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一名审讯官,一名做笔录的警员颇为无奈。从昨天夜里案发当时到现在,审讯对象无论问什么,都只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一样。据说这个警察只是在看守嫌疑人时,出于自卫而杀死了试图逃脱的嫌犯,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按照规定处分即可,可是没想到笔录却这样难。另外三个黑帮成员的笔录基本上都差不多了,倒是这个警察的笔录毫无进展。
芥末戴着手铐,仰天靠在椅子上,气窗透进来的光线照射着空气中的尘土翻飞。墙上的时钟指向了9:00。9点了,该考试了。我本应该进考场了。跟其他警员一起,考最不擅长的法律。我应该会很紧张吧?能考好吗?
“9o’clock,9o’clockand1minute,9o’clockand2minutes……”
“陈警官,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好吗?您昨天是几点钟到达案发现场?”
“9o’clockand3minutes……”
两名警官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似乎毫无办法了。两名警官决定交班了,收拾起空白的记录本和笔,离开了审讯室。
我应该是在考试的,为什么会在这里数钟表?为什么?这一定是做梦吧?经常有这种梦,怎么也醒不来,可是醒来后,发现就是一场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要慢慢地等待就会醒吧。9点10分,天已经大亮了,为什么我还是醒不了呢?啊,对了,梦里的9点10分,不见得是真的9点10分。对了,对了,原来如此。如此太好了。让我再安心地睡一会,睡一会。芥末又忘记数到哪里,只好呆呆地望着翻飞的灰尘。
气窗的光线从一边转到另一边,警员又换过一拨,芥末的审讯还是毫无进展。
组长来过:“阿豪,你不要害怕。你只要说清楚你是如何误杀那个混混的就可以了。”
阿莹来过:“你的样子好可怕。你一定吓坏了吧。不要担心,根据案情,还有王警官的证词,基本可以认定你是正当防卫。你……不吃不喝一天了,喝口水吧……”
子威来过:“别说是你,换做是我杀了个人都会吓死。只要问心无愧,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做警察的,还不是这样子。进不了特别行动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呀……”
审讯室门外,子威向重案组的审讯员打听着,似乎案情不那么简单,混混的证词中,似乎有关于陈志豪警员的前科的内容。但是三人语焉不详,又有多处互相有出入,但是他们谈到的案件,恰好都是一些警方无力侦破的案件,有的是与黑色势力牵涉太深,有的是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侦破。
敏锐的子威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也许陈志豪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正是这样不可告人的过去,让陈志豪有着普通警员无法拥有的身手和判断力;正是这样与众不同的经历,让他对阿莹产生了那么大的吸引力。
但是,这不对。
如果陈志豪连最基本的做个警察的资格都没有的话,他就不应该获得局长和组长的青睐,不应该获得特别行动组的考试资格,更不应该获得阿莹的芳心。某种想法在子威脑中形成,也许距离自己的理想,只差一点点冒险。
忽然子威感到肩上重重的一拍:“哎呦,走啦。等结果出来了什么都清楚了,不要瞎打听。”是阿莹,她拖着子威的手臂喋喋不休地把子威拉走。子威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走在阿莹身后。
晚上7点。芥末蔫头耷脑坐在审讯椅上。“考试结束了,theexamisover。Over,everythingisover.”
随着案情的审问,以及当晚的手机录音的还原,陈志豪警员被怀疑曾多次牵涉重大刑事案件的消息也悄悄地传开了。芥末也因此被看守所暂时收押。看守所的会客室里,芥末双目无神坐在玻璃后面。老组长把帽子拿在手上,露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
“阿豪,现在有些对你不利的证词。其实你可以为自己辩护,那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据。那三个人的证言也有很多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如果你为自己辩白,检察院很有可能并不采信。可是你为什么,从那天开始,就一直什么都不说呢?你让你的辩护律师怎么办?”
芥末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老组长叹口气接着说:“阿豪,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芥末抬起头,表情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好孩子,不要哭。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将来会是个更好的警察。”
眼泪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脸庞,芥末扑上前,头抵住玻璃:“组长!组长!谢谢你!谢谢你!”他想握住组长的手,却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只能默默地攥成拳头。
“好孩子,我会继续为你活动关系,请求复审。可是你自己也要好好跟律师配合,听懂了吗?”
“可是,我不行啊,组长!谢谢你,组长!可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芥末哭到鼻涕眼泪横流,头一下一下撞着玻璃。看守的警员立刻进来,把芥末拉住。
“阿豪,你安静下来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老组长无奈地戴上帽子,弯着背带上了房门。
芥末没办法静下心去想。他总是不断地在后悔,后悔,后悔中度过。他只不过是想取一张CD,他只不过是想把那四个混混交给负责的警察,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不要说入室抢劫,入室偷东西也是要抓起来的呀!难道因为恰好撞到的是自己,这个有过不堪过去的人,自己就要放他们走,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芥末受够了,他受够那种不法之徒看似自由,却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受够了那些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说也不敢做的日子。他受够了那些无法言说的规则,暗中操控着每一个人的生死,搞得人人自危。
他只是想把这一切像脱衣服一样一层层脱掉,如果有问题来了,就把问题交给警方去处理。警察不是专门处理这样的事情的吗?难道我做得不对吗?难道,我想离开那个黑暗的世界,有什么不对吗?可是律师的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每一句都是事实。他无从抵赖。甚至无法编个说法蒙混过去。他知道,那三个混混的证词已经是真真假假,如果自己再胡编乱造,肯定会适得其反。不行啊,组长,我真的是无法说,不能说啊。“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芥末反复摸索手上的绷带,一遍遍低声呢喃。律师摇摇头,夹起文件夹离开了会客室。律师走后,来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心理咨询师,她问了芥末一些问题后,在量表上进行了细致的记录。
一周后,芥末站在被告席后面,麻木地听着检察院宣读审判结果:“警员陈志豪,涉嫌多起刑事案件,并涉嫌伪造身份,情节十分严重。但因证词尚有多处疑问,需要重新调查。又因当事人已确认患有精神分裂症,不符合刑事拘留条例。经过陪审团通过,撤销陈志豪警员的警衔,停职待查。”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芥末以极低的声音,毫无感情地重复着这句苍白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