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二年冬,时至元宵,紫禁城里处处忙着张罗,一片热闹。
从景山上俯瞰,宫墙内外,一片白雪茫茫。纪公子和妹妹仁和坐在山上的晚枫亭中,正说笑着。
“柯蓝鸢也真是的,就任那帮小子闹腾。"仁和满脸愠色,道,“万喜的人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是想息事宁人,只是人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纪公子喝了口茶,凝视着一旁的青花瓷壶,“再说万喜究归是皇贵妃的亲弟弟,这次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是说,这次的事只是个引子,后面会有大动静。”仁和看了哥哥一会儿,骤而苦笑道:“多少年了,仗着皇贵妃,和东厂一道胡作非为,朝内朝外样样不放在眼里,就连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纪公子淡然地笑了笑,看了看亭下山腰处等候的李广和几个便服的锦衣卫,便朝他做了个手势。
李广见状立马跑上来,帮两人倒茶。
“李公子,你选的那方墨甚好,想不到如今眼力亦颇佳啊。”仁和啜了口茶,笑道。
李广见她如此称呼自己,放下茶壶,慌忙跪下道:“奴才惶恐,只是尽力办好差事而已。”
“那店家的东西不错,你跟着皇兄那么些年,果真是长进了。”仁和漫不经心地吹着浮上来的龙井茶叶。
“谢公主谬赞。”李广缓缓站起来。
“差事办得不错。”一旁的纪公子添了一句。
“谢殿下。”李广小心翼翼地答道,但掩不住脸上的欣喜。
眼前的这位纪公子,正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朱祐樘,他在微服出游的时候常自称纪公子,可能是为了怀念他早逝的母亲,纪淑妃,那位为了让他活下去而被万贵妃逼上绝路的年轻姑娘。
他低眉啜了口茶,“宫里昨日如何?”
“禀殿下,邵宸妃昨日午时去了万贵妃宫里,说是去一块儿用膳,可到傍晚时候才出来。”
朱祐樘微微点头,遥看着黄昏下的紫禁城,雪中的金顶红墙与落日余晖相衬,竟有几分凄美之感,不禁吟道:“风平浪渐起,暗涌潮底生。静观城中色,多少生死争。”
他平日里喜欢下棋作画,倒很少吟诗,见仁和公主一副吃惊的样子,笑道:“作得不好,有些俗化了。”
“这诗意境到了,在宫里,这些不过是家常便饭,咱们也习惯了。”仁和公主说着,站起身来,望了望天际,“皇贵妃既然想再玩一场,咱们就陪她到底吧。”
她远远朝李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要下山了。
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沉暗下来,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雪。
朱祐樘匆匆用了些晚膳,便继续开始读书了,这是他在宫里生活的最大乐趣之一,比起成天应付那些别有用心的墙头草,他更喜欢在书里探寻思想的共鸣。
要说紫禁城里的明争暗斗是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永远在那么持续着。年方十七的朱祐樘置身其中,已经能够做到应付自如。
李广在一旁磨墨,朱祐樘奋笔疾书,写了篇《淮南子》的札记,吩咐他给太傅谢迁送去。
李广走后,他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无意中看了看那方墨,上面的两个隶书“暗香”有几分古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起身去架子上找了会儿,翻出了本很久未看的《茶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自言自语道:“难得它还在。”便将它置在了书桌上,准备在扉页上写上几句。
“殿下,乾清宫的梁公公求见。”外头的侍卫叩门道。梁芳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亦是万贵妃跟前的红人。
“请他进来。”朱祐樘即刻放下笔,合了书页。
“奴才参见殿下,”梁芳应声而来,笑眯眯道,“殿下,陛下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知道了,本王这就去。”朱祐樘微微颔首,拿了一领黑色斗篷披上。
皇帝在夜晚很少召见人,如今却想见自己的儿子。雪还在下着,穿梭于紫禁城长长的回廊间,朱祐樘心下有些奇怪。梁芳在他的一旁,躬身提着个宫灯,一言不发,只是紧跟着他的步子。
到了乾清宫门口,先是梁芳进去禀告了一声,不一会儿,里面的侍从便把宫门打开了。
朱祐樘掸了掸身上的积雪,走了进去,解下斗篷交给了内侍。和外面的严寒雪夜相比,这里烧的地火龙让人感觉温暖如春,明亮的灯火亦让人倍感舒适。
在一个内侍的指引下,他径直往里走,又跨过三道高高的门槛,看到了盘坐在炕上用点心的皇帝。
朱祐樘恭敬地走过去,在距离皇帝三四步远的地方下跪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儿快起来,来,过来,”朱见深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炕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朱祐樘点了点头,坐在了父亲对面。
“这么晚让你过来,可别冻着了,”朱见深吩咐内侍去拿了个暖手炉给儿子,“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李广?”
“回禀父皇,儿臣写了篇札记,让他送去太傅那儿了。”朱祐樘恭敬回道。
朱见深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梁芳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侍从鱼贯而出。他示意朱祐樘坐着别动,自己起身去一旁的书案上拿了几份奏折,放到儿子面前,道:“你看看这个。”
朱祐樘看了看折子,上面说万喜的干儿子在京城的一家客栈里闹事,还伤及无辜,打伤的人多半是贵胄子弟,包括周太后的弟弟长宁伯周寿彧,这次也受了轻伤。言官们的结论是养不教,父之过,请求将万喜予以严惩,以肃风气。
他本就知道万喜的人在广福客栈闹事只是个引子,事情绝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过这次他们的如意算盘似乎是打错了,要知道,像广福这样的百年老店,去的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惹毛了这帮人那只能是引火烧身的下场。
合上折子,他微微蹙眉道:“不知父皇预备如何处置?”
朱见深正嗑着瓜子,此时他从盘子里抓了一把,撒在儿子面前,又从中拿出两颗,分置两边。“你若是朕,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