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窗户高,窗户上边的窟窿,就更高了。我像平常那样站着根本就看不见,站起来又蹦跶了两下,才终于看清那个黑漆漆的窟窿。那窟窿说起来并不大,洞口约莫只有脸盘大小。我只看见我哥爬上去,至于他是怎么从窟窿口挤出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地坐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计算时间。窗台那边我不敢再靠近,突然一下起了心,想顺着楼梯下楼去看看。楼下是什么情形我哥没跟我提起过,听动静,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一边这么想我一边就站了起来,蹑手蹑脚摸到了楼梯口。我先探头往里看了看,确定楼梯上没有异常情况。接着才把脚踩上去,留意脚底下不发出半点的声音。那楼梯一共是九级,走到底之后,就到了这栋房子的一楼。
一楼构造和二楼一样,只是没有门窗,四四方方跟个密室似的。我好奇刚才给我哥送帽子的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沿着墙,慢慢地走了一圈。走完这圈之后一抬头,我就看见我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目光向下正在看着我。我心说回来的好快啊,赶紧迎着他上了楼,问他外头的情况怎么样?我哥看样子也没什么收获,周身疲惫地坐下,比划说还是得等天黑。他的话才刚说完,紧跟着就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破。爆炸声离我们非常近,一时之间,窗外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屁股从地上弹起来,半蹲着看那火光暗下去。我自然也知道,枉死城里时不时的就会有炽焰爆发,但这么突然来一下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相比之下我哥的反应就小多了,坐着不动,一只手托着那顶纸帽子。
我们这有两个人,纸帽子却只有一顶。我知道我哥在想什么,他肯定又在琢磨,是不是该把帽子让给我。我心底里暗下决心,即便是我哥把帽子给我,我也要留下来陪他。他不走我就不走,俩人一起在这等着被炼化。想着想着我耳边又是一声巨响,窗户外边,也又是一道火光闪现。我有点纳闷,想起刚才我留在屋里等我哥的时候,外头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热闹?那些突然爆燃起来的炽焰,是被什么东西触发了吗?我把我的疑问都写进我哥手里面,让他趁着有空,给我解释解释。我哥正在进行的思考就这么被我给打断了,一下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等他把我写的字都看明白,眉头皱了一皱,给我写了“时辰”两个字。他的意思是炽焰的出现和时辰有关,过了这个时辰,这里天就该黑了。
我于是耐心等着,听外边传来的爆炸声,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火焰的光芒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亮了,感觉像是有一大片无比浓重的黑暗,正慢慢地降临在我们头顶上。就在这时我哥突然站起来,戴了帽子跟我说:“差不多是时候出去了。”我来这之前就没有穿上衣,我哥叫我转过去,在我后背上捣鼓了一阵子。光有魂魄没有肉身的感觉很奇怪,首先一点,是身体的触觉变得非常差。我哥在我背上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心里面不停的想,不会是给我刺了个精忠报国吧?直等我哥说了声好了,我才把腰背挺起来转过去。我哥接着又告诉我,入夜以后的枉死城,充斥着各类亡灵和灵兽。唯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那便是外面大街上的镇魂眼,天黑后会自动闭上。没有了镇魂眼,我们被发现的几率便不会太大,也只有在这段时间,我们能走在大街上。我哥的打算是先带着我从他上回逃跑的路线走,要不出意外的话,在镇魂眼再次睁开之前,我们能赶到下一个藏身点。但所谓的“不出意外”只是最理想的一种情况,我哥说,就连他也不知道,枉死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哥说到最后语气变得非常沉重,我不由得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我告诉我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他在一块。我哥再没什么别的话,打头先蹿上了窗户上方的黑窟窿。我没有他那样的身手,老老实实沿着窗台爬上去。上去以后,我哥已经从窟窿里钻到了外边。他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从窟窿里一把把我拉了出去。我只听见耳边嗖的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出来了。我哥正贴着外墙站着,拽我的那只手反过来又扶着我。他确定我自己能够站稳,便一个纵身,跳到了路面上。这一跳落点很巧,因为就在我哥脚边还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大坑。坑里的巨眼果然已经闭上,看上去,跟个鼓起来的巨大花苞似的。
我哥落地以后,转身朝上向我挥了挥手。他示意我先不要动,他自己跑出去一段路又拐了个弯,从我看不见的地方,拖来一块木板架在了大坑边上。这样一来我落脚的区域便扩大了,但是从二楼跳下去,能够落在什么地方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吞了口唾沫向下一跳,还是差一点就掉进坑里。多亏我哥在旁边,一把把我给捞了回来。他也不给我时间喘气,将横在地上的木板扛起来扭头就跑。我起初还在想要那木板有什么用,跑到后来才发现,好多过不去的坑,都得靠那块板子架出一条路来。踩在板子上看着脚底那一颗颗巨大的镇魂眼,心情就跟踩在刀刃上差不多。我一边要跟紧了我哥一边还要看路,跑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我哥的脚后跟。跑了一阵我哥突然就停了下来,脚后跟一转,变成和我面对面站着。
我也赶紧刹车停下,看见我哥又把那顶纸帽子扣上了。画了笑脸的那一面正对着前方,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齐眉。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叫我一会儿别出声,他做什么也别觉得奇怪。我光听他说这话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被我哥背缚双手,押着走到了前面路口。一出路口我顿时一惊,只见这条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人影。那些人影都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在走,而是被脖子上套着的一条铁链子,拖来拽去像牲口一样赶着走。所有的铁链都在一个人手里抓着,那人的身形也尤其高大,隔着老远就能一眼看见。只是我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样,他头上套了个麻袋套,麻袋套上又扎了七支小黄旗。旗上的字我就更不可能认识了,眼看着那套头怪人,把他手下几十号人往一条窄巷子里赶。第一个人进去以后就是一声惨叫,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惨叫声响起来连绵不绝,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一声一声透着股撕心裂肺的绝望,就好像人被活剐了似得,叫人听了都忍不住难受。我看我哥霎时变了脸色,上牙死死地咬在下嘴唇上。他什么也不说,只管押着我,趁那套头怪人还没从巷子里出来,疾疾地想要通过眼前这条路。走到一多半的时候,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拖拽铁链子的声音。我想回头去看,被我哥制止,反而又加快脚步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候拖拽的声音也忽然逼近,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那个套头怪人追了上来,还抡起铁链子砸在了地上。我偷偷看向我哥,只见他一咬牙,飞起一脚踹在了我膝盖窝上。我被他踹的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我哥又把我头按在地上,中间只有个脊背还高高拱着。我背上的东西露了出来,比精忠报国还好使,那套头怪人就看了一眼,立马朝相反的方向撤走了。
逃过一劫,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哥却并不显得高兴,还是眉头紧锁,看着脸也好像更白了。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四下里看了一圈。眼前这条路比我们之前走过的都要阔气,地上也没有多少坑坑巴巴的。我抬腿就想从路这头跑到路那头,我哥拽住我,指着刚才那几十号人发出惨叫的小巷子说,往那边走。他说完一马当先就朝那边过去了,我不知道他的用意,迫于不能开口说话的规则,又没办法问。于是颠颠地也只能跟过去,到巷子口一看,我的三魂七魄差点都吓没了。那巷子里哪有路,就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血池子。血池里臭气熏天,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我示意我哥是不是真得从这儿走?我哥点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走大路的话,像刚才那种事会碰上更多。我们没法完全应付,走这儿会安全些。”他说完立刻把帽子摘了,折了几折,咬在嘴里。接着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血池子当中,一经搅动,池里的味儿就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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