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兴风作浪(1 / 1)

“元英宗至冶元年,云南洱海东部,史载:雨铁,民舍山石皆穿,人物植之多毙,谣俗号曰铁雨……

元顺帝至正末年,云南晋宁,天雨铁,伤禾,人物触之多毙……

元治年间,天显异象,临铁石,伤民无数。当权者如临末世,曰有皇朝覆灭之灾,惶惶不可终日,频以活人祭鬼神祈上苍。

然海内各路铁匠宗师,却如睹瑰宝,涉水攀山,四下寻获陨铁以炼神兵。

遂之神兵一时穷出不尽。当时盛名于世、威力无疆者,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其中又以‘轩辕神剑’、‘雌雄双剑’、‘蚩尤魔戟’、‘帝娲笙簧’、‘太虚九光棍’、‘魍魉夺魂刀’这六柄神兵最为见著,无人不知,当有变化无方之玄妙,毁天灭地之神威。

自此,江湖上遽然掀起一股抢夺之风。便如朝廷,也暗中加入此争之中。一场腥风血雨,在人间拉开帷幕,足足维持了两甲子之久。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多少江湖好汉,为此丢了性命,也不知多少门派惨遭屠绝。

后经山阳巨野一战,神兵日趋渐隐,八十一道神兵,竟逐一神秘地消失于江湖人士眼际之中,争斗才得以平息。

然各道神兵之威名却仍留人间,历久不衰,为世人所乐道。”

《鸿鑫纪武·武林野史载要》:

“元末年间,明太祖朱元璋率领义军攻占南京,随后北伐占领大都,元朝覆亡。此后元朝政权退居漠北,称之‘北元’。

建文帝四年,元臣鬼力赤造反,手持‘轩辕神剑’,有如神助,号令彪悍群雄,威震沙场。起兵击溃北元坤帖木儿汗,被阿鲁台等拥立为大汗,铁蹄踏平北元,篡夺政权建国‘鞑靼’,与明政府通好。

然辽辽广袤草地,群雄四起,各部落虎视眈眈,内讧仍以不断,更以‘瓦刺’部兵马最为雄厚,时以攻杀,战事频发,民不聊生。

‘鞑靼’民事生产受战火所祸,无以发展,军事更是一时不前,人才凋零,日趋渐衰。观于此困,有智臣进言——以‘轩辕神剑’为幌,于山阳巨野大肆举办一场‘神兵会’。与各道神兵比试一番,胜者奖以重金。如若自愿,便授位武将,一助臂力,以平息漠北战祸,一统各部霸权。

一场轰轰动动的‘神兵会’就此展开。

中原武林之中,黑白各道,为名为利者闻讯趋之如骛,八十一道神兵齐齐露相,一时盛举异常。

鞑靼名将授命请来神兵,一柄‘轩辕剑’威震四座,先前三日,砍败敌手二十一,端得却是半喜半忧,隐然已察祸起于此。

果不其然,第七日,有落败者口服心不服,为扰乱众心,造起谣言:鞑靼乃魔道起源之地,此举为削武林正道之力而来,实是心怀鬼胎。

蒙古人惯来视汉人如牲口,前元朝虽是驻军统治,却随意抢掠夺杀,本就极受汉人怨愤。这下排外之心顿起,听信此谣言者一时多不胜数,一场‘神兵会’就此渐趋演变成正邪交锋,魔道决战之惨烈斗争。鞑靼那方,见势难掌控,惶急退走,便连轩辕剑也在正义之士一方的合击之下遗失,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那一战,血流成河,正邪两道双方折损好手均不下千人,大战持续两天一夜,正义人士一方这才在‘寒亭三士’姬衡、葛中瀚、莫御云的率领下艰难取胜。

最后三大高手围攻魔教教主厉问天,合力一击,终于将其重创。其后,厉问天手中神兵‘蚩尤魔戟’被毁,已无再战遗力,便弃残部于不顾,呕血突围,孑然一人,逃出关外,一场无端而起的纷争才得以平息。亦因如此,中原才得享数十年太平。”

两卷记载鲜有人知的武林旧事的纸本对中打开,齐齐放在书案上,月光恰好投在其间,斑斑点点,更使得精雕细琢的两只镇纸玉色晶莹,微光闪闪,与窗外朦胧夜色中起伏的波涛如出一辙。

是夜,月如霜,海面平静无波,鸥鸟单脚歇栖在桅杆上。布帆下垂,偶有轻风掠过,微微一拂,将影投入如万千银蛇缓缓蠕动的微波之中。

船舱里头,一名下人掌了灯,恭恭谨谨侍立一旁。另有一名下人用雕漆小茶盘奉上“太平猴魁”,茶香四溢,叫人心动神弛。

苏定邦落座案前,随手移离镇纸,将两卷蓝皮纸本重合,放在金星玻璃笔架底下。啜了口茶,问向随他在身后的道人:“曹道长,你师承九星飞宫,精研寻龙点穴之术,然这等玄幻奇技,旁者听来玄之又玄,可否为我讲上一讲,也好打发航途寂寥。”

道人捻须稍顿,道:“难得大人不当鬼神一说,既有兴致,贫道定当细讲一番,大人若嫌听得乏味,尽管叫停才是。”

“道长请讲。”

“地脉之行止起伏,曰龙,华夏龙脉起之昆仑,游行分支各地,有神龙二十四,卧龙九十八,隐龙四十九。龙脉一说,可概为地理脉络,土乃龙肉,石为龙骨,草木是以皮毛。寻龙之术,无疑审气脉、别生气、分阴阳。”

“龙脉有吉凶所别,吉龙上安先灵,庇佑后人,我略有听闻,只不知这凶者又该如何区别?”

“审气脉即指审视山脉是否曲伏有致,山脉分脊合脊是否有轮晕,有轮有晕为吉,否则为凶。至凶者,正为隐龙之中八脉恶龙,死、弱、退、衰、逸、懒、惧、杀。”

苏定邦凝神思量,少顷才微笑道:“竟是如此繁复,看来玄门法术并非一夕一朝便可速成,观我华夏底蕴,当是博大精深、经天纬地,岂是我等区区凡体可窥得皮毛?我这猎奇之心着实可笑了。”

道人抱拳道:“大人武功盖世,宏才大略,实在过谦了。”

苏定邦笑道:“曹道长无须过誉,我等不过一介鲁莽武夫,理当自量自衡。”说着,朝窗外眺去,方才又道:“离雷州半岛不远了罢?”

“贫道观天色,明月带晕,半夜定起强风,三天之内应当顺势可抵。”

苏定邦沉吟道:“离家不觉已近六年,家中音讯全无,不知都可安好?”

“大人尽管宽心,贵宅敛精聚气,风水极佳,定可老少平安、事事顺心。”道人恭谨说着,随之欲言又止地看了苏定邦一眼,良久才又续道:“大人这番告假探亲,明哲保身,实乃明智之举。只不知欲要逗留多久、何时动身回都?”

苏定邦将目光移至窗外起伏的浪涛,只淡然道:“那得看他朱家搅到什么时候了,我等身为人臣,实与浮萍又有何异?虽是随波逐流,却也难保覆灭之灾,退远一些总是好的。”

苏定邦微叹了口气,继而道:“既已说起,便说说朱家那几人罢。汉王朱高煦所欲所图,乃可谓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观其不肯就藩,纵使私兵劫掠,曾以多次谋取太子一位,目中无人,实是端着成祖靖难之时累立战功,恃功骄纵。此人心比天高,图之山河,接下来定当有一番更大的举措。

陛下朱高炽,方才登基,却已在皇太子位子上隐忍了二十多年。今可叱诧风云,贵为人帝,却仍未肯动他这同母二弟一分,可见宅心仁厚,度量如海。然旁侧来看,却又可谓之畏首畏尾,毫无气魄。

幸在生了个好儿子,太子朱瞻基,面相祥和,却一手霹雳手段,断事总以一锤定音,毫无拖泥带水,正有王者风范。兼之成祖梦受大圭,一句‘传世之孙,永世其昌’,直指皇孙乃可造之材,尽心尽力以栽培,如远征漠北之时,数度携带身旁,亲自指示兵法,将其磨成宝剑一把。

这三者平心而论,底气、时机,相互权衡。朱高炽登基,确可相安无事,只是他体弱多病,难撑多时。一场夺魁之争,势在必行。依我看来,这‘好圣孙’朱瞻基赢面较大。”

道人犹豫了片晌,才道:“大人既是如此偏重太子殿下,何不效其帐下?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苏定邦颇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茶杯上,闲淡道:“贤臣择主而事?观你我脚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四山五岳,只是冰山一角,不过苍茫宇宙间,一点尘埃罢了。

天下分分合合,你争我夺,战祸频发,苦的乃平民百姓,当家老爷各扫门前雪,端得杯好茶,笑指江山,食以民众血肉,无视民间疾苦,哪个是为明主?

我要侍奉的岂可为这等心胸狭隘之主?”

道人已是悚然一惊,久不能言。

苏定邦看着他微笑道:“今日实因囚在这莽莽海水之中,无以解闷多饮了几杯,唠起个不停,道长莫要见笑。”

道人拱手道:“贫道岂敢造次。”

苏定邦道:“道长可否代我前去催那掌舵一催,事必要赶在三天后日入晚之前抵至高州府,我这是归心似箭,一时忍耐不得啊。”

道人领命走出船舱房门,恰有一人迎面而来,二人点头算作见礼,交臂而过。

来人一身秀才穿着,相貌平凡无奇,然一双小眼却甚显狡谲,狐狸一般闪动,一笑咪成了一条缝,朝苏定邦弓身抱拳道:“何千总飞鸽传书,佛山一行甚是顺利。大人您果然料事如神,断定那宋天虎好张扬,才设计将那‘干戚魔锥’暗中落入他手中。可笑的是,他还自以为此乃天助,大肆举办了一场‘鉴宝大会’,宴请了西江、北江一带的各路豪杰,得意非常。浑不知这一着,非要了他性命不可。”

苏定邦头也不回,冷哼一声道:“这功劳本官可不敢自居,非你毒秀才张景初,谁能拟出这般‘好计’?”

张景初见对方不受奉承,讪讪一笑,道:“得大人赏识,小人感恩戴德,无以为报,才想一施绵薄之力,为大人分忧……”

苏定邦冷冷截道:“本官自会记下你这一功,我答应你的事也自有分寸。”

欣喜之下,张景初口中不停道着:“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苏定邦侧目瞥了他一眼,道:“好了,你下去吧,给我修书一封,转告何尤为,佛山一事既了,即可赶来高州,与我商讨下一着棋的下法。还有,命人给我盯紧那武当七剑的踪迹,这几人可是我现在手头上的好棋子……”

苏定邦忽然笑了,笑得豪情万丈:“今之武林,正像‘纳尼为妾’、‘寡媳怀孕’的朱熹创出了狗屁的理学来一般,说甚存天理,灭人欲,实是心怀鬼胎,可笑可哂。待我搅得他原形毕露,瞧着他个个伪君子之相,也不失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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