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有可能是荣麟利用了荣妙言。
小郡主正是如花似玉且单纯懵懂的年纪,被人利用也很正常,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可女孩子家规矩多,防范严,且摄政王荣威心知肚明有人要对付他,极有可能会从他的女儿入手,这样一来反倒会提前防范于未然。
却未料,最终使得荣威满盘皆输的人会是他的儿子荣钰。
若不是荣麟亲口说出来,纵使夜红绫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往一个十几岁少年身上去想。
而甘尘甘公子,更是让她意想不到。
帝师。
多尊贵的一个身份,荣耀满身,风华绝世。
今世却成了凭栏阁的头牌。
身份上简直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那场少年天子跟摄政王之间的争斗确实是我赢了,却赢得并不光彩,代价是夜夜梦魇,伴随着无边地狱般的悔恨折磨,让我生不如死。”
荣麟的声音听着沉寂,眼神寂然落寞,伴随着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以及对未来的些许茫然,“朕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想他,思念磨人,悔恨也在每日每夜地折磨着我,让我感到绝望。
哪怕掌权在手,哪怕君临天下,满朝文武都臣服在脚边,也再也寻不见当初的快乐……”坐在龙椅上的岁月太独孤了。
高处不胜寒。
那寒凉刺骨的滋味日夜伴随着他,侵入肌骨,让他常常于午夜梦回之时惊醒,醒来之后一声的冷汗,痛苦,思念,忏悔……大殿空旷,唯有无边无际的孤寂包围着他。
“所以后来,你才付出代价换来了你和他的重生?”
夜红绫皱眉,“那么甘尘是怎么死的?”
荣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自裁。”
自裁?
夜红绫眉头皱得深了些。
荣麟望着殿外,漆黑清澈的眸心透着冰凌般的色泽:“甘尘教导荣钰功课,荣钰一天天依恋他,除了甘太傅博学儒雅以及容貌惊人之外,也是因为朕派人在荣钰说尽甘尘的好话,用了一些手段……”什么手段呢?
自然是对小孩子管用的手段。
书院里授课的夫子大多是严厉且一丝不苟的,但甘尘不一样,他除了学识渊博,风度翩翩之外,还诙谐幽默,对小孩子特别有耐心,没有一点富家贵公子的架子,更没有文人学士都有的傲气。
他这个人,不管男女,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只是单纯地喜欢跟他相处,喜欢听他授课,喜欢他讲的人生道理,喜欢他的为人处世原则,喜欢他的君子风度。
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魔力,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依恋他,倾慕他,以仰望的态度跟他平等地相处。
可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纵然所有人都喜欢他,可这样的喜欢还不足以让人对他付出一切——因为甘尘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可荣麟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呢?
他会派心腹去告诉荣钰,甘尘过得并不如表面上这么风光,他其实身不由己,所有人前的风光都是用某些不为人知的代价换来的,并且会在恰好的时间制造出一些人为的意外,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荣钰知道甘太傅其实是个可怜的人。
时间久了,荣钰慢慢的就真的相信了。
当原本的仰慕和敬佩中掺杂一些其他的感情,比如对他处境的心疼,比如对伤害他的人的愤恨,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感情只会一天天加深,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发展的顺利程度超乎我的意料。”
荣麟悲哀地笑笑,“其实当时朕年纪也不大完美的算计?
便是利用感情做筹码这一点把戏都玩得无比,拙劣得可笑,可事实上却真的成功了,让我觉得庆幸又得意。”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计划?
当初这样的方式连自己都觉得幼稚,只是甘尘早已洞察到了我的意图,所以才将计就计,时不时在自己胳膊上或者脖子上、脸上弄一些伤痕出来,荣钰看到那些伤痕,便越发相信甘尘在受着不为人知的委屈和折磨。”
夜红绫听到这里,眉眼不由深了深。
所以甘尘其实是心甘情愿被荣麟算计和利用的?
“在这种心疼之下,荣钰对甘尘的感情越来越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点长大,如此才能保护他的太傅,看,多么伟大而纯粹的愿望?
相比之下,我这个始作俑者当真是卑劣又无耻得可笑。”
荣麟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痒意,唇角自嘲的弧度越发深了些,“所以尽管后来赢了荣威,我也没感觉到丝毫赢家该有的得意。”
说到这里,他还是没有说出甘尘究竟为何自裁。
也许,这才是他心里最难以启齿的一道伤痕,也是他短暂的那几年帝王生涯最让他悔恨却无法挽回的错事。
“我十六岁那一年,帝位其实已经坐稳了,但摄政王的存在依然如眼中钉肉中刺,让我无法安心。
利用荣钰的计划曾让人产生心虚敢,可为了能顺利铲除摄政王,我不到底是没有收手。”
“十几岁孩子正是冲动充满血性的年纪,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当荣钰不知第多少次看到甘尘手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时,终于找到了我,质问我为何要那么对待太傅?
说甘太傅对我那么好,我这样的行为简直畜生不如。”
荣麟低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我的确畜生不如。
虽然那时候我并没有真的对太傅做些什么,那些伤痕也不是我直接造成的,可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任由太傅为了我而去欺骗荣钰,我利用了太傅,利用得很彻底……”“当荣钰找上我,很生气很愤怒地问我究竟如何才能放过太傅时,我跟他提了一个条件。”
直到现在,荣麟也忘不了当初那一幕。
每每当往事想起,当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都一次次见证了他的愚蠢、龌龊和冷酷自私。
“不过一个低贱的娈宠,你想要的话就赏给你何妨?”
他在荣钰面前如此说道,“不过,你需要答应朕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