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最近养的小孩有些过于粘人了,不管她干什么江言都跟得紧紧的,偏偏他也不打扰她做事,只是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着她。

舒云也跟他交涉过,江言听见她问话也不解释,就是低低得垂着眸子,靠得她更近些。

孤独长大的孩子察言观色的能力总是强上寻常人几分,一旦察觉到舒云神情有什么变化,就默默地走远,但维持不了多久又粘了过来。

风子译待在风府里连着几日都没有出过书房,派人给她递了消息过来,请容许他多思考几日,一定给老师满意的答卷。

舒云受到消息,面上并没有表示,只让来的小厮传话,让他安心琢磨便是。

风子译这句话让人带过来时就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命题已给,答案千奇百怪,不论哪一种其实都是最优解,风子译的命本上写得是位及人臣,青云直上。

那他该揣摩的可不是舒云这闲散老师的答案喜好,而是当今圣上的心思。

舒云斜躺在书房里的软榻上,慢慢翻开着她私藏的话本。

人间战争迭起,改朝换代恒久不息,皇帝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这民间话本写得还是那么没有新意。

香艳故事还写那狐妖与书生,千篇一律,枯燥乏味。

心里是这样想的,舒云慵懒靠着,手里翻页的动作却不停,心思随着书本里的香艳故事神游。

一身冷色道袍裹身,宽松的衣裳哪里比得上外面花楼女子玲珑心思做出的衣服,可偏偏她这样的朴素道袍她穿上愣是多了份清冷和如雪般干净透彻的味道。

江言端着新沏的茶水进门,抬眼便看见舒云慵懒的模样,平日里淡漠的双眼微微垂着,比直直与人对视时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走进了些,他扫了眼书的封面——易经。

三易之一,群经之首。

是他还接触不到的内容。

他把刚沏的茶水稳稳当当地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师父,刚沏的茶,是您喜欢的点桃春。”

舒云看话本看得入神,没留意到自家小徒弟什么时候又溜了进来。

江言乖顺地跪坐在软榻下方,捧给她那杯茶,一双黑眼珠极亮,像两汪黑水银,湿漉漉的。

他这样自下往上抬头望向舒云,最是无辜柔和的姿态,容易惹人怜惜。

自家小徒弟靠得这般近,书里香艳的故事仿佛随时都会被他看了去。

舒云接过茶,借着茶水袅袅升起的氤氲雾气掩住神色的一抹不自然,然后手指用力将书一扣,假装自然地将其放在一边。

“嘶。”

茶水刚沏好,滚烫的温度刺激得她不由得出声。

江言立马靠近,伸手将茶杯从她手中拿开,凑到舒云跟前焦急道,“师父可有事?都怪言不好,忘了将茶水冷冷再端来。”

“无事。”舒云摇了摇头,借用的这具身子是凡人之躯,若是她本体别说只是舌尖挨了一下,就是滚烫的水兜头盖脸浇下来她都不惧。

江言把茶杯搁置在小几上,凑得更近,心急如焚,“师父别不当回事,这滚烫的水,舌头可是烫起泡了?”

起泡?

舒云下意识地动了动舌尖,只有一些微微的痛感,没有异物状。

眼前的江言急疯了,眼尾都带了红,他怎么这么粗心大意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安全温暖的环境下待久了,从前时刻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了下来。

手掌摁上江言的肩头,把焦急写满了全脸的少年按下去,然后摸了摸对方的头,揉着他漆黑柔软的头发。

“没事,没起泡,是我自己疏忽了,与你无关。”

小孩有些垂头丧气的,到底是年纪轻,又从小生活在压榨之下,短时间内做错了事还是这么惶恐不安。

舒云手绕过江言瘦弱的肩头,拍在他的后背安抚着他,“没事,没事……”

她自然没看见少年低垂着头,眼中闪动着的异样的光彩。

果然舒大家最是心软,只要多多展露出无措可怜的一幕,就能博得她的注意与怜惜。

好不容易安抚好少年,舒云捏了捏江言瘦骨嶙峋的肩膀和脊柱,“太瘦了,瞧着就不好看。”

江言偏了偏头,询问着,“师父喜欢胖的吗?”

舒云点头,“自然,小孩子嘛,白白胖胖的谁不喜欢。”

江言垂眸,将师父说的话记在心里。

风府书院修得气派,碧瓦朱檐,苍绿挺拔的修竹环绕着白墙,微风袭过,竹叶簌簌作响,伴随着朗朗读书声,颇有风节。

有一样貌秀丽的少年身着青衫静静坐在廊下,手里捻着书页静静翻看着,纵使被夫子赶到屋外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低垂着眸子读书识字。

日光在朱红色的栏下拉出长长的阴影,一路斜斜地蔓延着,直到攀上少年的衣角才堪堪停止。

不是江言还是谁。

他一日不肯低头,便一日不被准许进入屋内。

书院里就读的很多都是寒门学子,真正的高门大户都是像风子译一般另请学识渊博的夫子单独教授。

都说读书人一身傲气,另有风骨,他却是没看出来这些寒门出身的学子的傲气风骨。

第一日见他衣衫朴素又惹怒了夫子,无一人搭理他。后来不知哪里传出了风声说他是舒大家的弟子,风子译的师弟,便有人陆续前来搭讪。

结果察觉出风家公子似乎对这个师弟极为不喜,先前来搭话的人随即人走鸟散。

对此江言并不意外,人心如此。

他自小长在勾栏酒肆之地,什么样的腌臜事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应付过。

这些人,乃至那个风子译的态度有什么要紧的,于他而言,能让舒大家多怜惜他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目光扫过院中的圭表。

申时了。

将手里的书阖上,工整地放进书箱里,不理会屋里夫子仍在讲学的声音,背上书箱向外走去。

不能让师父久等。

自从上次江言淋雨的事后,舒云怎么会不知道风子译那点小心思,事后索性不再耽误下课,一到申时不论讲学进行到什么进度,她直接收拾走人。

风子译事后虽找上她诚恳认错,她仍然按时下课,这风子译渡劫命本给的性格着实不讨人喜欢。

“勾栏地儿出来的贱奴就是会使手段,背地里离间舒大家和风少爷师徒二人,”守门小厮早就看不惯这皮相夺人眼目的少年了,不管旁边人的劝阻,对着墙边静静站着的人开口,“也就舒大家那样善良的人才愿意收留你,还给你个弟子身份,不然就你这贱籍也配踏入我们风府?”

小厮越说越激动,看着对方额发软软地搭下,低垂着头,更觉得对方就算当上了舒大家的弟子内里还是保留着奴性,好欺负。

曾经好心提醒过江言的那个小厮拉了拉自己的同伴,让他别这样说话。

“怕什么!我哪点说错了,就是因为他才导致现在舒大家对风公子都冷了几分,你看他长得那样,就是靠色相蛊惑人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墙边的人倏尔抬了头,漂亮的眼睛里不似平常般冷寂,望向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却极有侵略性,像蛰伏的恶犬,一旦等到了时机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被人盯上的感觉让那小厮汗毛直立,背上当即出了一层薄汗。

但那眼神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少年很快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这回小厮却不敢再出言讥讽了,刚才哪怕时间很短,但他真切实意地感受到了悚然。

舒云走出风府时,江言果然又乖乖等在门口了,叫他不必等也不停,孩子气的执拗。

看见来人,少年漂亮的黑眸亮了起来,背着书箱向前快走几步,熟稔地伸手拉住她的袖角,站在她身边。

他仰头自下而上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弯了弯,模样温顺又乖巧“师父。”

舒云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并排走在街道上,大小两个身影都穿着青袍,江言仰着头不住地说着些什么,舒云微微倾身听他说,远远看去还真是和睦温馨。

小厮呆滞地看着少年乖顺的神情,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这变脸速度简直惊人。

少年在舒大家身边笑得那样真切,秀美昳丽的面容一下子分外鲜活,仿佛那副阴沉的脸庞是他的错觉一般。

小厮咽了咽唾沫,看着舒大家温和地揉了揉那个狼崽子的头,她肯定没见过那小子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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