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泽新换上的衣服是刚才邱敏去房中取热水时在窗台上发现的,连同沐淽和沐清的衣物放在一起,她不用猜都知道这肯定是小北送来的。
之前还说什么没带随从不当皇帝,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此刻她家的周围,肯定已经被不知道被多少个的暗卫包围。邱敏默默腹诽两句,懒得去揭穿他。
两人一起帮沐淽、沐清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物。邱敏瞟了沐泽一眼,等着看他怎么赚钱养家。
沐泽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武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文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当教书先生,但很快就被他否定掉了。想当教书先生,最差也得是个秀才,现在不是开乡试的时间,他就算想去考秀才,那也考不了。
经商?那也不行,邱敏不让他用宫中带出来的钱,所以身无分文的他根本没本钱经商。
他思考的太久,在邱敏的目光下,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窘迫,但很快又被他的厚脸皮掩盖住。沐泽决定去街上看看别人都做什么营生。
过了一会,他在街上考察完毕,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邱敏,他可以帮别人代写书信。
邱敏微微挑眉,虽然这营生赚钱少了些,但也算是个营生。
沐泽向邱敏借来纸和笔,承诺赚了钱再还她,又搬了一张木桌和一张木椅到街口摆摊。
邱敏心想要是他指使几个侍卫装成百姓来找他写信,那赚钱简直不要太轻松,不行,她得跟去监视!邱敏抱起沐清,牵上沐淽,跟着沐泽出了家门。
沐泽将桌椅在路口摆好,邱敏四处看了看,这地方人流量大,应该比较容易招揽生意,而沐泽最无耻的地方,就是他故意将地点选在另一个代写书信的中年人旁边。摆明了看对方在这里经营日久,那些需要代写书信的人已经习惯到这里来找,这样他就不需要从头开始积累人气,只要抢对方的人气就可以。
邱敏想这家伙骨子里就喜欢跟别人抢,不管是抢皇位还是抢生意,都卑鄙无耻的很。
那中年人十分不友善地刮了沐泽好几眼,沐泽在对方或明或暗的眼刀中淡定地铺纸提笔,刷刷刷写下“代写书信”四个字,挂在自己摊位的后面。中年人看到他写下的字,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邱敏暗暗好笑,沐泽的一手书法经过勤学苦练,倒是写的不错,他特意将字挂在身后,摆明了在向那个字写的不如他的中年人示威。不过只是代写书信而已,要那么好的字干嘛?而且需要别人代写书信的人,看得懂那四个字吗?何况沐泽的穿着和周身气度,都不像需要帮人代写书信的落魄书生,那中年人肯定猜到他是哪个公子哥来民间体验生活,对沐泽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可有可无的经历,对中年人来说那是养家糊口的活计,他当然看沐泽不顺眼。
没多久,一个挑着空箩筐的男人在沐泽的摊位前停下,邱敏看他的箩筐里还残留几片菜叶,猜测这男人应该是个菜贩。
这菜贩自然是来找人写信的,他本来想找那中年人,看到在旁边摆摊的沐泽,便走过来问他:“你写一封信要多少钱?”
沐泽哪知道写一封信要多少钱,多年的习惯,让他习惯了有问题就问邱敏,邱敏也不知道,不过一个馒头一文钱,写一封信,五文钱足够了吧?
旁边的中年人听到邱敏说五文钱,顿时脸都绿了。这年头,纸比馒头贵,五文钱,只够笔墨的本钱。他写信从来都是八文钱一封的!中年人更加确定这两个年轻人,是吃饱了没事干,跑来捣乱的少爷小姐,看他们两个越发的不顺眼起来。
那菜贩一听沐泽写信更便宜,当然就找他来写。菜贩要写信给他的叔父,沐泽凝神细听他说话,手下写得飞快,基本菜贩刚说一句,他就写完一句。
“这么快?”菜贩诧异。
沐泽每天要批改大量奏折,久而久之,写字速度自然快,不然根本批改不完。
菜贩怕沐泽写太快会写错,道:“你先念给我听听,看你有没有写错,我再继续往下说。”
沐泽念道:“叔父大人尊鉴:昨日蒙惠手书一封,反复读之,欣喜无量;馈遗亦至,家人喜出望外,甚幸矣。书中情意甚殷,叔父不忘老父,老父念您亦深也,知您近日抱恙欠安,甚为挂念……”
“停停停!”菜贩打断沐泽,大声问道:“你写的什么鬼东西?”
沐泽闻言蹙起眉头:这刁民,居然敢说他写的是鬼东西。
菜贩哪管沐泽脸色如何,又丢下一句话:“就知道便宜没好货!”说罢,走到中年人的摊位前重新写信。
邱敏冲沐泽低笑:“听到没有,他也看出你不是好货。”
沐泽跟她咬耳朵:“那是他不识货,不信你来验一验我的货好不好。”
死色狼!邱敏伸手掐他的腰,沐泽怕痒,慌忙去抓她的手,柔软的小手握在他的手心里,他忽然间就不想放开了,就想这么握着,一直到地老天荒。
邱敏挣了两下挣不开,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去画沐泽的脸,逼着他放手,沐淽见了有样学样,小手在砚台里沾满了墨,转头就往沐清的脸上按,没两下就将沐清抹成个花脸猫。
沐清:哇——
邱敏又去保护沐清,沐淽霸道得很,沐清这个小东西敢跟她分宠爱?打他!
打打闹闹间,菜贩的书信已经写好。
菜贩照样让中年人读信给他听。
沐泽立刻分了一缕心神到中年人那,邱敏也停下动作凝神细听。
只听中年人念道:“叔父:昨天收到你的信,高兴的读了好几遍。寄来的礼物也收到,家里人都很喜欢。爹很想念你,知道你生病,他很担心……”
菜贩十分满意,还不忘转头教育沐泽:“听到没有?信要这么写!说人话,懂不?”
沐泽:“……”
邱敏捂着肚子狂笑。
那中年人继续往下读:“今年闹蝗虫,家里的地卖贱卖了十亩,村里有半数人家把孩子卖了,我们家有鱼塘,我把菜地圈起来,白天让孩子们守在地里捉虫,晚上用篷布罩着,我每天挑着菜到城里卖,媳妇多养了几只鸡鸭,用虫子喂着,个个吃的肥壮,咱家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不用担心我们。”
邱敏和沐泽对视一眼。
在古代,水灾、旱灾、蝗灾并列为三大天灾。蝗灾虽然不会直接要人命,但发生的时候,会带来严重饥荒,进而导致暴动变乱。看这菜贩应该是住在扬州城周边的庄户人,生活应该还好过些,更远一些的农村,恐怕会过的更加艰难。而江淮地区又是全国的赋税重地,养军队的钱粮大半从这里来,在这种时候江淮地区受灾,对本就问题重重的帝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邱敏想起前年淮河水患,前线战事吃紧,差点就没挺过去,经过两年时间,稍微恢复了点元气,国库也充盈了些,如今又闹蝗灾。
“喂,闹蝗灾啊,你不快回宫去处理这件事,还在这里玩?”邱敏拿话挤兑沐泽。
“已经祭祀过了。”沐泽委屈道:“我一接到奏报,就着礼部安排祭祀,罪己诏也写了,蝗虫还不平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我应该是大祈立国以来,罪己诏写的最多的一个皇帝。水患是我的错,地震是我的错,现在闹蝗虫还是我的错!”
邱敏挑眉:“你就光祭祀、写罪己诏啊?组织百姓一起灭蝗啊,坐着等怎么行,蝗虫又不会自己飞走!”
“不少大臣不同意。”沐泽郁闷:“尤其是殷士杰反对最激烈,他带着一帮老臣在朝会上说我要组织百姓灭蝗是劳民伤财。”
邱敏:哈?这说法可真稀奇。
沐泽叹气道:“他们说,蝗虫是天意,灭蝗则是违背天意。反正最后说来说去,就是说我这个皇帝德行不够,所以遭天谴,又说我久兴兵事,伤了阴阳和气。但我若不兴兵,难道等着卢琛打过来吗?卢膳叛乱又不是我搞出来的,结果收拾乱摊子的人是我,挨骂的人也是我。我在朝堂里跟大臣们争执不下,所以到灾区来看看。”
邱敏斜睨他一眼:“哦,原来你是来察看灾情的啊?”
沐泽意识到说漏嘴,立刻凑到邱敏旁边讨好:“其实我主要是来找你的,看灾情只是顺便。”
邱敏扭头,沐泽抓着她的手表忠心:“真的真的,这皇帝我早就不想当了,每天不是被吃饱饭没事干的言官挑剔,就是被大臣逼着要我修德行。以后我就跟着你当个小老百姓,白天赚钱,晚上耕田……”
邱敏横他一眼:“你乱说什么!”
沐泽立刻改口:“那晚上耕田,白天赚钱总行了吧。”
邱敏简直不想理这个不说人话的东西。
另一边沐淽又把沐清欺负得哇哇哭,邱敏想把沐清抱开吧,这小东西还不让,非要跟在总欺负他的沐淽后面,邱敏看了简直无语,这三兄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期间又来了几个需要代写书信的人,因为沐泽要的价钱更低,所以那些人都找他写,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不会再犯“不说人话”的错误,之后的客人都还满意。邱敏心想让他替百姓写写书信也好,让他知道下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心里想什么,省得回到宫里被臣子蒙蔽。
沐泽摆了一下午的摊,也不过赚了四十文钱,期间被抢了生意的中年人一直拿眼刀剐沐泽,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生意,像他这种代写书信的人,一般还会算卦,准确的说,他们的主业是算卦,帮人写信才是兼职。
沐泽收了摊,将桌椅抗在肩上,邱敏牵着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看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回到家里,沐泽将赚来的钱交到邱敏手中,表示养家的钱他已经赚了,现在该轮到邱敏下厨去做晚饭。邱敏对厨艺不擅长,但不看大的面子,还要看小的面子,沐泽可以让他挨饿,沐淽和沐清却不能饿。
她只好下厨去煮了白粥,再加上外面买来的包子和咸菜。
沐淽表示嫂嫂做的晚饭一点都不好吃,她不要吃。就连听话的沐清也只吃了小半碗,沐泽更是心里不平衡,他记得邱敏给沈仲景做过一荤一素的正常饭菜,怎么轮到他就只剩下白粥的待遇?
邱敏懒得理他们,爱吃就吃,不吃就滚,姐还不伺候了!
沐泽偷偷让小北将两个孩子带回行宫,明日白天再带过来,邱敏睁一眼闭一眼当没看见,只不过吃完晚饭后就将沐泽赶了出去,想住在她家里?没门!
第二天沐泽又去摆摊,邱敏照常跟去监督,奇怪的是经过一夜,隔壁那个被抢了生意的中年人不再拿眼刀剐沐泽,还很好心地过来提醒沐泽,信要八文钱一封,五文钱那是亏本生意。
邱敏逼问沐泽:“他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沐泽避开她的视线:“我哪知道。”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原因,昨晚小北去赔偿了中年人的损失,所以对方现在不但不讨厌沐泽,反倒很乐意他来抢生意,但这话可不能对邱敏说。
两个人各据一边,中年人算卦,沐泽写信,彼此相安无事。
早晨的生意清淡,一上午只有三个人来找沐泽写信,沐泽握着可怜巴巴的二十四枚铜钱,暗想照这个速度,他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纸笔的本钱?不行,他得换个营生!
时近中午,沐泽对邱敏的手艺提不起胃口,邱敏也不喜欢下厨,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到外面吃。至于摊位也不用收,让中年人帮忙看着。
沿着官河行走,河水两岸绿柳成荫,芳草萋萋,一艘艘画舫从河面畅行而过,荡起绿波涟漪。邱敏好奇地往画舫上看,隐约看见画舫上的嫖客是一群学子,看来是书院的学生集体出来嫖。果然是斯文败类,败类斯文,不过又想,在古代文人看来,狎妓是一种时尚,携妓出游是公认的风雅之事,就连杜甫那种穷困潦倒的诗人都找过女妓,还附庸风雅的写了诗为证。所以这帮人的行为,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倒也不能算错。
沐泽见邱敏往河上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画舫上风情万种的妓子朝着岸边的男人们招客,见沐泽这个衣裳华贵的翩翩少年郎看向她们,一众女妓立刻将红/袖招得更卖力了。
邱敏冷冷地扫了那只招蜂引蝶的货一眼,扭头就走。
沐泽急急忙忙追上去,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莫名其妙就遭了这场无妄之灾。
他走到邱敏身边小声解释:“刚才是你先看画舫,我才跟着看的。”
邱敏偏头不理会:“我说你什么了吗?”
沐泽心想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那才可怕。
官河沿岸酒馆、茶楼、商铺、民舍林立,邱敏要进酒馆,沐泽手上只有二十四文钱,根本就消费不起,为难之际只好问邱敏:“要不我把玉佩当了?”
邱敏不满:“说好了不能用宫里的钱。”
“就这一次。”他跟邱敏赔笑脸:“我不是怕饿着你吗?换的钱只用来吃这一顿饭。”
以前整日拽得二五八万,现在倒懂得伏低做小。邱敏也不是特别较真的人,看他可怜松了口放他一马:“那就这一次啊。”
这附近没有当铺,但有一家古玩珍宝轩,若是价值高的东西拿去卖,店家也会收。
邱敏随着沐泽进了店,看到店铺里的老板不由得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熟人:安慕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