕,按在她手里,“从小到大,又不是没看过你哭鼻子,还怕什么丑!”
一句玩笑,两人之间多年未见的生分感统统消失。
三人很快吃了饭,小辉背起包就往外走,程轻轻追出去时,玉明笑着拦下她,“让他自己去吧,这些天,他已经能独立生活。”
程轻轻不解,“他要去哪儿?”
“去疗养院,看望他母亲……”
她费了些神,脑子才转过弯来,“吴梦涟?他已经知道了?”
玉明叹了口气,“我去疗养院看望她时,她亲口告诉小辉的,大概这些年,也终是想开了,想彻底过回平淡的生活吧。”
闻言,程轻轻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认同的沧桑感。而今望着屋外陌生国度的街道,想起远在天边的有许邵寒的广川市,一时觉得恍若隔世。
此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他?
“别怅惘了。”难道玉明有看得开,朝她眨了眨眼,“该来的总会来,眼下过好你的小日子就可以了!”
她想了想也是,脑海中压抑的情绪渐渐消散,笑着调侃她,“你找到了你的真爱莫禾,当然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了!”
玉明别过头不答,只是甜蜜一笑,将婚后生活的美满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异国生活,第一步是要找到立足之本--工作。
第二天,程轻轻就出发前往之前联系好的一户美籍华裔的家,准备给他们七岁的孩子当国语家教
“叮咚”按响门铃后,一个有着毛绒绒浓黑卷发的混血小孩探出半张圆团团的脸,谨慎地打量着她。
“嗨!I’myourChineseteacher!”
小男孩羞得一笑,打开了门,一溜烟跑进屋里。
直到一个同样黑色卷发的年轻妇人,疾走出来,将她迎了进去,幸运的是,这个年轻的女人会说中文。
“是我丈夫向我推荐的你,他在大学时,曾经拜读过你爸爸的论文,受到很大启发。”她拉开一张餐桌凳,示意程轻轻坐下,“今天不巧,我丈夫出差了。我先把我儿子带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程轻轻莞尔一笑,“好的,谢谢。”
再次打量小男孩的五官,那带着异国风味的精致秀美更是讨她欢心。
这一次,小男孩似鼓起勇气,用结结巴巴的中文向她打招呼,“姐姐好,我叫王哲清。”
程轻轻一愕,猛然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再一细看,男孩的眉眼间果然沉淀着几分熟悉的模样!不可能!他难道是王哲槐的……
她正准备站起来细问,门外忽然闯入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原本投射在她身上的温暖阳光,尽数遮去。视野所及突然陷入一片恐怖的昏暗!
程轻轻转身,王哲槐那张带着冷然笑意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震惊地捂住了嘴,“你,不是入狱……?!”
王哲槐的目光冷冷锁着她,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临到她身边,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彻底裹入黑暗之中。
“我被保释了,美国是我的地盘,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倒是你!”他冷哼一声,一字一句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别来无恙!”
程轻轻顿时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本该呆在监狱里的男人如今神色狠戾地站在她面前,像个重生归来复仇的恶魔!
王哲槐满意地看着她目光中露出的一丝胆怯,笑着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抽出一块黑色手帕缓缓地擦拭起来,口中的语气不急不缓,“你若是和许邵寒在一起,我今天就要开两枪;你若是只有一个人来,我这把枪里就只需放一颗子弹。”
程轻轻警惕地盯着他的手,“你疯了!”
“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王哲槐说罢,一手缓缓举起枪,黑洞洞的枪眼正对着她的眉心,一手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程轻轻一阵心惊,却见他久久不动,突然猛地发力将他撞开,拔腿就往门外跑--耳边尽是风声,吹得她耳鼓眼睛生疼!可是她却不敢慢下脚步,生怕身后那个疯狂的男人一狠心真的直接一枪把她崩了!她千里迢迢逃到美国,可不是为了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然而直到跑出去很远,身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慢慢放缓脚步,回头去看,大街上只有陌生来往的人流,没有任何异样。
头顶上,午后的阳光真实而灿烂,寸寸温暖人心,让呆立在路边的她禁不住想,方才那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她的幻觉?
程轻轻叫了车,拖着劫后余生疲惫的身体回到玉明的公寓。
小辉正叼着一盒鲜牛奶和莫禾坐在沙发上打电玩,一大一小难得一见露出明媚的笑容。
她不想用烦心事打扰他们。
小辉却一眼瞥见她的异样,按下暂停匆忙走过来拉住她,问道:“轻轻,发生什么事了?”他下意识低头看表,“距离家教结束还有一个小时,你怎么……”
莫禾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程轻轻一下瘫软在沙发上,半晌,犹豫道:“我方才,好像看到王哲槐了。”就像看到鬼魅一样,她至今还是不相信,她难道就没法摆脱这个男人和他带来的噩梦吗?!
小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莫禾却顿时坐直,“不可能!王哲槐今早还被带进法庭终审,司法局维持原判,他被判了死刑!”
程轻轻无力道:“他说被保释,说美国是他的地盘,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他还说……”她一顿,又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他还举枪想杀我。”
“你看错了。”莫禾冷静安慰着,“他不可能离开监狱,更不可能被保释。”他朝小辉点点头,“带你姐去休息一下,她状态不对。”
待小辉将程轻轻扶起来,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回廊。莫禾拿出手机拨号,那边很快接听,传来许邵寒略显着急的声音,“她怎么样?还好吗?”
莫禾有意吊他胃口,心想如今他不是自己的老板,从前他怎么使唤自己的,如今自己也该反其道而行,使唤一下他了,遂笑道:“许大总裁,欲知详情,请先转一万美金的诚意金来!”
许邵寒啐了一声,急道:“行!马上!”声音移开了些许,应是在吩咐左右手,道:“转给他,一万!对,美金!”
莫禾啧道:“有钱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
许邵寒不耐烦道:“快说!”
莫禾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好着呢!就是方才发生了一些事……”他将程轻轻声称遇到王哲槐的经过转告,又续道:“许总,你该出面了,再逃避下去,你的女人可就要被别人绑走了。”
说得许邵寒一阵心焦。
莫禾听出他语气中的焦灼,笑了笑,不给他询问详情的机会,直接挂掉了电话。
二楼。
小辉正一边对付自己成堆的作业,一边劝程轻轻,“明天你就呆在家里安心养胎,刚好玉明姐休假,让她陪你说说话,什么破烦恼都别积郁在心里。我呢,就和莫禾去你说的那户人家探探路……”
程轻轻立刻打断他,“想都别想!你哪都不准去!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写作业!”
他因为昏睡这许多年,比同龄人落下了很多功课,又因为出了国,外国的课程更加跟不上。他偏好胜,死活不肯降级。
小辉有些气不打一处,“我这是好心帮你解开心结!而且,很明显你今天是看错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今天早上还在中国接受审判,中午就出现在美国?”
程轻轻忍不住叹气,“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中美是有时差的……”
两人正说着,莫禾走上来敲了敲门,眼睛从程轻轻身上飘到小辉身上,挑眉道:“明天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