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有点可怜刘禅了。
这好像是自从上次看见他新丧父亲之后,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
后世对刘禅的评价,似乎都停留于一个轻信小人,误用谗臣的无能君王,那句“乐不思蜀”更是流传千年,民间甚至还有人戏称,他是被刘备在长坂坡摔傻了。
可我觉得,他是个太孤独,却又害怕孤独的人。
因为孤独,所以一直希望身边有人能给他温暖给他建议,但他忘记了,君王称孤道寡,本来就是极其孤独的。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爹一直不放心把权柄归还给他的原因,因为他远没有做好做一个孤家寡人的准备。
所以当蜀中四英先后离世之后,他渐渐开始相信王皓,听从王皓的建议,而导致了最终的蜀汉灭亡。
如果他身边能有个人……
我摇摇头,摒弃心里的这种想法。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此行果有所获。”他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朕也该回宫了。”
我行礼恭送,他背手而行,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头对我说:“灵兮,你以前说朕与你相见,非病即伤,如今见来,也非尽然。”
他说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
梨花廖落雪缤纷,边塞离人何相问。
梨花开,梨花落。
春去夏至,汉中常会有书信来,我爹的,我哥的,赵统的。
我娘给我爹回信时总是只说家中闲散趣事,我知道那是不希望我爹为家中的任何事操心劳神。
赵统给我的信倒是好兴致,每次都要中英文夹杂着写,他还说,他再不练习练习一定都忘了,秘密语言一定会就此绝种。有一次还在信封上把“亲启”两字用化学式h2来代替,还写了个气体符号,搞得送信人看了半天也不肯定这信是给我的。
七月的时候,我母亲临盆,产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信到汉中,我爹特意放下手中军务赶回来,并且极善解人意地遣赵统为他的护卫亲军之一,一同回到成都。
半年不见,他们两个都瘦了,也黑了,但是都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爹给孩子取名诸葛瞻,瞻者,前顾而远望也,并取字“思远”。听到我爹把孩子的表字也一并起了的时候,我母亲的脸色一滞,我也心中一顿。
一般来说,男孩的字都是在入学读书之后才取的,而我爹现在就给孩子取了字,等于是说,孩子读书之时他料定自己必不在身边。
孩子满月的时候,赵统来喝满月酒。他一个大男人,想抱孩子却一点都不会,我看了赶忙把我弟弟从他手里接过来,他甩甩手尴尬地说:“抱□□行,抱孩子实在是个技术活。”
我听了顺口就说:“那你以后怎么办。”
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不依不饶地在那里逗我,说:“只要有老婆大人教导,在下一定在所不辞,对了,这里没有计划生育,你想生几个?”
我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想得美吧。”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就留他在那里笑得一脸花痴似的。
满月酒之后,他们又要回汉中了,临行之前赵统告诉我,我哥到了汉中之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一开始是水土不服,后来可能是换季的时候不小心,又得了热风寒。我爹暗中派人给他诊治,但起色很慢。
赵统的意思我明白,我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去汉中,他叮嘱我说,要去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想办法来接我,我一个人去他会不放心。
不过其实他不需如此,因为当年秋天,蜀中的收成非常不错,汉中驻军也操练成型。我爹统计粮草储备和监察练兵之后,觉得北伐时机已经成熟,在当年的年底回到成都,并在第二年一开年就向刘禅上呈了那篇千古流传的《出师表》。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表书呈上之后,朝中有人提出异议,也有一部分人和刘禅之前的想法一样,曹魏不犯我境,何必劳师动众。但我爹坚持己见,加上刘禅也支持北伐,因此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我爹此次从成都启程至汉中时,我决定跟随前往,因此给家里留下书信一封,然后乔装打扮,混在军队当中,一起出了成都城。
在汉中见到赵统时,他倒是丝毫不意外,想来他早就料到,我此次一定会跟随前来。他建议我仍然去见我爹,让他知道我在军营当中。我有点犹豫,他跟我分析说,其一,我爹是三军主帅,他应该知道;其二,我爹知道的话,有些地方可以保护我,有利而无害;其三,如果我说自己是因为担心我哥而来的,我爹应该不会把我遣送回去。
都说近朱者赤,赵统如今也把我爹的心理把握得非常到位,以他的话来说,未来老丈人的心思怎么能不小心拿捏。于是我依照他说的去见我爹。
我爹刚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他倒没想到我一个女孩子家胆子那么大,而且一路上行军都没给人发现。虽然他仍然把我狠狠地责备了一番,但也如赵统所料,并没有把我遣送回去,反而还把我调到和我哥一个营帐,以方便我看顾我哥,平时我则作为勤杂兵,只进出他的营帐,并不参加练兵。这样我会被发现的可能就减到了最低。
三月小阳春,正是万物复苏之际,我爹提领十万人马,兵出汉中。他把我哥和赵统都暂且留在了汉中,总督补给粮草的押运,我自然也留了下来。
经过近两个月我的悉心调养,我哥的身体好了很多,初见他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精神也有些萎靡,现在虽然说不至于和之前在成都那样活蹦乱跳,但也恢复了大半。
看到他恢复的状况那么好,我感到非常高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也许有些事情是能够改变的呢。但每次我和赵统说这事的时候,他总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不怎么说话,我知道他的想法,可是我多么希望,他的想法是错的。
前方捷报频频,一路高奏凯歌。我爹先派赵云和邓芝率领一支军马以作疑兵,做出由斜□□攻郿城之势,自领主力出祁山进军。
魏国本以为刘备死后,蜀中短时期内不会再有战事,因此防守重点放在东吴,大军无法回援,对我爹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短时间内,陇右五郡之内就有南安、天水和安定三郡开城投降,造成曹魏朝廷惊恐非常。
前线捷战,后方也没闲着,我哥积极置备粮草,颇为繁忙。好在虽然人比较辛苦,工作进展还顺利,不久之后,补给粮草就基本准备完成,就待隔日装载上车,押运上路。
为要出发去前线这事,我好一阵兴奋,虽然说我知道这次出兵的最终结果,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想看前线的战火烽烟,还有魏国天水守将姜维听说已经投降我爹,我很想去看看这个在军事上继承我爹衣钵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哥看我这么兴奋,感到非常头疼,他本来不想带我上路,但赵统也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在军营里,觉得还是带在身边好点。而且我也以我哥的身体还需要调养为理由,死皮赖脸地要跟去。我哥被我缠得没办法,只能答应带我一起去。
我哥一脸无奈地看着赵统说,“一个女孩家对打打杀杀如此着迷,赵兄,我也真同情你。”
我虎着脸:“喂,乔兄,有这么说你妹妹的吗?而且我就站在这里。”
赵统则过来揽住我的腰,对我哥说:“乔兄,可别把兮儿给气走了,我可和你没完啊。”
然后我们两个就在那里看着我哥似是欣羡,似是安慰地继续摇头。我想他也是为我高兴的吧,只是不知道我们两个这样会不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兴奋得很晚都没睡。之前的南征我没能去成,这次总算能去北伐第一线了。我睡在营帐里的床铺上一个劲地翻来覆去,后来觉得那样会吵醒其他人,于是便翻身起来,去营帐外面散步。
除了一些执勤的兵士,营帐外并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巡逻兵路过,看到我在外面游荡,会问一下口令。
夜色如洗,空气中有几分清冷的气息,让人感觉格外精神振奋。我本来没有什么目的性地四处走走,没想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堆放粮草的营帐附近。
我兀自笑笑,没想到潜意识地就会往这个地方走过来,看来我的确是太亢奋了一点,刚想回头往回走,却突然之间听到粮营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