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准备好了么?”
“一切就绪,大人!”
“哎呀,这蚕丝软垫上怎么绣的是千层芍药呀?快快快,换一个!怎么也要鸳鸯骈游、凤凰于飞一类,再不济牡丹合欢也行!”
“花轿挑夫怎么少了一个?”
“你们还在这里闲打牙?眼尖的快去找活干!”
……
只觉得外面吵得很,闹得阿绿心发慌。
她静坐在这红酸枝雕花围子床上,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与其说是静坐,不如说是被那个会点法术的道人掐了定身决,除了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剩下部位想动也动弹不得。
不让动,这对一个寻常的八岁小姑娘来说,实在是扼杀天性之举。
但是,她不是寻常的八岁小姑娘。
城里其他人不这么觉得,甚至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不这么觉得了。
阿绿,你不是寻常小姑娘,你是妖孽。你生下来就不是为了幸福安乐活下去,而是会惑乱人间的妖孽。一个妖孽,是会惹怒山神的,所以这几年天降大旱,收成极差。一个妖孽,是不该活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的。
所以,为了平息山神的怒火,为了这个城的风调雨顺,你必须以死谢罪。
真是,可笑。
如果无法活着,为何让我降生?如果真的有神明,为何不带我离开这个伤心地,却要让我死去?
偶尔看着铜镜,她时常想,明明都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有鼻子有嘴巴的物种,为何偏偏只有自己能听得懂兽语?为何偏偏只有自己身体里有两颗心脏?她不懂所谓等级观念,却以另一种方式,早早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是有不可逾越的区别的。
坐了这好些时间,阿绿觉得肚子饿了,她抬头看着米色的油纸窗上倒映出来的来来往往的人影,明明是在举办她的葬礼,可偏偏搞得像是什么喜事似的。她想开口,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轻轻晃动头上的珍珠凤冠,发出玲玎的脆响。可是这点声音太微弱了,一下子就被淹没在屋外的人声鼎沸里,她又不敢使劲晃,害怕这几斤重的掉下来,折了脖子。
她能忍得住父母辞世的悲痛,因为那时还小,不懂生离死别。她能忍得住别人的非议白眼,因为她那时还小,不懂人间冷暖。但是她忍不住饥饿,那种前胸贴后背的冰凉感,真的,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了。
“不好啦!库房走水啦——”
闻声,阿绿蓦地抬头,她压根连拔腿跑的念头都没有,甚至一瞬间有过希望这火能烧到这里来,把所有人,连同自己,都烧成灰烬。
“还傻愣着干嘛呐!快去救火!”
只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倒像是隔壁家的顾青山。阿绿好奇地张望着,果不其然,门前把守的人都被叫去,只见一青色短衣面容干净的少年推门而进,提着双层食盒。
青山看到阿绿先是一愣,他似是被她这般华丽的打扮惊艳到了,复尔苦笑着说道:“我们阿绿今天……真好看。”见阿绿委屈地张着小嘴,却一声不吭,也不动弹,他似是知道了什么,愠怒道:“他们竟然这样对你!”语罢,立刻走上前,掐起无名指,口中念念有词,朝阿绿吹了一口气儿。
感觉身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阿绿也不管这华丽冰冷的凤冠霞帔,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青山,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温暖。她想哭,却极其冷静:“是你放的火,对不对?”
青山笑着默认。拍着她的后背,动作之温柔,犹如绵绵细水。他低声道:“阿绿乖阿绿乖——”
自从三岁父母相继逝世,顾家不顾闲言碎语收养了阿绿这个孩子,虽然算不上视如己出,可也是有吃有住,一天天看着长大的。顾青山也是对这个多来的妹妹关怀备至,妥善照顾。顾青山十六岁上山求道学法时,父母突然暴毙,他只好半途而废回城处理父母后事,从此就只剩他们两人兄妹相依。他自然明白,这个妹妹不是凡人,但学了道法的他也明白得很,她绝不是妖孽。
“好了,别哭了。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你一定饿了对不对?快吃吧!”
说着,青山打开食盒,简单的醋溜土豆丝和烧鸡块却让阿绿两眼发光,涎水直流。她开心地拍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小虎牙。
她确实和寻常八岁幼女不同,她听得懂深山里三青鸟的对话,能在午夜梦回时感受到小小的身躯里有两颗心脏在此起彼伏跳动。可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不同?
思来想去,不同只能不同在世人的态度。他们觉得她有异常人,所以就要和常人区别对待,可殊不知,她天性尚在,依然活泼烂漫,真的只是个小女孩而已,而已啊。
两人无话,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阿绿咀嚼食物的声音,许久,她才开口说道:“青山哥哥,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我,都是要将死的人了。”
闻言,青山宛然一笑,心疼地说道:“傻瓜,你怎么会死呢?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阿绿把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听到青山的话后,她动作停滞住了。鸡肉放在嘴里烫得很,却忘记了嚼,也不舍得吐出来。在人们都在议论要把她献给山神的时候,青山就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最后还是被县老爷抓回来,一顿好打。
阿绿像是斟酌了很久,她徐徐抬起小脸望着青山,问道:“真的可以逃得走吗?”虽然五官没有张开,但是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若是长大定是惊艳四方的美人儿。
青山吸了吸鼻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安心地拍了两下阿绿的手,说道:“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