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悦院常年飘着药香,前世亦是这样,母亲常年卧病在榻。
凌涵想不通,母亲是将军之女,按说体质不会那么差,曾经他母亲舞□□,比男子亦不逊色。
穿过层层纱帐,看到镂空的雕花屏风,凌涵大步而来,扑嗵跪在地上,膝行至榻前,来到罗氏身边,喊了声娘亲。
听到凌涵的声音,罗氏睁开迷朦的眼睛,侧头朝榻前的儿子看去,看了一会儿,才仿佛清醒了一般,猛地瞪大了眼,嘶声喊道,“涵儿?!”
“娘亲,是我。”
凌涵动容地紧紧抓住她枯瘦的手。
罗氏抽回手,微黄的小脸带着一丝丝疲态,朝身边侍候的婢子们挥挥,板着声音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侍候着的婢子嬷嬷们纷纷退下,罗氏细弱的声音再度传来,“李嬷嬷,你把门带上,我有话要对世子说。”
李嬷嬷是罗氏从将军府带来的人,少时的奶娘,忠心服侍多年。此刻听闻罗氏的话,她慈眉和目地看了眼凌涵,拿袖口抹了把泪,终是“哎”了声,颠颠地退下去,好生去守着门。
眼看着门被带上,罗氏再坐不住,急急地从榻上滑下来,狠狠地抱住凌涵,脸埋在他瘦弱的肩处,嘤嘤地抑泣着。
“娘……娘亲娘亲……”
凌涵反手抱住她,哀哀地唤着罗氏。
罗氏很快收敛了泣声,抹一把泪,首先问道,“你去看你祖母了吗?你有没有守在她身边时刻侍候着?”
“娘亲……祖母是祖母,娘亲是娘亲,在孩儿心中,祖母没有娘亲重要。孩儿有去看祖母,可是孩儿心中更记挂娘亲。”
凌涵睁得大大的眼瞳,干净地望着罗氏,说出自己的心意。前世他忽略了母亲,以至于母亲最后病死。这一世不会了,他一定要治好母亲。
“胡说!你祖母才是最疼你的,你要懂得孝敬她,比孝敬父亲还要敬爱老夫人!我说的话,你难道都忘记了!”
罗氏柔缓深情的面容蓦地一厉,变得铁血森然,语气严厉而不容情。
凌涵闻言,内心暗暗叹息一声,双手撑地给罗氏磕了个头,顺从回道,“母亲的话,孩儿一直谨记。祖母的病好多了,孩儿一回府便去看的祖母,这样,母亲可满意了。”
“乖孩子。”
罗氏这才绽露笑颜,凌涵的话,罗氏身为娘亲,心里并没多喜悦。她生的儿子,理应是该来看她的。何况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把凌涵寄养到老夫人那里,与老夫人培养感情,这是罗氏母亲的主意。
她的母亲曾经嘱托,她也许得不到凌齐的真爱,可是她的身份却永远是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嫡妻,她所生下的儿子,亦是将来国公府的主子。
没想到凌涵渐渐得到老夫人的宠爱。
罗氏知道凌齐内心并不喜欢她,可,老夫人宠爱涵儿,那些妾室无论怎么争,永远也争不过老夫人一句话。
“娘亲,我想你。”
凌涵抱着罗氏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前世他娘走得早,前世凌涵跟他娘也不亲,前世的记忆只有一种基调,是他娘亲总把他往老夫人身边推,好像他不是娘亲生出来的一样。
这一世,凌涵明白了,看到活生生的娘亲,内心却越发柔软,暗暗发誓,一定要治好娘亲的病,一定。
“你的身子……可好,有没有……给人看到……”
罗氏语气紧张问道。
凌涵越长越大,罗氏内心的病根也跟着发芽生长,她担心,担心凌涵的身子,他的身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否则她的涵儿就完了,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瞧不起,这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来,更别说继承这个国公府了。
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呢,她的涵儿本来良善,不与人争,好不容易靠着老夫人的喜爱,才勉强在这个府中生存下去,上天为什么又要让他生出这样的身体……
“没……没有。”
凌涵溢满幸福的脸上突然僵住,想起那块玉佩来,以及他落进宗祠井底时的那夜,那个救了他的男人。那个男人拿走了他的玉佩。玉佩上还刻着他的姓氏,那个男人说,已经识出他来了。
那个男人还看过他的身体……
凌涵心中一片混乱,娘亲说过了,他身体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可那个男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额头忽地冒了一层汗,凌涵坐不住了,脑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杀了他,杀了他。
蓦地起身,外面李嬷嬷急切的声音,“夫人,二小姐要来给您请安。”
“不见。”凌涵想也不想,冷声回道。
周姨娘育有一子一女,一是作为长子出生的凌翰辅,第二个便是这凌凝玉了。
凌涵刚在茗雅院教训了凌翰辅,回头这凌凝玉就知道来请安,她倒是现学现卖!
“涵儿,你该回了。”罗氏柔柔地手抚摸着凌涵的脸颊,恋恋不舍地嘱道,“凝玉是你的二姐,你刚才的口气,可不是尊重人的样子。”
“娘亲,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既然二姐要来跟您请安,那我在旁侍候着可行么?我想多呆一会儿,成不?”
凌涵低头绞着手,身子同时做出摇摆不依的动作,像个孩子般往罗氏怀里钻。
母亲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听话天真的凌涵,既然这样,那便如她的愿吧。
罗氏见此,目光柔和了下,点头,冲外面的李嬷嬷吩咐一声,接着整理罗裙,倒回榻上。
门被推开,随着李嬷嬷入内,便看到她身后跟着一十四五岁的华贵小姐,只见金钗饰发,精致容颜,一双展现着盈盈秋水般的凤眸朝场中凌厉一扫,旋即不动声色地收起,一袭深紫百纱裙,大气妖娆。她一入屋内,蓬荜增辉,她站定,抬起精巧的下颌,垂眸,笔直地朝病榻方向遥遥施礼,“凝玉拜见母亲,母亲可安好?”
凌涵望着凌凝玉,面无表情。
罗氏见了,忙朝凌凝玉摆手,微笑慈和地示意她走近前。
凌凝玉缓缓地抬起眼帘,纤长的眼睛眨了眨,当发现旁边站着的凌涵时,那双盈盈的凤眸溢出厉色,暗咬牙:好啊,你把我娘逐出府,今天我就让罗氏死在这儿!
但见凌凝玉突然扑簌簌掉起泪来,泣道,“母亲,是女儿不孝,一直贪玩,未曾来拜见母亲,母亲恕罪。”
她说着疾步走上前,冲着罗氏的榻前跪下。
凌凝玉是周姨娘的掌上明珠,更是凌齐心尖上的宝珠,罗氏身子有恙,没那力气计较下面庶子庶女们的晨昏定省,更对凌凝玉从无要求。
这时,眼看着她朝自己下跪,罗氏一急,本能地伸手去扶她。
凌凝玉见罗氏一手伸来,当即趁机抓住她的手,罗氏只觉得抓住自己的并非是一双手,而是一个冰窟。那冰寒的凉意,顺着罗氏的左手,直通心腑,罗氏身子病弱,遇到这寒冬一样的冷,猛地打了个激灵,下一刻身子骤然缩着抽成一团,脸色瞬间惨烈如纸。
“母亲,你怎么了!”
凌凝玉惊讶地喊道,手却继续往罗氏的身上贴。
“夫人!”
李嬷嬷赶上前,罗氏已被惊得直翻白眼,出气多进气少了,吓得李嬷嬷赶紧去请大夫。
凌涵毫无表情望着凌凝玉,刚才是她的手碰了娘亲,娘亲才会发病。
“二姐,你能认识到周姨娘犯下的涛天大罪,我很欣慰。以后我们在一起侍候好母亲,你说好不好?”
凌涵淡淡说着,却突然上前,凌凝玉撤裙后退,面色冷峭,“三弟,男女授受不清,你不该对你的亲姐姐不规矩!”
凌凝玉早想好了,罗氏一死,她咬定凌涵非礼她,外面埋伏着的人冲进来,接下来就只剩下除掉凌涵了。
“啊,三弟你干什么啊,快放开我,三弟你不能这样啊,啊,我是你的亲姐姐啊……”
凌凝玉在屋子里面放声尖叫,仿佛受到欺负一样。
凌涵听得心头一阵阵发沉,当即冲上前扣她手腕,只觉得触手冰寒,凌涵神色一顿,立即明白母亲发病原因。
凌凝玉趁机逃了去,只听她边跑边回头大吼,“我要去告诉爹爹,凌涵你竟要非礼你的亲生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