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方他妈在他六岁之前就被掉了包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一位,说不定就是当年杀害齐方他妈的凶手。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看齐方,却并没有要眼红起来的意思。他右手按着自个的锁骨,扯开嘴角龇了一下牙。那个假扮他妈的人隔老远看着他,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被块黑布衬得有些阴森。先前我还以为,脸上戴黑布的都是僵尸。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至少那个假扮齐方他妈的人,就还是活生生的。她刚才管那白煞叫“小钱”,我怎么记得,齐方他家的狗也叫这个名。所以说白煞就是当时的那条狗?它如今这模样,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齐方他妈站住的地方,其他几道围拢过来的黑影,也纷纷都停下了。看样子齐方他妈像是他们当中挑头的那个,没她的命令,其他人暂时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是齐方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对面假扮齐方他妈的女人没吭气,撇开蹲在她脚边的白煞,向平台上走了一步。她这一步对我和齐方应该构不成威胁,但齐方还是回头提醒了我一声要小心。我点了点头,仔细观察齐方他妈的一举一动。她停下来后叹了口气,叫了齐方一声,说:“你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别来?”这回轮到齐方不吭气了,我看他的背影,好像稍微有点晃。齐方他妈接着又叹气,说我养了你十几年。我想过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会离开我,但却从来没想过,你长大有出息了,会再走上报仇这条路。这次就算是我选择不来找你,将来等有机会的时候,你也一样会回去找我。这条路就没有个头,除非是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先死了……
她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一只手举过肩,凭空就是一划。这个手势我简直太熟悉了,齐方每次召唤僵尸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起手也都是这一式。果然齐方他妈手一落下去,四面伏着的那些个黑影子,便一股脑地扑了上来。齐方半步都没退后,掏黄纸叠了好几个三角,啪一声像甩二踢脚似的甩了出去。要论杀伤力,那些纸折的三角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但其中所藏的方术法式,却能在瞬间燃起一个火圈,把我和齐方拦在中央。火是至阳之物,僵尸不得不避。趁黑影四下散开之际,齐方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说,叫我别花力气和那些僵尸缠斗。他给出来的理由也简单,说是打起来,我根本就不是对手。我说那我干什么,总不能撤到一边,光给你加油鼓劲吧。齐方伸手去指周遭几道黑影,让我从他们当中,把他妈给找出来。他说这么多的僵尸里混进去一个施法者,摆的其实是他们齐家的一个斗尸大阵。凡是阵法必定都有阵眼,在这个阵里,最易攻破的便是其中那个施法者。
听到这我还不是完全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但随着火圈熄灭,原本散开的黑影又再围了上来。齐方也再没空搭理我,掐了个指诀,脚踩七星步便迎了上去。他抵挡的非常敷衍,看得出来,只是为了把那个所谓的斗尸大阵,稳在亲水平台最靠南端的角落里。然后一道符文送出,被齐方分出去埋伏在教学楼里的援兵,终于也都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那只强悍无比的游尸便在其中,轮到他登场的那一刻,居然是从食堂三层楼高的房顶上一跃而下。那个位置就连我都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上来,黑影们的阵型顿时就被冲散了。正在这时候,始终游走在平台外围的白煞,也像得了感应一般,咧开脸上的大缝扑咬了上来。它的作用似乎就是为了克制齐方的僵尸,尤其是那一只游尸。白煞和游尸,在动作上谁也没有输给谁。但要说智力,明显还是游尸略高一筹。几个回合下来,游尸只一个临时变线,就把咬住他不放的白煞给甩开了。他回头又再冲了一次阵,捎带着把齐方的位置往外推了推。
齐方这一动,和我的距离顿时便拉开了。整个冲突都是以他为中心的,这下也都跟着挪了过去。我周围突然空了出来,感觉就像是被单独孤立到了一边。我回头再去看齐方,只见他在无数黑影当中穿插着,有时甚至连身形都瞧不清楚。之前我还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要让我找阵眼。按理说他对这个阵法更熟悉,一旦应对下来,应该什么虚实变化都了然于心才对。此时一看我才发现,齐方那头的情形,说是全面落入下风都不过分。他操纵的僵尸完全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章法可言。相比之下,在那个什么斗尸大阵里,每一条黑影的进退,却都像是在服从于一个统一的指令。这就好像是一群临时拉起来的街头流氓,和一帮正规警察之间的对抗。齐方尽最大努力也就只能堪堪保住命,要再让他分心出来找破阵的法子,压根就不可能。
所以这个事还得我来,而我现在的处境,也刚好能看清整个混战的局面。瞧了一会儿,我只觉得那些拿黑布遮脸的人影里,有一条显得特别的轻。它脚后跟几乎没着过地,一举一动都跟飘似的。再看其他几条黑影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至少脚步落地的时候,能明显地看出来分量。想到这儿我已经基本确定,那条轻飘飘的人影应该就是假扮齐方他妈的那个女人。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对付她,进而去破她那个看起来几乎是密不透风的斗尸大阵。要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想问问齐方。可这会儿我们离的太远,他出来或是我进去,都不大方便。我想了一阵,打定主意迈开步子,开始沿外缘凑近那片混战的区域。那斗尸大阵说是个阵但其实时刻都在变,我不敢太声张,怕引起注意,被周围的僵尸围殴。
我就这么悄悄地保持距离绕进绕出,在无比混乱的局势中伺机而动。期间不是没有僵尸调转矛头来对付我,打得过我就招架,打不过撒腿就跑。我又怕把人跟丢了,两个眼睛,一刻不停地钉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终于被我逮着个机会,那人为了躲避游尸的冲撞,忽一下闪到了我跟前。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出手了,飞快地拽住对方一条胳膊,又拿手去压它的肘关节。这时候我突然感觉手里一轻,刚被我抓住的那条胳膊,转瞬功夫,居然就只剩下一条空袖子我一万个想不明白,那人影难不成还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要不然它这胳膊上哪去了?刚才那一下,我可是抓得实实在在的。还没等我想明白呢,面前忽然又腾起来一阵黑烟。黑烟发出嗡嗡的响声,我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大团会飞的虫子。每只虫子大概就针尖那么大小,长着类似蚊子一般的口器。那虫子我也不陌生,当初去齐家的时候,我和我哥就已经吃过它一次亏了。我还记得那虫子是叫尸蛊,齐心说,这种虫见不得活人。想到这我立马向后撤,那一大团虫子,哗一声擦着我的鼻头飞了过去。扑空之后群虫并没有再追我,而是掉头俯冲,钻进了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衣服底下。
我看的发蒙,只见成群的尸蛊,全都隐没在那条轻飘飘的人影身上。然后它凭空消失了的胳膊便又回来了,看起来依旧是人模人样的。我心说那虫子是成精了还是怎么地,见那条人影想要退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事情发展到这儿局势又是一变,我没能再靠近那条人影,便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另外一条黑影给抱住了。抱住我的黑影把我往旁推,我整个人一踉跄,一脑袋撞上个人。那人叫了一声什么,挥着膀子就要把我推开。他的手碰到了我身上,但我却感觉,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推反把他自个给推倒了,一屁股坐地上,就势还滚了个圈。我知道那是齐方,想开口叫他,忽然又被人从背后给扯住了。只听呲啦一声响,我身上唯一一件单衣,硬是被那人撕成了两截。
衣服没了,皮肤暴露出来。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扯我那人在我身后,进而又贴身上来,在我腰眼上使劲捅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开始时一阵钻心的疼,接着便感觉周身奇痒无比,好像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正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那种感觉根本没法形容,我挣扎着反抗着,背过手去,拼命把扯我那人往地上摔。那人貌似是没打算跟我死磕,一见我有了反击的意图,立马便抽身离开了。我喘了两大口气,再一抬头,只见刚才退走了的那条轻飘飘的人影,此时居然又绕了回来。它原本就没有多重,这时候看,那动作简直就跟飞似得。我来不及躲,看它在半道上身形一变。一个好端端的人形垮了下去,从它袖口领口里,扑腾出一大股黑烟。黑烟里全都是尸蛊,呼啦一下,直冲我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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