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圣帝都距离昆仑山三千里地,最强悍的武者骑最快的马,沿途及时更换马匹,昼夜不停地飞奔赶路,也许三日时间就可以抵达。
可若是撤下马匹,只用两条腿走过去,三千里地需要走多久?
若是跪行而去呢?
沿途道路通畅,平坦的道路没什么阻碍,甚至夜红绫也完全相信,作为一国储君,就算他犯傻犯蠢,做出让臣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身边也定不乏大批侍卫沿途保护。
食水不会短缺,因为没有人能不吃不喝超过七日,况且空腹更容易体力不支——可纵然如此,**凡躯跪行三千里路,撇开尊严和傲骨不谈,单是两条腿生生磨破之后所需要承受的疼痛,也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八月二十清晨,两匹马停在昆仑山脚下,夜红绫抬头望着前面高而险峭的山峦起伏,久久没有说话。
“爱妃。”容修策马到她身边,语气温和,“要上山看看吗?”
上山?
夜红绫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想去打扰神仙的清静。”
容修闻言一静,随即扬唇浅笑:“爱妃相信这山上有神灵?”
“为何不信?”夜红绫偏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事实已经证明这里的确是一座神山,不是吗?”
信与不信,其实并不重要。
但夜红绫心里清楚,凭她一介凡人之力总不可能做到逆天改命,而倘若没有神灵,他前世所做的一切又是感动了谁,才换来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容修默然。
两人沉默伫立山前,过了很久,夜红绫却突然下马。
“爱妃?”容修转眸看她,随即也跟着下马,“爱妃可是累了?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夜红绫摇头,徒步往山上走去。
容修有些意外,却什么也没说话,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沿着曲折的山路往上走去。
昆仑山在世人眼中是神秘莫测的,山高万丈,峡谷险峰,崎岖难行,山上常年杳无人烟。
除了南圣三年一次的祈福大典会在山上举办,其他时候这里不会有人来,一是因为对神灵的敬畏,二是因为山上丛林密集,山路幽深,山上常年云雾缭绕,前任大祭司曾在山上设下阵法,并严令禁止南圣子民上山,也是为了防止行人在山上迷路。
不过这点险峻程度难不住夜红绫和容修。
穿过一条长长的通幽小径,眼前草木扶疏,山路两旁林立着高可参天的大树,密密的树干枝叶遮住光线,细碎的光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在眼前形成斑驳的光景。
谁都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段。
夜红绫忽然开口:“膝盖疼吗?”
膝盖?
容修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温雅浅笑:“不疼。”
夜红绫沉默地看着他。
“真的不疼。”容修重复,似是在安抚,“心里想着比疼痛更重要的事情,身体上的疼痛便会被忽略。”
况且当初他心如死灰,几乎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上了昆仑山,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疼不疼?
“是吗?”夜红绫收回视线,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我想试试。”
什么?
容修怔住,随即脸色微变:“爱妃?”
“跪行三千里我大概做不到,不过,”夜红绫目光落在眼前铺满碎石的小径上,“这点路程应该还可以。”
容修神色猝变:“不行!”
话音刚落,夜红绫双膝已经落了地,她的嗓音听起来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波动:“容修,你知道吗?本宫虽是女子,可骨头却比男人还硬。即便是出身在动辄需要下跪行礼的宫廷里,从小到大,记忆中本宫却只跪过一次——是在母妃去世的时候。那时候本宫还小,可天生感情淡薄,已经忘记当时是否难过,可母妃生了我,我该跪她。”
说着,她试着抬起膝盖往前走了一步,感觉并不舒服,石子磕得膝盖生疼,但对她来说,这点疼痛并不算什么。
她觉得可以走完这段路程。
“这次跪,本宫不是跪任何人,也不是跪神灵,只是想找找你曾经承受过的滋味。”夜红绫道,“本宫想知道,人的承受极限在哪里。”
容修不许。
他直接在她面前跪下,以身体阻挡了她的去路,声音低沉而充满着压抑的情感:“爱妃。”
夜红绫抬眸,跟他四目相对。
“我们回去。”容修抿唇,“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爱妃要体会什么?再者那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吗?”夜红绫问他,“那你告诉我,梦中有没有体会到疼痛滋味?”
容修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嗯。”
膝盖被磨破,鲜血淋漓,留下一路血迹,疼到钻心刺骨,疼到几乎麻木,疼到两条腿僵硬滞涩几乎抬不起来,不分昼夜的跪行而来,疼痛和疲惫几乎将他淹没。
可为了换得心爱姑娘能够重活一次,所有的折磨都可以被忽略,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
但他能忍,却不代表要让她也体会这种滋味。
况且也没必要。
“听在耳朵里的东西,远远没有自己亲身感受来得深刻。”夜红绫语气淡淡,“如果我也体会了这种滋味,说不定就因为感动而以身相许了。”
如果不是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着冷淡,容修会以为她在说笑。
不过不管是不是说笑,他都不打算以这种方式让她以身相许。
“还是我以身相许吧。”绫墨抵着她的额头,嗓音软得不行,“主人若真心疼我,余生只负责宠我就行,往死里宠的那种。”
夜红绫默然片刻:“容修,我们成亲吧。”
“好啊,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什么?”容修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震,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女子,“主人说真的?”
夜红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此生还能嫁给别人吗?”
容修答得毫不迟疑:“当然不能。”
顿了顿,“但主人可以娶别人,我……我不介意的。”
夜红绫忍不住嘴角一抽,“真不介意?”
“反正都是个名分,没什么好介意的。”容修如此说道,“当成花瓶字画一般,摆在宫里纯欣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