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敏的声音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沐泽听出不对劲,几步走到邱敏床前,发现她满脸通红,显然是生病了。沐泽伸手在她额上一摸,好烫!她发烧了。
沐泽只觉得心底的一股暴戾之气顿时涌了上来!
他自小在深宫中长大,见多了栽赃陷害、落井下石、背后捅刀,这些宫女太监的种种下作手段他最清楚不过,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一个不好就能要了人的命!
七岁那年,他的母妃刚过世的那段时间,他悲痛之下生了一场重病。母妃身边忠诚的宫人都被林贵妃清洗干净,新来的宫人故意对他的病情隐瞒不报,他差点就病死。生死存亡关头,原本还是懵懵懂懂的他在那时候终于开了窍,带病偷偷出了寝宫,用母妃留下的首饰贿赂了一个扫地的低等太监,让他去找太后身边的海宁公公。
之后他被钱太后接往慈宁宫住了一段时间。
太后将那些隐瞒他病情的宫人全部杖毙,算是杀鸡儆猴给林贵妃看,从此以后林贵妃才收敛了许多,除了私下里搞些小动作恶心他,倒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可宫里明眼人都清楚,林贵妃不过是在等太后归天以后,再来索他性命。
要不是卢膳造反,林海升伏诛,他到现在都还在长安的深宫中埋没!
沐泽握紧邱敏烫得吓人的手,气得全身发抖:那群狗奴才竟然敢!
“来人!”沐泽几步走出邱敏的房间,对着门外一个扫地的太监大声喝道:“你过来!”
那小太监立刻放下手中的扫帚,疾步走到沐泽面前,只听沐泽道:“去把红玉和余同找来。”
小太监刚转身走了几步,又被沐泽叫住:“等等,再把重华宫里的所有太监宫女都召来!”
那小太监见沐泽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这位殿下暴怒,他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跑去找人。
沐泽转身回了邱敏床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柔软的白娟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邱敏把脑袋往被子缩了缩:“殿下,你离我远点,会过了病气给你。”
沐泽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那帮狗奴才故意将你的病情隐瞒?”
邱敏心想不好,沐泽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是我叫他们不要跟你说的。”
沐泽闻言更怒:“你叫他们不说他们就不说,到底这重华宫里,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邱敏张口结舌,她从未见过沐泽这般生气,她一直还当对方是孩子,可不知不觉中他已渐有了上位者的威严,邱敏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没多久,除了此刻不在重华宫中的栾安,红玉和余同连着一帮宫女太监,都被召至邱敏的房门口,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沐泽先吩咐余同:“拿本宫的牌子去母后那,就说我要召太医。”
余同抬头看了沐泽一眼,发现他额头上青了一块,又慌忙低下头,心想这次真是绝了,为了给个宫女请太医,殿下居然把自己的额头给弄伤了。
余同不敢多问,忙起身去请太医。
沐泽看着下面跪着的宫女,沉着脸问道:“邱敏生病,都有谁知道,给本宫站出来。”
念雪哭丧着脸第一个站了出来,接着还有一个替邱敏煎煮葱白汤的宫女也站了出来。红玉心下轻叹一声,从被叫到邱敏房门口起,她就知道今儿这事不能善了。皇长子殿下之所以把全重华宫的宫女太监叫来,是为了杀鸡儆猴立规矩,好叫下面的宫人知道两点:
一、从此以后若是邱敏有什么事,知情不报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二、这重华宫中无论大小事情都不能瞒他,就是邱敏也不可以。
她真是看走了眼,居然会觉得邱敏恃宠而骄已被主子厌弃。红玉垂首站出来道:“邱敏生病的事,她们两已经告诉过奴婢,是奴婢瞒下来没告诉殿下。”
沐泽道:“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红玉道:“奴婢这就去尚方司领二十板。”
沐泽指了一个小太监送她过去:“去吧,放你两日假。”
红玉跪下叩头,转身离开。
沐泽如寒冰般的眼神在剩下的人群中扫过,看得下面一群人个个不寒而栗。沐泽看了念雪一眼,“你留下,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跪着的一群人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念雪一脸战战兢兢,还以为沐泽要打她板子,却听沐泽道:“你进来,以后你专门服侍邱敏,她要有什么事,本宫唯你是问。”
屋外的动静邱敏都听到了,心里有些怪沐泽,他这样处罚红玉,任谁都会觉得红玉是被她害的,红玉在重华宫里的小宫女心中很有威望,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跟重华宫里的同事们好好相处?
沐泽看邱敏流了许多汗,吩咐念雪去烧点热水来给她喝。
他本想给她擦擦额上的汗,邱敏把头转向一边:“殿下,红玉姑姑好歹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您不该罚她。”
沐泽听她又用了“您”,觉得有些头疼,“母后派这些人来,是来服侍我的日常起居,而不是让他们来欺下瞒上。若我连一帮宫人都治不了,你觉得母后还会看得起我?”
邱敏把脸一偏,好吧,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以后还是少多嘴为妙,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沐泽看邱敏又不理他,一时又觉得烦躁起来,恰好念雪端了热水进来,沐泽一看那还冒着热气的水杯,怒道:“这么烫的水怎么给病人喝?”
念雪吓得两泡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因为屋里正好没了凉水,所以她这杯刚烧开的水,其实是准备放凉一些再给邱敏喝的……
邱敏忍不住替念雪说话:“这么点小事,你骂她作什么?”
沐泽道:“她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干脆送回母后那重新管教好了。”
念雪想死的心都有了,要是被送回去,等待她的结局只有一个——发配浣衣局。
邱敏看念雪哭得可怜,只好道:“念雪你先出去吧。”
念雪哪里敢动,拿眼神偷偷觑沐泽。
沐泽这才点头放人:“下去。”
念雪慌忙逃生而去。
邱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天真的以为沐泽是小孩子,但其实他在深宫中呆了十一年,这些管教下人的手段,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沐泽替邱敏拨开汗湿的额发:“你不懂,红玉是皇宫里的老人,就算你说过不用告诉我,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远比你更清楚。她今日不说,无非是觉得你失了势,她身为掌事姑姑,只要她摆出你已失势这个态度,下面一群跟风的奴才马上就会调转风向,很快你就会被他们作践得连骨头渣也不剩。”
邱敏转过视线看向沐泽,这里的生存法则不是她从前与人为善的那一套,何况今日沐泽把她推到所有宫人的对立面,用行动告诉她,以后她要在这里安全的活下去,只有依靠他的保护。亏她还担心他在这深宫中会吃亏,紧张兮兮地跟了进来。
现在她已经落到他手上了,后悔也没用。
邱敏抿了抿唇角,主动将脸凑近沐泽的手心,在上面蹭了蹭。
沐泽只觉的掌下的那片肌肤温热柔软,这几日心中的烦闷也在瞬间烟消云散。他忽然明白了这些时日他心底到底在渴望什么,原来他只是想邱敏主动跟他亲近一下。
他想,这算是和好了吧。
沐泽又同邱敏说了一会儿话,余同把太医请来了。
邱敏一看来人,居然是老熟人沈仲景,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仲景和邱敏对视一眼,接着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对着沐泽跪下。
沐泽道:“沈太医请起,先给邱敏看看。”
沈仲景早就看见沐泽额头上的那块淤青,但既然皇长子说要先给他的宫女看,他自然不会违逆。
他伸出两指搭在邱敏的脉上,邱敏觉得那手指冰凉,不怎么舒服,她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看向沈仲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邱敏看沈仲景,沈仲景其实也在看邱敏,自然将她眼中的不友好收进眼底。
沈仲景切完脉,又看了邱敏的舌苔,对沐泽汇报:“只是普通的风寒,臣开两日药,喝完就可痊愈。”
沐泽让沈仲景写下药方。沈仲景给邱敏看完,又替沐泽看了额上的淤青,沐泽的伤不重,擦点药就好,他正好有带膏药来,出门去向药童拿。
邱敏等沈仲景退下后,对沐泽道:“殿下,这沈御医太年轻,以后换个经验丰富的吧。”
沐泽道:“沈御医虽然年轻,但医术不错,之前我在野外落下的伤,不也是他看好的?”
邱敏知道沈仲景的医术不错,但她看对方不顺眼,当然要挑他毛病。邱敏道:“之前在宫外没得挑,现在进了宫,不是有更好的?”
沐泽摇头不肯:“沈家世代都是御医,我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是沈御医的父亲看好的。沈家从他祖父起,就一直在为皇祖母效力。”
邱敏明白过来,皇宫这种地方,选御医很重要,沈家是钱太后的人,不怕他们被林贵妃收买。她闭嘴不再多言,哪知她那句“不是有更好的”已被沈仲景听见。
这臭丫头居然敢嫌他的医术不好!
沈仲景的唇边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他走进室内,对沐泽说道:“殿下,刚才邱宫人那张药方,臣还想再加一味黄连进去。”
邱敏就算不懂医,也知道黄连有多苦,立刻反对:“刚才你不加,现在为何突然要加黄连!”分明是居心不良!
沈仲景一本正经:“黄连甚苦,之前臣怕姑娘不习惯那味道。但黄连清热解毒,散风止痛,实是一味治病良药,臣思来想去,觉得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能因苦而弃良方,之前是仲景疏忽了。”所以他决定给邱敏多加点黄连。
谎言!假话!邱敏才不相信,中药上有一些药是可以相互替代的,不一定非要用黄连,他这分明是故意陷害!
邱敏立刻道:“殿下,我觉得他刚才的药方就可以。”
沐泽没理会她,吩咐沈仲景:“你重新再写张药方。”
邱敏:“……”
殿下,你怎么可以听信小人谗言!
沐泽反而用大人教育小孩的语气劝告邱敏:“多吃点苦,病才能好的快。”
沈仲景用胜利者的眼神怜悯地看向邱敏:“殿下英明,邱宫人可千万不要辜负殿下的苦心。”
邱敏:“……”
沈仲景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