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闻言,眸光闪烁,就再度愣住了。
这时候却是他那男人胸口起伏了几次,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荷包,疯了似的冲上去揪住她衣领嚎叫:“你身上有银子?你有银子却不拿出来给雁儿治病?有你这么做娘的么?你的良心呢?黑心肝的婆娘!”
说着,就连抽了那妇人三四个大耳瓜子。
妇人被抽的眼冒金星,两腮麻木。
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只能告饶:“没有!当家的我……我是怕钱财外露被人惦记了去,你又不是没看见这一路上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我,我是怕他们抢了咱们一家的活命钱!”
“活命钱?”那汉子崩溃似的突然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脸嚎啕大哭,“闺女就这样生生被你耽误死了,造孽!造孽啊!”
武昙并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一家子人的恩怨情仇。
沉默了许久的武青林,这时候终于走上前来。
他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这条线索再追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过就是诓骗这妇人的言辞罢了,不会再有人回来找她了。”
那妇人哭了半晌,突然听见这话,眼泪就戛然而止。
她蓦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的举目四望:“不……他说他说会有人混在流民之中盯着我的,所以我才不敢糊弄他!”
武昙转头去看武青林。
武青林拍拍她的肩膀,就走到一边。
那老者此时已是无措,站在那里,又羞愧又紧张,见武青林朝他走过来,就更是嘴唇嗡动:“军……军爷,我们这……”
他们手人教唆,阻拦军中的运粮队伍就已经触犯了律法,没曾想还有人被收买了,想要趁机祸害人……
若是这些当兵的追究,他们这些人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武青林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只不过——
他们自己一家的事,他也不想迁怒这些逃难的流民。
武青林道:“你们的人里不确定是否还有人染了瘟疫,为了你们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为了不累计他人,还请老人家吩咐下去,让这些人先在这里缓个几日,本帅会请军中的大夫过来给你们逐一诊脉甄别,确定没有染病的人……元洲城是边防重地,绝不可能收留你们,到时候我会发给你们盘缠和干粮,你们往北走,邻近的两个州县都很太平,可以落脚的。本帅可以不追究你们受人教唆,意图生事的罪名,但前提是……你们得配合我的安排!”
事到如今,那老者还哪有不应的道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的连忙磕头。
武青林没再为难不相干的人,把绑着的三个人都松了绑,让他们都下去安排了。
柳顺子还有点犹豫,吞吞吐吐的道:“军爷……”
武青林还没说话,武昙已经不高兴了:“杀人偿命,她既然已经存了害人之心,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我也不为难你,就两天两夜,人就绑在这里,两天之内死不了,她要是命大,扛过去了,我给她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如若不然……瘟疫是会传染的,若是染病,烧了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
“你……”那妇人一听要烧了自己,当场又要尖叫。
已经有暗卫拿破布塞住了她的嘴巴。
柳顺子也恨这婆娘黑心肝,害了一双儿女,此刻便也没再多求情,只摸着眼泪也走开了。
武昙一行回到那棚子里。
武青钰还很焦灼,拽着武青林问:“大哥,你猜会是什么人做的?是不是要告诉父亲,彻查军营?”
军营里混进了细作,而且还极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想想就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武青林面色凝重,与他对视一眼说道:“自然要告知父亲的。而且之前有件事我一直没说,数月之前我奉皇命去江坚境内公干,回程路上遇到的刺客,我也一直怀疑是出自这边的。”
“什么?”武青钰更觉匪夷所思,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武青林从荷包里掏出一直保存着的那个小瓷瓶递给他:“当时从刺客身上搜到的,只有在这边才用得着驱蚊虫的药丸,因为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证据,当时又怕贸然说出来,会叫陛下对我们在南境布防的严密程度起疑,这才隐下未提。”
武青钰手里攥着那瓷瓶好半天,莫名的就更觉得脊背发寒。
不过他也没走神太久,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问武青林:“那现在怎么办?”
说着,就四下里扫视一圈,指的是这里现在的残局。
武青林道:“你带出来的那批人,都跟流民接触过,暂时不要让他们回营,先带他们到城郊,在那里单独扎营住个几日,确定没事了再带他们回去。”
说话间,他突然想到武昙带来的人里有大夫,就不由的抬眸看向燕北。
燕北连忙走上前来:“哦!我手上有个方子,应该是能有些效用的,我写下来,留给二公子。”
“好!”武青钰也不跟他客气,立刻让长泰领他去找趣÷阁墨写方子。
安排好了这里的善后事宜,兄弟两个才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站在旁边的武昙……
她大老远居然就跑到这里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大老远跑这里来了,路上要出点事怎么办?”武青钰不悦说道,语气很不好,不过还是后怕多余责难的,说着,就冲武昙抬了抬眉毛,“我马上要回城向父亲禀明这里的情况,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住到帅府去,好歹让我们都放心。”
武青林也在看她,等她的回答。
武昙却是摇摇头。
今夜武青林险些遇险,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到这时候还有点手脚虚软。
于是,就强打精神摇了摇头:“我就是一时图好玩,知道晟王爷的下属要来这边办事,才想着偷偷跟过来看看。哥哥,你们别跟父亲提我的事,省得他知道了又要生气。我就不进城到父亲跟前去给他添堵了,正好雷鸣的差事也办完了,就这一两天吧,我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要不然……等晟王爷的使团回京,发现我来了这边,又要连累雷鸣他们被责罚了。”
北燕的事,武青钰没细问,武昙这么一说,他也只当武青林的消息有误,毕竟——
如果武昙真去了北燕,这会儿就不可能又出现在这里了。
只不过,武昙的要求他也没答应,而是侧目朝武青林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武青林颔首:“那就不要跟父亲说了。这里的事你安排善后吧,我把她送回去。”
武青钰点头:“那你路上当心。”
武昙穿的一身蓑衣,萧樾身边常露面的面孔也就只有雷鸣一个,但他在京城期间,和武勋也没有过接触,并且武勋随后就回了南境,所以哪怕是武青钰随行的队伍里有个别武勋的眼线……
武青林也不担心他们真的能窥伺到点什么。
何况雷鸣和燕北过来之后,这棚子里就都换成了他们的人在做事,方才虽然闹腾的动静有点大,外面的人至多也只能大致判断出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并不担心他们会暴露萧樾身边人的行踪。
至于武青钰——
武昙了解他,在大事上他还是着调的,不会事无巨细的就去找武勋告密。
武青林重新走过来,伸手搭在武昙的肩上。
武昙闷不吭声的就要跟着他往外走。
不想——
燕北却突然迟缓了一步,忽的又抬眸朝武青钰看去:“对了二公子,我们的信使这两日就要回去了,府里二少夫人在养胎,您这边若是有信件和礼物之类……我们可以顺便捎回去的。”
此言一出,武青钰就是狠狠一愣。
武青林皱了下眉头。
武昙也转头看过来。
武青钰脸上表情僵住,有好一会儿才重新回过神来,狐疑的问道:“你说什么?瑶瑶怀了身孕了?”
这话,说是问的燕北,他看的却是武昙。
当时他出京走的匆忙,后来到了这边之后,就只给林彦瑶去了封信报平安,后来也不是不想再寄家书,只是他们才新婚没多久他就跑出来还迟迟不归,心里有愧,提了几次趣÷阁终是难以下趣÷阁,就这么搁置了。
如果林彦瑶有了身孕,武昙应该是知道的。
武昙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了燕北一眼——
他这是干什么?挑拨离间?
而且——
老夫人和林彦瑶分明都寄了家书过来,总不能是路上遗失了吧?武青钰居然不知道这事儿?
她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不过也没戳破燕北的用意,只随口回了句:“是啊!两个月前就诊出的喜脉,当时祖母和二嫂嫂都寄了信过来的,怎么……你们都不知道?”
说着,就狐疑的分别打量了她两个兄长各一圈。
就算林彦瑶和老夫人的信因故没送过来,她后来还让萧樾给她单独写了信给武青林的,当时信上也提了林彦瑶怀孕的事,总不能是——
她大哥也故意把这么大的消息瞒着二哥吧?
武青林面色如常,并没有半点心虚的迹象,只道:“京城的来信都是送去帅府的,要不是遗失了,可能……是父亲太忙就忘了吧。”
说话间,也有些意味深长的偷瞄了燕北一眼。
晟王的这个下属——
他是故意的!
想到把怀孕的新婚妻子单独留在了京城,武青钰就更是心中愧疚,不免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外面的雨这会儿已经停了,武昙不便在这里久留,就先离开了。
萧樾带着她在离这十里外的村庄上落脚,因为他不方便露面,而武昙却不放她兄长偏要亲自过来,萧樾就把大部分的随从都派给了她,陪着她去了,自己在临时租住的小院里等。
刚下了雨,又都是山路,不太好走。
武青林骑马带着武昙,一走走得很慢。
武昙一直闷声不说话,武青林也不主动开口,走了没多远,后面就有两道人影飞速追了上来——
是青瓷带着另一个暗卫。
武昙听见了动静,回头,见青瓷正在和燕北低声交谈,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青瓷循声看过来,有点迟疑。
燕北代为回道:“有尾巴,不过那人滑的很,轻功很好,青瓷跟了一下,加上对地形不熟悉,就让他闪了。”
尾巴?这就说明背后真的有人在随时盯着她大哥,要伺机下毒手么?
武昙的一颗心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仰头去看身后揽着她的武青林。
武青林却没有大惊小怪,只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
然后,居然也不多说。
武昙看他这一晚上的反应,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猜测——
他大哥对幕后那人是谁,似乎心里是清楚的,否则他不会在武青钰揣摩背后阴谋的时候一直都表现的那么冷静和沉默。
他没参与讨论,不可能是因为他对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都毫不介意,而只能是——
他心里其实对一切都心里有数。
可是,他不说!
对她,也不肯说出实情?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天大的事,以至于让武青林这般忌讳和忌惮,甚至于对她都要隐瞒?
可是武青林不说,她就知道自己就算贸然追问也于事无补。
即使心里有一个猜测已经呼之欲出——
也不能说出来!
因为雨天的足迹很容易被追踪,一行人走了一段,燕北就安排人分成了两队,他和雷鸣还有青瓷跟随武青林兄妹抄近路往萧樾落脚的村庄去,其他人骑着马上了官道,一路往北,留下明显赶路的踪迹,兜了个圈子,以便于混淆视听。
武青林送武昙回到那个小院落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
蓝釉虚掩着门扒在门缝里已经等了许久,瞧见一行人回来,就赶紧开门迎出来。
“主子!”她从武青林的马背上接了武昙下来,顺手将她身上蓑衣都扒了,“快进去,奴婢备了热水和姜汤。”
虽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因为赶路,武昙身上也已经半湿。
她和青瓷两个拥簇着武昙就往里走,武昙回头,却是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大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武青林道:“你换衣裳去吧,我先去见见晟王爷。”
虽然没人跟他提过萧樾也到了此地,可如果不是他亲自来了,他不可能单独派出这么多身边的心腹精英带着武昙赶过来。
至于送亲使团还在北燕未归的事——
武青林已经不去想这些细枝末节了。
萧樾这种人,整个北境边防都握在他的手里,他在北燕还不是为所欲为的么?
“嗯!”武昙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点点头跟着两个丫头先进了右厢房换衣裳。
“武世子请!”雷鸣去安置马匹,燕北引了武青林往上房走。
武青林略颔首,跟着他快步往里走,却又突然问道:“你是大夫?”
拿林彦瑶的事去挑拨武勋和武青钰的主意,显然就是这人临时起意的决定,不会是萧樾提前吩咐他的,武青林有暗中观察过燕北,看起来这个人更像是门客或者谋士。
“在王爷身边做事,难免什么都要会一点。”燕北知道他指的什么,也并不心虚,只就淡淡的回道:“让二公子能够正视他跟定远侯之间的冲突和矛盾,这不是很好吗?让他自己去抉择,就省得让武世子左右为难了。”
就目前来看,武青钰和武勋之间没有矛盾,但他和武青林之间亦无争端。
这种情况下,将来一旦武青林和武勋正面翻脸,武青钰夹在中间就会变成一个棘手的大问题。
说实话,武青林其实并不想因为武勋去迁怒他。
但是作为亲自父,他要真的对武勋做了什么——
只怕武青钰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能谅解他的!
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武青林和燕北互相对望一眼,也没再深究,举步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