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终于鼓足勇气邀请了阿莹和子威周五下班后来家里做客。思来想去，不把子威这个添头加上，还是太尴尬了。如果子威知道芥末这样想，恐怕会气疯吧。
芥末提前几天便开始在超市里搜寻招待客人的零食，尤其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却在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巧克力、糖果、膨化食品、饼干点心之前看花了眼，只好胡乱选了几样。在导购小姐的推荐下，芥末买了一瓶完全想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桃红葡萄汽酒，还拎了一手百威。
回到家里芥末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没花多少时间，因为租的房子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芥末精心地把特意从家里带来的cd袋像在家一样，挂在茶几旁边。
周五，一向早来晚走的芥末特意请了一小时假，提前回到租屋。开窗通风，零食和饮料在桌子上摆来摆去，一边考虑着，如果阿莹坐这里，拿小熊饼应该很方便，可是如果天气这么热，她想先喝啤酒呢？那就把啤酒放这里好了。不，酒还是要放在冰箱里。还有十五分钟他们就该来了，芥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冲出家门，冲到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和一个玻璃花瓶。
租屋终于装点完毕。距离约定的6:30还有3分钟。芥末靠进沙发里望着天花板，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November,December…”芥末又开始自言自语。等他数完了月份，1到100，时间单位，长度单位，季节之后，阿莹和子威还是迟迟没有来。数单词超过“seven”的次数在芥末记忆里屈指可数，对聚会的期待对朋友的期盼让他拥有比往常长很多倍的耐心。已经6:45分了。芥末不喜欢等待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一直等着师父回来的那个雨夜的被动。如果可以，他不想一直处在被抛弃的恐惧中。
芥末曾经有个奇怪的愿望，期待着哪天能够从早到晚一直背诵词组，不重样，不间断，不跳跃，不忘记，不被打扰。这是个很无聊的愿望，可是芥末很想就那么享受一下无所事事，认真地完成一件无聊的事的感觉。隐隐地，他觉得如果自己能一整天把所有的单词都背一遍的话，便会戒掉这个自言自语的毛病。也许在那许许多多的单词后面有一个关键词，背到了之后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正是那个关键词一直召唤着自己在恐惧、无聊、紧张、疲惫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开始背诵。也许把这件事完成，它就不会永远像一件悬而未决的心事悬在自己的心头。可他永远不知道这背后的答案，就像永远不知道为何会被遗弃，为何会成为黑暗中的一份子，成为警察后，是不是就能真的和黑暗脱离。芥末又忘记数到了哪里。
楼道响起了脚步声。不是隔壁下班的邻居，也不是放学的邻居家的孩子，更不是住在楼上的昼伏夜出的女子。芥末的耳朵一向很灵，不然躲刀子躲子弹也不会那么灵活。芥末蹦到门口，故意等过3下敲门声才把门打开。门外是阿莹和子威熟悉的笑脸。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哦~”阿莹摇摇手中的购物袋。芥末赶紧接了过来，花花绿绿的似乎都是食物。
“这是什么啊？”芥末莫名其妙地看着里面那些冷冻的丸子，肉片和蔬菜。
“晚饭啊！就知道你小子靠不住，还好我们先见之明买了火锅料来。”子威径直走向厨房，重重地放下口袋。
“哦！”芥末一拍脑袋。自己真是太笨了，买了那么多零食却忘了最重要的晚饭。幸好子威这家伙会来事，事先跟阿莹买好晚饭过来，不然自己可糗大了。
“我的天，不要告诉我你家电磁炉也没有！”子威自顾自地翻着芥末的厨房。
“这……”阿莹对这个发现十分无语，拆包装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快去借一个。”她突然想到了办法，催促着芥末。
芥末显然不太适应家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对于阿莹的话充耳不闻。事实上，他是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经纪人偶尔会回来一起吃饭。他们就像一对相处不好的父子，总是相顾无言。经纪人倒是悠然自得地喝着啤酒看着报纸。芥末则低头默默扒着饭。电视上无聊的节目成了家里唯一打破沉默的声音。其实并不是相处不好，只是没有必要。像经纪人一直强调的，他只是芥末的经纪人。
“后天中午，十三街，肥仔找。”有时候经纪人会摸不到头绪地丢下这样一句话。
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芥末需要重新从听觉记忆中调出这句话默念一遍才能反应过来经纪人说了什么。
“哦。”芥末的回答也充满了后知后觉的被动。
“喂，呆站着干嘛，快去借啊。”阿莹推着芥末往外走。芥末收起寂寞的回忆，口中说着“遵旨”，他太开心了，他终于可以像别人一样，热热闹闹地吃顿饭了。这就是长大了的自由啊！十五分钟过去，芥末顺利地借到东西。回来的时候阿莹却被他的打扮吓了一跳。
“我想第一次敲邻居家的门，应该穿得正式一点……”芥末拽着警察制服的衣角。
阿莹看着芥末这一身笔挺的制服，平时连上班都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这家伙就差把劳动奖章别在胸口了。阿莹不禁噗嗤地乐出声来。
“那你不会还先亮了警官证吧？！”子威头歪掉，心想：“借个电磁炉，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啊……那个……我想……那个警官证给人家看，人家比较不会怀疑……”芥末手忙脚乱地把电磁炉接好电源，掩饰着自己的无措。
“我看你脑子坏掉了吧。”子威也乐了，这个陈志豪，太会耍宝了。
可怜的邻居是个赌徒，昨夜彻夜赌博的他被敲门声吵醒，骂咧咧地开门，却看见一名警察站在门口，瞬间清醒了一半。糊里糊涂的赌徒第一个反应是，靠，聚赌又被抓了！老子还没回本！他刚想靠墙蹲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聚赌的棋牌室而是自己家。赌徒满腹狐疑，怎么最近抓赌都抓到家里来了？
只见这警察掏出警官证说：“您好，我是南区分局的巡逻警陈志豪。住在您的隔壁，想借您的电磁炉一用。”
“……”赌徒一脸疑惑，看了看周围，这该不是整人游戏吧？
“请问……那个……”芥末的脸上开始发烧，要不是因为阿莹，他才不会跟这个死宅男搭话，导致这种无可救药的尴尬。不如让我去死吧，芥末想。
“脸红了？”赌徒更是纳闷，上下打量芥末一番，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刚从床上爬起来只穿了四角裤的他下意识地夹紧了屁股，后退了一步。
芥末也意识到自己的一系列反应的笨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此地并无地缝，他也没有巧舌如簧，不知如何解释当前的状况。
赌徒仔细看了看芥末手中的警官证，满腹狐疑地问：“你是说……电磁炉？”
“对，电磁炉。”芥末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
大门“砰”地关上，芥末不好意思空手而归，正在门前发呆，这时门又打开了，一个电磁炉递了出来。“不用还了。”门再次砰地一声关上，芥末的一声“谢谢”才只说了一半。看着手中来之不易的火锅神器，芥末觉得这次的脸可是丢大了。赌徒回去继续倒在床上睡觉，越想越睡不着，索性下床开始翻黄历，碰上这样的怪事，时运真是够差，怪不得最近总是输。他摸摸口袋里的筹码，今天难道应该跟庄？
除去借炉子风波之外，晚饭倒是进行得很顺利。三个人吃吃喝喝，骂骂上司，聊聊工作，十分快活。芥末很庆幸把子威一起请来，否则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与阿莹单独相处。他正准备把电视关上，电视上却开始播放这样一条新闻：“本市破获一起重大贩毒案件，缴获K粉2960.9克，摇头丸21克,冰毒10克。今年6月，城北分局发现王某与郭某纠集多人，利用陆路物流和客运的疏漏，从G省频繁以人员携带毒品的方式将大量K粉、摇头丸等新型毒品运往H市，并以本市为据点，制贩“神仙水”等毒品，以批发、零售等形式将毒品分销往本市、CM市等地。”
电视上端庄的女主播背后播放的画面被放大到整个屏幕，是缉毒的画面。干警们制服了犯罪嫌疑人，毒贩双手放在脑后蹲在墙角。
“刑警就是风光。”子威一边夹起一片牛肉一边不满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小巡逻警，一辈子也别想风风光光地拿什么奖章，得什么奖金了。”
“巡逻警也有立功的机会，入职大会上头儿没给你们讲过吗。”阿莹倒是很平常心。
“我记得看到过有前些年特别行动组内部招聘和推荐的公示。不知你注意过没有。”芥末说。
“特别行动组？刑警大队下面的吗？”子威颇感兴趣。
“算是吧，从基层最优秀的警员中选拔，组织上属于刑警，但同时依据任务的不同会受到更高层安全部门的直接调度。主要负责一些牵涉重大的涉密案件。”芥末曾经很认真地研究过这个问题。
“要进特别行动组，可不是单纯靠一腔热血就能进得去的。”子威原本发亮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更何况还要先获得内部推荐，这么大一个警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一个小小的巡警。”
“哎呀，看不出你们两个还都是有志青年。”阿莹端起啤酒。
“阿莹，我们一起申请嘛。不然我们两个走了，你一个人多闷。”子威说。
芥末很羡慕子威，如果这话是他自己对阿莹说的该有多好。
“唉，我不行的啦。”阿莹笑着推脱，“特别行动组组哪有那么容易进的。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干好本职工作吧。”
芥末其实也有着同样的担忧，他拿起酒瓶倒满两个塑料杯子：“来来来，先喝酒，喝酒。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天上掉馅饼就砸在咱俩头上了呢。”
“就你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我看一辈子都得在这条街上巡逻了。机会摆在眼前就要想方设法去争取，懂吗？”子威小心地捏起酒杯，啜了一口马上要流出来的啤酒沫。
“比起升职，还是心爱的姑娘对我更重要。”芥末悄悄看了一眼阿莹，暗自想道。
“干杯！”
“干杯！”
新闻仍然在继续：“主犯王某，郭某因犯贩卖、运输和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15万元，罚金13万元，系我市因涉毒入刑最重的一例。”
芥末楞了一下，电视上播放着两名主犯的照片，他认出来了，那是之前有过交易的黑帮分子。原来这两个家伙开始倒腾毒品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做到什么位子了？芥末的表情慢慢地严肃了起来，因为他想到，这两个人算是资历不浅，他们进了监狱，帮派里肯定要乱上一阵。“看来最近要少回经纪人的住处为妙。”芥末暗想。他无比珍惜这顿融洽而热闹的晚饭，所以他必须重视现在的身份和工作，他不能惹出任何事端。
突然芥末察觉到阿莹的一双妙目正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所有的秘密她都知道了一样。芥末一阵心虚，他赶忙夹起一个丸子扔进嘴里，“啊……呸！烫，烫，烫死我了！！”芥末被烫出眼泪。又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丢脸了，他慌手慌脚，随手抓起一听啤酒三口两口灌下去。
“你怎么把我的酒给喝了！”子威才刚刚反应过来。
“哦？还给你。”芥末把啤酒递到子威嘴边。
“去死，你的哈喇子好恶心。”子威把芥末推开。
“我都没嫌弃你。”芥末一脸受伤的表情。
“少来！”子威气哼哼。
“好了好了。”阿莹又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子威。这两个家伙实在是幼稚又可笑。
饭后的余兴节目并没有太精彩的安排，属于芥末的娱乐，就只有那几张CD而已。“要一起听吗？”芥末邀请道。
“好啊。”阿莹倒是没意见，吃得太饱，听听音乐助消化也不错。子威有一搭无一搭地啜着啤酒，看似忧郁，其实不过是喝高了而已。
旧唱机里播放出陈奕迅的专辑。芥末跟着轻轻哼了起来。阿莹在一张张翻捡着CD。
“随便挑喜欢的放。”
“咦？这张是你自己烧的吗？”阿莹把一张光碟塞入唱机。
“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芥末瞥了一眼。有时候为了听着爽，他会把几张专辑中的好听的歌烧在一张CD里。
“你也喜欢听乔乔的歌啊。”轻柔的吉他声响起，略带沙哑的女声听起来格外忧伤，“都好几年前的歌手了。”
“嗯。现在还是挺喜欢的。”芥末闭着眼打着节拍，嘴角悄悄地勾了上去。那个“也”字，让他很开心。
“可是怎么听起来有点怪？”阿莹拿起那张A4纸折的简易CD套，却没找到什么说明，只是用圆珠笔写了“芥末”两个字。
歌曲到了副歌部分，伴唱里的男声和声像带电一样，一下子惊到了芥末。
“这声音好熟……”莫名其妙地拿着写有“芥末”的简易封套的阿莹苦苦思索。
芥末赶忙把CD跳了出来，把封套从阿莹手里一把夺过来。
阿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昏昏欲睡的子威也被吓醒：“陈志豪你神经啊。”
“那个……对不起……这张不好听，换别的吧。”芥末慌忙把这张碟收起来。
那次是一次完成得非常漂亮的任务。不仅按照既定方式杀死了目标，收尾工作也做得干干净净，让破案的警察虽然怀疑是帮派纷争，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让勇哥一直逍遥法外。勇哥是个豪气的人，在KTV搂着芥末肩膀不住夸赞，想要拉他入伙。芥末想起经纪人的话，百般推脱。虽然做杀手也好不到哪去，可是再加入帮派的话，肯定偏离芥末的人生规划更远了些。芥末说什么也不肯多收勇哥的犒劳金，虽然对于芥末来说，那无疑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他连连婉拒说，经纪人会给他的。事实上，在芥末心里，如果多拿了钱，好像杀人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像工作，他害怕自己会把杀人当做是奖励。
“小子，你让我很难办啊！”勇哥拍着芥末瘦弱的肩膀，“我张大勇一向只有别人欠我的份，从没有我欠别人的份。”
“勇哥，您这话说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哈哈哈哈！好小子！说吧，想要什么？”
芥末想要开口，却又低下了头。
“女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叫她们几个陪你就是。”勇哥大手一挥，几个陪酒妹的眼光就飞了过来，甜腻地对着芥末笑。
芥末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眼光却偷偷盯着MV上的女歌手。
“小子眼光很高啊。喜欢这种文艺腔的。”勇哥看懂芥末的表情，“阿燎，她是什么价码？”
一旁叫做阿燎笑着说：“新出道的，没听说价码。经纪公司那边好办，勇哥开口的话，就是提拔她了。”
“我……我可以吗？”芥末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当然。燎哥都这么说了。”一旁的小弟搭腔。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芥末眼睛亮起来。
“当然。什么都可以。”勇哥颇有深意地微笑。他喜欢能够被收买的人。
“那我，我，我想要她给我签名！”芥末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全包厢的人轰然大笑，连陪酒妹都笑得花枝乱颤。
那时候，芥末才16岁。
而芥末不光得到了签名，还有幸跟乔乔一起在录音室录了一首歌。当时的芥末太紧张，嗓子都没打开，跟着副歌部分哼唱几句，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阿莹责怪地问，“阿豪，那是什么好东西啊，你藏什么啊。芥末是什么意思啊？”
“没，没什么。那个，芥末是我的小名。不过不要这样叫我啦。”
“刚才那歌里的声音……是你的吧？对，是你的声音！我说怎么那么耳熟。”阿莹像发现了新大陆。
“对！你一说，我也听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认识那个女歌手？”子威也恍然大悟。
芥末暗骂，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嗯……是……”怎么办？要说么？当然不能说！那我怎么说？芥末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死掉一大片。
“啊！我知道了！”阿莹一捶手心。
芥末吓得一激灵。他突然想起刚才阿莹看自己的眼神，不禁冷汗直流。难道，阿莹真的知道了什么？
“是你自己拿两台录唱机录的对吧！”阿莹说，“我小时候也喜欢这样玩，觉得好像自己是明星似的。”
“是是，对对对。”芥末终于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出汗出得要脱水了。
“你怎么那么幼稚啊。”子威嘲笑。
“嘿嘿，嘿嘿。”芥末摸着后脑勺，拿起啤酒灌了几大口。
“喂！陈志豪你再喝我的我揍你啊！”
阿莹借了两张CD拿回去听，三更半夜，芥末讪笑着送他们二人上了出租车。运气……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