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麻按照指示把芥末扛到旅馆,黑色的纱丽把芥末围紧。保安迟疑着走上来盘问,亚麻大声道:“这么大的雨,客人喝醉了跌倒了,还不快来帮忙!”
房间里,亚麻双手颤抖地帮芥末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帮他清理着伤口。芥末流了太多血,亚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用毛巾堵住那个血窟窿。亚麻不停地说着:“芥末,芥末,你不要睡啊。芥末,我们不换个地方住吗?这里会不会不太安全?”“都一样。”芥末强打精神回答。“我已经给经纪人打了电话了,他就会来救我们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亚麻殷殷嘱咐。
经纪人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凌晨4点钟,他不耐烦地把枕在他胳膊上的女人推开,摸出了手机。有时候干这行,就得使命必达。看到来电号码是芥末,经纪人心中一沉,电话刚刚接通,就听见带着哭腔的模糊的女孩的声音,“芥末……芥末……hospital……heisdying……”经纪人立刻清醒了过来,简单安慰了几句挂掉电话,就立刻打给他这次的客户。谁知客户竟然推个干净,丝毫不愿帮忙。也对,买卖砸了,客户恐怕现在自身都难保。经纪人立刻打给可能在土耳其有关系的各路人马,包括意大利的黑手党头目,其他的杀手中介。还好最近积累了不少外国的人脉。最后总算联系到一家地下医院愿意救人。
黑暗的标间里,手机铃声突然作响。亚麻慌张地接起来,是经纪人打来的,问清楚了地址,叮嘱他们不要乱走,医生很快就来。并交代亚麻去买酒精做简单的消毒处理。亚麻接了电话,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考虑再三还是不敢出门,她生怕一出门回来芥末就会消失了似的。她一遍一遍地用毛巾把芥末一头的汗擦干净,又喂芥末喝了些水,手里紧紧握着芥末交给她防身的枪。她不知道如果碰到敌人她打不打得中。
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有节奏的敲门声。“Doctor。”门外的人说道。亚麻喜出望外,赶忙打开门栓,迎他们进来。只见楼道昏黄的灯光里站着三个便装男子,并没拿着医药箱之类的东西,亚麻正在发愣,却被手枪顶住了头。
“进去。”三个男人挤进窄小的门廊。亚麻被枪顶着步步后退,背后紧紧握着枪,心中后悔,刚刚不如去买酒精了,单纯地把他们锁在门外也是好的呀。一晃神,另一名男子一把就抢过了亚麻的枪,亚麻惊叫一声,心想这下完了,这下必死无疑!只听咔嚓声响,顶在额头的手枪已经上膛。亚麻下意识地张开双臂,试图保护芥末,芥末,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但是我死也要拖住他们,能拖一秒是一秒!
扳机已经扣到一半,“滚开!”那人威慑道。
亚麻浑身颤抖,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却一步也不再后退。经纪人快来啊!来干掉他们!如果真的有上帝,请让经纪人出现吧!亚麻已经感觉到上帝在向她招手了,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芥末不能死!
“噗”的一声,亚麻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粘糊糊的,睁眼看时,拿枪顶着自己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脑门上插了一把刀,血溅得到处都是。亚麻吃惊回头,却并没看见经纪人,而是芥末正撑着身体坐起来。刚才那柄飞刀又准又狠地插入那男人的额头,正是芥末拼尽全力所为。
趁另外两个人没反应过来,亚麻跳起来一把抢走了手枪。“砰!砰!砰!砰!”天花板,墙上,一个人的胸口和另一人的大腿被打出了大窟窿。胸口中枪的男人靠着墙倒了下去,腿上中枪的男人不住地后退。亚麻被巨大的枪响吓坏了,对着受了腿伤的男人,抖抖索索始终扣不下扳机。受了腿伤的男人一脚踢飞了亚麻手里的枪。亚麻一呆,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男人,把他扑倒在地。那男人死死地卡住亚麻的脖子,亚麻豁出去了,不顾已经憋得快要昏过去,憋住气双手扳住房门,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那人头上撞。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卡住脖子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亚麻十分害怕,还是没命地撞,直到那人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
“够了。把他们拖到浴室去。”芥末命令道。
亚麻这才如梦方醒,笨拙地拖着脚把那几具尸体拖进浴室。亚麻坐在浴室门口,大口地喘气,听见楼道里又传来了脚步声,赶忙捡起枪躲在门镜后面观察。是个脖子上纹满了刺青的光头大汉,紧绷的T恤袖口露出了肌肉虬结的纹身花臂,短短的胡茬已经花白,深深地鱼尾纹看起来年纪不小。后面还跟着个带棒球帽的瘦弱男孩。男孩低着头拎着一个药箱。亚麻惊魂未定地望着芥末点点头,芥末摸出了备用手枪,示意亚麻开门。
大汉并不理会亚麻握枪的双手,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到了芥末床边。与男孩简短交流之后,男孩把芥末背起来就走。
“站住!”亚麻命令道。
“这里不安全。”高大的老人用生疏的英文简单回答,指指墙上的弹孔和鲜血,迈开大步就走。
亚麻赶忙收拾好一个背包,匆忙跟上了。
地下医院苍白的灯光下,亚麻紧紧披着毯子,缩在长凳上。芥末已经推进了手术室。
“这里很安全。”瘦弱的男孩坐在亚麻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
亚麻双手握住水杯,还是不住地发抖。
“你放心,我们这家医院专收你们这种人。各个黑帮跟我们来往密切,所以这是唯一不受帮派追杀影响的地方。出了这个门,你们是死是活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但是只要你在这里,就是安全的。我们也会对你们的信息保密,这都是老规矩了。放心。”
亚麻感激地点点头,喉头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爷爷医术很高,救过不知道多少这种枪伤。”少年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没再说下去:“挺不挺得过去,就看他自己了。”末了少年说:“我叫斯宾塞,需要帮忙尽管说话。”
芥末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还是个孩子,牵着妈妈的手挨个指着家里的摆设。“杯子,牙刷,苹果,电视机……”妈妈耐心地一个个地教他。妈妈说到“苹果”时,芥末指指厨房。“对了!厨房里也有苹果!宝宝真聪明!”妈妈赞赏道。芥末笑了起来,可是妈妈的脸怎么那么模糊?突然,芥末想到,自己并没有妈妈,原来如此,并没有妈妈,只有……经纪人?经纪人怎么说来着?A……A……Amazon?……Tigris……YangziRiver……Euphrates……GangsRiver……MekongRiver……Nile……Nine……Ten……Eleven……November……December……January……对了,就这样念下去,所有的答案一定一定都在那最后一个单词,一旦找到了,一切就会揭晓……不好,我念到哪里了?
芥末被推出了手术室,亚麻扑上去看。芥末脸色苍白还没有醒来。
“这是药物的作用。”医生摘下口罩,脱下硅胶手套,“我叫汉尼拔。”医生伸出手来。如此魁伟的人倒真是适合汉尼拔这个名字。
亚麻伸出手来跟医生轻轻相握。
“姑娘,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他。他会没事的。”医生拍了拍亚麻的肩膀,“姑娘,我给你开一副安神的药,你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亚麻轻轻摇摇头,“谢谢你,医生。我不想睡,我要为他祈祷。”
医生嘱咐了几句就走了,留下亚麻一个人。然而亚麻却并不知道任何祷词,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哈利路亚,大慈大悲圣母玛利亚,上帝保佑。”最后,她索性唱起了《欢乐颂》,“自由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唱着唱着,亚麻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她所有的祈祷都被上帝听见了一样。
美妙的歌声中,芥末终于能心无旁骛地背词组。那是多么圣洁的歌曲,安详庄严,美轮美奂。芥末的心跳和呼吸都很慢,慢到足以完整地念完每一个单词。念完了所有的山川,大河和星系,开始念日常用品,金属,木头,纺织品:cotton,wool,pashimina,down,fiber,flax.Flax?Flax!亚麻!亚麻在哪里?芥末蓦地睁眼,头顶是并不认识的天花板,吸氧的管子连在鼻子上,手上连着输液的针管。手边上,亚麻色的头发铺散开来,亚麻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原来如此,原来亚麻就是答案。原来一直以来,芥末所苦苦寻找的就是这个答案,好像一切的焦虑与等待都有了结果,过去二十几年扭曲的人生终于顺理成章。芥末想要坐起来却没力气,只能伸出手抚摸着亚麻的头发,是那么光滑柔软,好像小猫的毛一样。而正是这小猫一样的女孩子,今晚救了自己的命。跟着自己,让她担惊受怕了,今夜的事情,一般的女孩恐怕都要吓哭了吧。
“喂,喂。”芥末轻轻拉拉亚麻的头发。亚麻睡眼惺忪地醒来,正浑身酸痛,看见芥末清醒了,喜出望外,扑在芥末身上大哭了起来。“啊啊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啊啊啊……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
“喂……喂……伤口……”芥末疼得憋红了脸,亚麻慌张地起来,生怕碰坏了芥末。
“我要喝水。”芥末说。
“好,好,你等着!哪都不要去!”这个小人儿欢天喜地地找护士要水去了。
芥末望着亚麻的背影,自言自语笑道:“我能去哪啊。”原来会有个人为自己担心是这种感觉,芥末觉得十分甜蜜。劫后余生的亢奋,生与死的调味料,让这种被关心的感动格外的甜蜜。
亚麻跟芥末幻想过的未来的女朋友一点都不像,瘦小,没胸,五官不清不楚的,她甚至都不是亚洲人!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鼻梁上的雀斑是多么的生动可爱,跑起来的时候,头发闪着太阳的光芒。最最重要的是,她太小了!哦!她怎么会这么小!她说她十八岁,鬼才相信!除非她生下来就三岁了!亚麻满脸喜色地捧着水杯回来了,让芥末感到深深的需要和被需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被需要,原来被一个人需要是这么的好!
芥末太想抱紧她了。抱紧她弱小的身体,一定像小动物一样柔软好抱吧。不行啊不行!这是犯罪啊!芥末一边喝水,一边上下打量亚麻。亚麻被芥末盯得不自在,红了脸说道:“看什么看啦!”
芥末笑答:“我在想,你究竟是哪个天使下凡,居然会有这么美的头发。”
“神经病!”亚麻的脸更红了,“该换液了,我去叫护士。”亚麻飞一样的跑了。
“嗷~太可爱了!”芥末拿被子蒙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