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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二回 顺天府二次升堂(1 / 1)

施清如到得司药局,就见常太医与罗异都早到了,正带着二十个储备司医司药各司其职。

她先见过常太医后,便带着药箱,先去了仁寿殿。

太后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大好,施清如进去时,她正闭着眼睛由段嬷嬷揉太阳穴。

施清如既见着了,行礼问安后,少不得要问太后这是怎么了,“……太后娘娘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太后叹道:“可不是没睡好么,这年纪一大了,就是容易走困,以后宫里再有大宴,哀家能不列席的,还是不要列席了,省得弄得自己也累,大家也拘谨。”

本来太后还以为,中秋这样的大节,隆庆帝总要在她面前多承欢一阵,毕竟当着那么多王公朝臣的面儿,她也好趁机为福宁郡主说几句好话,勾起隆庆帝心里的姐弟之情来,那就算昨夜不能复了福宁郡主的长公主之位,以后要复位,势必也要容易多了。

可惜隆庆帝却只敬了她一杯酒,应景儿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先回乾元殿了。

不但让她的计划落空,还让她觉得儿子心里已经一点都没有她了;偏心爱的外孙女待大宴散了后,也回了郡主府去。

昨夜看似那样烈火烹油般的热闹与喜庆,到头来竟全是别人的,她一个本该儿孙都承欢膝下,人月两圆的老人,到头来竟只能一个人赏月、吃月饼,真是想起来都觉得冷清孤寂,晚间能睡好就怪了。

施清如笑道:“太后娘娘要是不列席,无论什么大宴,可就都热闹不起来了。那您今儿还要施针么?若今日不施,明儿不施也是一样的。”

太后摆摆手,“不说等明儿,就今儿吧。哀家之前可说了重阳节想登高的,这中秋一过,重阳就在眼前了,哀家可不想到头来功亏一篑,又得等明年才能一偿夙愿了。”

施清如笑应道:“那就请段嬷嬷服侍太后娘娘进寝殿去吧。”

一时施完了针,太后看来昨夜是真睡得不好,施针到一半便睡了过去,倒是省了施清如的事儿,待取了针后,与段嬷嬷小声打过招呼,便出了太后的寝殿,打算回司药局去。

却是才出了仁寿门,就被广阳郡主带着侍女拦住了,“县主,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去我那儿给我把个脉吗?我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因是……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毛病,又不好意思传太医,只能辛苦县主了。”

因自来温柔娴静,话还没说完,已经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施清如对三家王府的女儿最有好感的便是广阳郡主了,何况与她往来总比与恩阳郡主和宇文姝安全,因笑道:“郡主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是我的本分,当不起这‘辛苦’二字,郡主请吧。”

广阳郡主遂带着她,回了自己的住所,西三所的头所。

至于恩阳郡主与宇文姝,则各住了二所和三所,乃是当日太后亲自给她们选的住所,说仁寿殿她们小姑娘家家的住到底不方便,于是定了离仁寿殿最近的西三所,只消经过一条长街,再过一座徽音门,便到了。

引着施清如进了自己的居所后,广阳郡主先请她坐了,“县主千万别与我客气,随意一些才好。”又吩咐人上茶点来。

施清如却不过广阳郡主的热情,喝了半盏茶,吃了一块点心后,便切入了正题,“郡主,我还是先给您把脉吧?不然该到午膳时间了,仔细太后娘娘那边儿传您。”

早些完事儿了,她也好早些离开,省得待会儿恩阳郡主与宇文姝闻讯过来了,她又得应酬一番,着实劳心劳力又费时。

广阳郡主倒也配合,马上在侍女的服侍下,褪了镯子,伸出了手腕儿,“那就有劳县主了。”

施清如笑道:“本分之事而已,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说完凝神给她诊起脉来。

两只手都诊完后,方微蹙眉头道:“据脉象来看,郡主除了气血有些亏虚以来,并无大碍,不知郡主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症状?您方才说是女儿家的一些小毛病,如今在场都是女儿家,郡主不必不好意思,与我说得越细越好,我才好对症下药。”

广阳郡主脸又红了,使眼色让侍女们都退出去后,方低声道:“也没有其他症状,就是小日子总是不准,且每次来之前,都腰酸腿痛,十分难受,来了后更是痛不欲生,连下床都难……就想请问县主,能不能开方子,最好是能施针替我好生调治一番?”

顿了顿,越发声若蚊蚋了,“想必县主也听说了,我翻了年就要出阁了,郡马是襄阳侯家的二爷,去年放到了辽东总兵府做千户……我母妃的意思,是让我出阁后,也要随了郡马去辽东。可这样一来,我母妃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就太孤单,太冷清了,我心里实在不落忍。正好年初郡马回京述职兼给他们家老太太拜寿,我、我背着母妃,设法儿问过了郡马,将来有了孩子,能不能送一个回京,替我承欢母妃膝下,万幸郡马答应了……所以,我就想、想趁如今尽可能把身子调养好,以便出阁后,能、能早日有孩子,那便可以……”

吞吞吐吐的说到这里,终于满脸通红的说不下去了。

但也足够施清如听明白了,想到卫亲王妃多年来一直与广阳郡主母女两个相依为命,也不怪广阳郡主放心不下母亲,还未出阁,还已想得那么长远。

关键她那郡马爷也肯答应她将来送孩子回京承欢岳母膝下,不管是出于对皇室的敬畏不得不答应的,还是出于对广阳郡主怜惜心甘情愿答应的,那位郡马爷都算难得了。

施清如对这对未婚夫妻都添了两份好感,因笑着低声道:“郡主如此孝心,王妃娘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很欣慰的。只是郡主的脉象看来,倒是没有您说的那般严重,且以往您就没传太医调治过吗?”

广阳郡主低道:“可能是我不耐疼吧,反正每次都觉得痛不欲生。也曾传过太医的,可一来我不好意思与太医说太细,二来,二来我们家能传到的太医的水平,县主是个聪明人,应当能想到才是,所以……”

施清如在宫里待得久了,如何不知道很多时候位份其实什么用都没有,关键得看受不受宠,得不得势?

卫亲王早就薨逝多年了,卫亲王府就只剩卫亲王妃与广阳郡主母女两个,说来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郡主,倒是足够尊贵了,可说到底不过一对孤儿寡母而已,又岂能不受欺负,不遭受种种轻慢与不公平?

毕竟世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皇室宗室里显然更甚。

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先据郡主的脉象和您说的那些症状,给您开两张方子试试吧,施针倒是暂时还不必。等您下次要来小日子之前,我再给您把脉,看了脉象后再说吧。”

广阳郡主这才转悲为喜起来,“那就多谢县主了,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的。”

施清如笑道:“那就请郡主让人送文房四宝来吧,就是您在宫里熬药吃药,方便吗?太医院倒是有药童帮着熬药,我们司药局却暂时抽不出人手来。”

广阳郡主忙道:“我可以让侍女就在屋里起了小炉子熬,回头去跟段嬷嬷说一声,料想她不会说什么。”

施清如点点头,“那就好。”

广阳郡主便叫侍女取了文房四宝来,见施清如趣÷阁走游龙,一脸的自信从容,不由羡慕道:“我真是好羡慕县主啊,随时都这般的从容不迫,成竹在胸,我要是能有县主的一半儿就好了。”

施清如笑道:“郡主生来尊贵,何必如此劳心劳力?这方子先吃五服,每一服都五碗水文火熬至两碗水,分三顿饭后服下,等吃完了我再给郡主请脉,横竖我隔不几日就要来一次仁寿殿的,倒也方便。”

广阳郡主的侍女忙把施清如的话学了两遍,确定都记住无误后,方退下了。

广阳郡主这才又低声与施清如道:“县主,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母妃身子自我父王走了后,一直都不大好,尤其每年秋冬两季,更是夜夜都喘得难得有个安稳觉睡,不知县主可否替我母妃也开几张房子,调治一番?她身体好了,我将来随郡马去辽东,也才能更安心。”

施清如听得无奈起来,“郡主,我都没给王妃娘娘请过脉,不知道王妃娘娘身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哪里就敢直接开方子了?这要是不对症,岂非适得其反?那我可担不起那个责任。郡主若真有那个心,回头让人拿了王妃娘娘的名帖,到我们司药局要求出诊吧,我替您请我师父亲自去给王妃娘娘诊治,管保药到病除。”

话没说完,广阳郡主已又羞红了脸,“都怪我关心则乱了,光想着县主医术好,又医者仁心,便忘了其他了,这治病可与旁的事都不一样,县主千万别笑话儿我才是。那等过一程子我回了府后,便让人拿了我母妃的名帖去司药局请县主吧,若如今我母妃延医问药,我就得回府去侍疾,就不能尽孝于皇祖母膝下了。”

施清如明白她的顾虑,太后特地传她进宫作伴的,她却一心想着回去陪伴母亲,让太后怎么想,一个不高兴之下,谁知道等待她们母女的会是什么?

因笑道:“郡主一片纯孝之心,我怎么会笑话儿?我敬佩羡慕且来不及了,我母亲早逝,我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只能下辈子才有机会弥补了。那就等郡主回头出了宫后,再说吧。”

广阳郡主叹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我又何尝没有呢?我父王走时,我才三岁都不到,压根儿什么都不懂,再没有谁比我更明白县主的心了,所以更盼着我母妃能平安健康,安泰长寿呢。”

“有郡主这般孝顺的女儿,王妃肯定能安泰长寿的……”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彼此无形中亲近了几分。

还是施清如见时辰委实不早了,方起身告辞,回了司药局。

常太医已在等着她回来用午膳,见她总算回来了,小声道:“总算如今不必日日去仁寿殿了,不然每天上午都得耗在那里,什么都别做了。”

施清如闻言,笑着也小声道:“今儿倒不是在太后那儿耽误的时间,是广阳郡主让我给她请了个脉,所以回来得迟了。”

“广阳郡主?她不会有什么居心吧?”自从经历了丹阳郡主一再与施清如示好,以致最后自己的小徒弟差点儿丢了命之事,常太医便对郡主这类生物再无好感了,尤其广阳郡主与丹阳郡主还只有一字之差,他就更是光听名字都觉得烦了。

施清如失笑,“师父,您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吧?放心,广阳郡主性子很温柔,一看就不是那多事之人,而且她极是孝顺,我相信她不会无事生非的,毕竟……”

越发压低了声音,“她没有任何无事生非的理由啊。”

常太医一想也是,卫亲王府又没有儿子,便是将来储君定了,卫亲王府也能过继了,说到底也不是亲生的,彼此大面儿过得去也就是了,难道还能指望都跟亲生的一般掏心掏肺不成,自然也犯不着富贵险中求了。

这才缓和了脸色道:“那也罢了,但还是别深交的好。”

施清如自是应了,“师父放心,我理会得的。先吃饭吧,都快凉了。”

师徒两个便用起膳来,下午又是一下午的忙碌。

到晚间回了家后,施清如先去厨房看了晚膳的菜色,在原有四菜一汤的基础上,又添了四个菜和两份点心,才觉得差不多了;又让厨房备好瓜果,待膳罢赏月时吃。

等忙得差不多了,韩征也如他下午打发小杜子到司药局说的那般,按时到了。

常太医先还假意怄气,“两个没良心的,偏选在昨儿那样合该团团圆圆的日子,扔下我老头子一个人,你们去潇洒快活,真是太让我生气,太让我寒心了!”

架不住韩征与施清如一边一个又是夹菜又是劝酒,你一句我一句的,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

还有小杜子在一旁说笑凑趣,不一时便逗得常太医忍俊不禁起来,那气自然也再怄不下去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用了晚膳,待喝过茶,解过酒后,又一道去了后院的葡萄架下赏月。

都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然今晚的月色比之昨晚更美不胜收。

常太医昨儿便吃过月饼了,但独自一人吃的,怎及不上与自己心目中的儿女一道吃的美味?

拿小刀把月饼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插了牙签递给韩征与施清如,还不忘问他们:“这是我特地去怡隆斋买的,我觉着肯定比你们昨晚吃的要好,宫里的月饼也就胜在好看,花样多,真要说味道,可差怡隆斋的要差远了,你们尝尝呢。”

韩征接过尝了一口,笑道:“味道的确不错,不过我们昨晚没顾上吃月饼,光吃其他东西都吃饱了,是吧清如?”

换来施清如的瞪眼,他还好意思说,那都是谁害的?

但想到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自己也算是“共犯”,又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了,只能恨恨的咬起月饼来,却是咬着咬着,自己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大家赏着月吃着月饼瓜果说着话儿,心里都安稳而踏实,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待中秋的节日气氛在宫里和京里都慢慢散尽了,天气也开始一日日凉了下来,不觉便进了九月,秋高气爽,京城一年里最舒适的日子。

施延昌的伤也终于养得差不多了。

当然,这个差不多是在韩征和小杜子等人看来,只要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那就叫‘差不多’了,至于施延昌满身都是烧伤后留下的轻重不一,轻的好歹已经结了痂,重的却已经开始发红流脓,让人只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燎泡伤痕等,那与他们何干?

施延昌日日夜夜有多痛苦,有多煎熬,那就更不与他们相干了。

只要他还能说话,手也还能写字儿,那就够了。

于是就在重阳节前夕,施延昌一纸状子,告到了顺天府,告的不用说是张氏与常宁伯,并整个常宁伯府了。

至于罪名,从常宁伯与张氏兄妹乱伦生子,混淆夫家血脉,到张氏与常宁伯奸情暴露,指使下人下药纵火,活活烧死了施家四大一小五口人,状子上都写得明明白白,足够张氏与常宁伯身败名裂,只剩死路一条了。

何况施延昌当年好歹也是凭自己真本事中了同进士的,才学还是尽够的,只差了点儿考运而已,如今满腔悲愤怨恨之下,要把一张状子写得闻着伤心见着流泪,又有何难?

再加上他那身人人都看见的可怖伤痕,——因为伤口太多,沾衣便剧痛,也为了能让黄大人心里更同情他这个苦主,施延昌去递状子时,便是裸着上身的,仅在外面罩了个披风,披风一解开,他的惨状自然人人都可见了。

于是不足半日,施延昌到底有多惨便与与张氏常宁伯的“光荣事迹”一道,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黄大人当即着了差役分头去常宁伯府和张氏的新宅子拿人。

兄妹二人都正自忐忑,因为黄大人一直没再升堂,他们也不清楚事情到底到了哪一步,是既害怕悬在头顶那把剑不定时候什么便会落下,又忍不住期盼永远都不要落下。

为此都是食不能咽夜不能寐,距事发至今,不过才二十来日而已,却已觉得比二十年还要漫长。

张氏因施家才出了命案,终究心虚,也不敢回去住了,正好顺天府封锁了现场,她便以此为由,带着施迁施兰如并一众丫头婆子,搬到了新宅子那边去住。

期间又安葬了施宝如,想到小女儿死得那么惨,免不得又哭了几日,恨了几日,也在心里念了一万次施家众人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怪不得林妈妈。

满以为如此她便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可惜还是噩梦不断。

一睡着便看见施家的人烧得浑身都烂了来向她索命,说都是她指使的林妈妈害他们,都是她当年非要给自己腹中的野种找个爹,找上了施延昌,才害了他们全家。

他们会一直缠着她到死,等她也变成了鬼,一样不会放过她,要让阎王爷将她日日在油锅里炸,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甚至还有她从没见过的祝氏来向她索命,问她为什么当初要害她?

张氏每每都是睡不了半个时辰,便会被噩梦惊醒,以致之后都不敢睡了,不几日便形容枯槁,人不人鬼不鬼了。

等顺天府的差役终于再次找上了门,说施延昌还活着,递了状子告她纵奴杀人,府尹大人着他们来拿她归案时,张氏反倒觉着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至于常宁伯,下药纵火虽的确不是他指使的林妈妈,相反他知道后,林妈妈也就是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不然他一定生吞活剥了她!

却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别想脱得了干系了。

所以一直在家等着头上那把剑随时落下,只盼自己态度良好,那幕后指使之人能放过他的妻小家人,毕竟就算虞夫人已与他和离了,儿女却仍是他的儿女,母亲也仍是他的母亲,岂是人搬出了常宁伯府,他犯了什么事,便能不株连他们的?

如此兄妹两个几乎是前后脚被顺天府的差役拿着归了案,只不过一个关的是男牢,一个关的是女牢而已,以致竟没能打上照面。

但张氏与林妈妈却是终于见上了面。

之前张氏曾数次到顺天府大牢来,试图探望林妈妈,也曾试图贿赂狱卒,能让林妈妈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些。

可惜都没能成功,林妈妈也因此过了二十日的苦日子,她虽是下人,却养尊处优几十年了,几时吃过这样的苦?

不但吃的是馊饭睡的是地面,还蛇鼠虫蚁横行,饶她因是重犯,得以等单独待一件牢房,不被其他犯人欺负,也够她煎熬了,不过才几日,便恨不能一头碰死在牢里,一了百了了。

想到张氏与施迁,却还不敢死,怕她死了,到时候张氏就真少不得一个“纵奴杀人”的罪名了,她要是活着,还能一口咬死,就是她自作主张,张氏事先根本不知情,如此方有望将她彻底摘出去。

于是只能继续咬牙苦熬着,想着黄大人总不能一直不再升堂,也不结案,那只要她撑到结案后,便可以解脱了。

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升堂不是结案,而是张氏也被关进了牢里。

林妈妈便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怕的那种最坏的可能性还是发生了,一问张氏,果然如此,那少了的那具尸体果然被人给救走了,且那个人偏不是别个,恰是施延昌!

林妈妈当场便叫着:“都是我害了太太和哥儿,都是我的错啊!”,疯了一般往墙上撞去,除了以死谢罪,她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氏了。

亏得她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同张氏一起被关到大牢里的,还有她那些丫头婆子们,忙有一个冲上前抱住了林妈妈,才没有血溅当场。

林妈妈却也再没了力气,软软瘫在地上,哭得越发的撕心裂肺了。

张氏见她已是人不人鬼不鬼,也忍不住哭起来,还得低声劝她:“这都是命,都是报应啊……妈妈就别自责了,这样也好,宝儿肯定还没走远,我们下去后定然很快便能找到她,黄泉路上,便都能有个照应了,这样也挺好的……就是可怜了我的迁儿,他还这么小,却……”

说得林妈妈又忍不住拿头撞起地面来,直撞得自己头破血流后,才哭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疏忽,早知道我那晚就该先让太太带了哥儿走,再……可太太为什么还要把哥儿带到这里来啊,他这么小,那些大人肯定不会治他的罪,太太为何就不先把哥儿送走,送去给大姑奶奶带着,也比带到这里来强啊……”

张氏闻言,忍不住流泪看向了一旁让奶娘抱着,看起来呆呆的施迁。

自那日亲眼目睹施宝如被杀身亡后,他便一直都是这副样子了,看过大夫后也不管用,只说他这是惊吓过度,药石无医,只能慢慢的让他解开心结,慢慢的让他好起来,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起来。

张氏当然不肯放弃,早就在心里发了誓,无论要花多少银子,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让儿子好起来。

可惜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便已锒铛入狱了,除了把儿子一并带着,还能怎么样呢?

指望常宁伯不成?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

那唯一还可托付的人,便只有陈嬿了,可长女以后没了公公护着,虞氏与张慕白如今势必都恨透了她,她什么都得靠自己了,亦是自身难保,她又怎么忍心再为难她?

张氏因含泪低道:“嬿儿自己都快过不下去了,甚至此番她也免不得要受牵连,把迁儿送去她那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别为难她了,若最后她能没事,我相信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弟弟落难不管的。若最后……大家都不能幸免,那如今便是我们母子待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了,我岂能忍心把迁儿送走?就这样吧……”

林妈妈听完张氏的话,又忍不住想拿头去撞地面了,要不是她当时百密一疏,让施延昌不知何时被人救走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不,她就不该下药杀人,就不该想着先下手为强的!

可当时那个情形,她不先下手为强,太太与哥儿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儿啊,难道让她眼睁睁看着太太和哥儿等死不成……

她惟有涕泪滂沱的一遍又一遍给张氏磕头,“太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吧,骂我吧,您打我骂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引得张氏和其他丫头婆子想着不知道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下场,也都忍不住痛哭起来,一时间满牢房的哭声。

但所有人都没施兰如哭得惨。

她真的万万没想到施延昌还活着,若是她一早知道大伯父还活着,她当日说什么也不会站到张氏林妈妈她们一边,为她们说谎作伪证。

她一定会把真相告诉给那些大人们,然后再以苦主的身份状告张氏主仆乃至常宁伯府,为她的亲人们申冤报仇。

那如今大伯父活着回来了,知道她早就替他和亲人们申冤报仇,让奸夫淫妇名声臭遍全京城了,得多感激赞许她?大伯父又没有生育能力了,那她以后便是他最亲的人了,他不对她好,还要对谁好?

势必会把她当宝,什么都给她,将来也定会给她精心挑选一门好亲事的……

可惜没有‘若是’,她早就做了相反的选择了。

如今就算府尹大人不会因她说谎作伪证而治她的罪,大伯父事后势必也不会放过她,还不定会如何收拾她;更别说她为了自己的好日子,就连亲生父亲和亲祖父亲祖母的血海深仇都能枉顾,任谁知道了都得骂她‘禽兽不如’,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光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

何况府尹大人怎么可能不治她的罪,要不是她说谎,案子早就能破了、结了,今日官差们也不会特意问‘施兰如是谁?’,待知道是她后,亦不会满脸鄙夷的把她一并给拘了来,下到大牢里了。

这下她要怎么办?就真这样等死吗?

可她真的好不甘心啊,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就要这样死去?

她有什么办法,她也不过就是为了能活着,为了能活得好一些而已,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为什么啊!

黄大人次日便再次升了堂。

这回是苦主被告都齐活儿了,想必会审得很顺利,直接就能审判结案了。

就是施延昌一见到张氏与林妈妈,还有常宁伯被带上堂,就满脸扭曲的要上去打他们踹他们。

明明就是他们对不起他,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他,害他没了祝氏那么好的妻子,连带女儿也不再认他不算;竟还在对不起他这么多年事发后,下药放火,活活烧死了他全家,他虽侥幸幸免于难了,却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日日夜夜都痛不欲生,这辈子更是毁了个彻底。

他们简直比最凶恶的恶鬼还要恶,还要坏,他真的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将他们挫骨扬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还是黄大人接连拍了几下惊堂木,差役们也点着杀威棒,不停的喊“威——武——”,施延昌自己亦因体力不济,一动就浑身剧痛,到底还是没能打着张氏等人。

只能气喘吁吁的站着原地,死死盯着他的仇人们,若眼光能杀人,张氏等人势必早已满身的血窟窿。

黄大人在上首见施延昌气喘吁吁,想到昨日见到的他身上的那些恶心可怖的伤痕,便是黄大人办案多年,心里都不舒服了一晚上,如今只想快些结案,不想再横生枝节。

遂让人搬了椅子来给施延昌坐,他有功名在身的人,本来也能上堂不跪,黄大人再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另一边,常宁伯虽是被告,但爵位还在,论起来品秩比黄大人还高,自然也不用跪。

可张氏与林妈妈等人就没这个优待了,被带上堂就被直接搡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跪着,除了身体受苦,精神还颇受屈辱,偏常宁伯竟从头至尾都没看她,也没看施迁,就跟他们母子于他只是陌生人一般。

之前这段时间,他不管他们母子的死活,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便罢了,还能说是为了避嫌,以免再让人抓到把柄,全军覆没,可都到今日这个地步了,他还想撇清什么,又以为还能撇清吗?

张氏因此看向常宁伯的目光也怨毒至极,杀人一般。

都是他害了她这辈子,都是他毁了她和她儿女们的这一生!

“啪——”

黄大人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后,朗声开了口:“原告施延昌,状告被告常宁伯与张氏于八年前乱伦通奸后,将张氏下嫁于他,期间连生一女一子。原告于二十日前,发现被告的不伦奸情,气急攻心之下,与被告之一张氏发生争执,不慎错手杀了被告通奸所生的女儿,之后便被被告指使下人林氏下药放火,将原告父母、兄弟及兄弟的内眷幼子活活烧死,原告侥幸得以幸免于难,所以特地来顺天府递状子伸冤,——被告,你们可认罪?”

话音刚落,林妈妈已喊道:“大人,下药纵火都是罪妇一人所为,与我家太太绝不相干,常宁伯更是压根儿不知情,又何来的指使之说?当日原告发现了我家太太与伯爷的旧事后,勃然大怒,无论我家太太说什么都不听,只嚷嚷着要杀尽太太母子三人,方能一消心头之恨,之后还伤了我家太太,杀了我家姐儿……罪妇服侍了太太一辈子,在罪妇心里太太便是罪妇的女儿,哥儿姐儿便是罪妇的孙子孙女,如何能在姐儿已经惨死后,还眼睁睁看着太太与哥儿也性命不保?”

“偏罪妇回常宁伯府求救,又没能见到伯爷,原告给罪妇的期限,又只到次日的辰时,若辰时之前见不到伯爷,不能让伯爷答应他的种种条件,他便立时也结果了我家太太和哥儿……罪妇为了保住太太和哥儿的命,除了先下手为强,还能怎么样?罪妇回常宁伯府求救根本没见到伯爷一事,大人可向伯府的下人求证;我家太太和哥儿一直都被锁着,不得自由,这一点大人也可向服侍太太的下人们求证。所以无论下药还是放火,真的都是罪妇一人所为,绝没有受任何人指使,还求大人明鉴,要杀要剐,罪妇都绝无半句怨言!”

常宁伯忙也道:“黄大人,我当日的确没见过林氏。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了,实不相瞒,当日我家里也因、因旧事曝光,乱成了一团,内子宁死也要与我和离,两个嫡子也誓要与我划清界限……我自顾都不暇了,哪里还顾得上见林氏?家里下人定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把林氏求见的事禀到我跟前儿,还是次日知道施家失了火,施家的人几乎都、都不在了,我才知道出了事的。”

满脸羞愧顿了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查我与内子到衙门备案和离文书的日子。所以乱伦的罪我认,也愿意接受惩罚,旁的罪却是不能认的,还请黄大人明鉴!”

张氏见常宁伯撇得这般清,虽然是实情,心里依然又冷又恨。

但哪怕已死到临头,她也不能不为自己、尤其是施迁垂死挣扎一下。

因也道:“回大人,当日罪妇沉浸在丧女之痛里,整个人一直都是懵的,自当日被锁起来后,也的确再没出过院门。还是一直到晚间起了大火,才终于知道出了事,但仍然出不去,一直到次日差役们到了,将罪妇院门的锁给撬开后,罪妇才重新得了自由。所以乱伦的罪罪妇也认,但纵奴纵火杀人之罪,罪妇却是断断不能认的,还请大人明鉴。”

说完磕了个头,直起身来后,眼里已有了泪,“当年罪妇守寡大归后,本没想过再嫁的,乱伦的事更是打死都做不出来。可罪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寄人篱下,哪怕一开始拼死抵抗,又有什么用?惟有屈从,惟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因为罪妇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女儿考虑啊!可不管曾经有多少苦衷,多少不得已,错了就是错了,罪妇都认,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罪妇没做过的事,却宁死也不能认,大人是人尽皆知的青天大老爷,还请大人千万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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