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九章
梅林外的人大呼小叫,梅林内的阴癸派诸人也是怒气冲冲:什么皇宫里的草包侍卫、官府的无耻走狗,居然也敢欺上门来?简直就是不把江湖人放在眼里!
梅林外的内卫们冲入,两边当下交起手来。魔门中人本来心狠手辣,也不知哪些人施了暗手,只听乒呤乓啷金铁交击,内卫中有人痛呼出声:“有人放毒!”“有暗器,小心,有暗器!”“贼子尔敢!”
眼见不敌,内卫的头领也不是傻瓜,呼啸一声带领众人退出,魔门中人乘胜追击,将内卫和老尼姑们团团围住。静虚师太脸色直发青,跺脚问道:“中郎将,这可如何是好?这,这,我们死在这儿倒无所谓,小公主可怎么办?”
中郎将咬牙说:“这群人挟持公主意图谋反,我们只能先拖他们一拖,等朝廷的正规军队过来,再剿了这群叛匪!”他搭弓引箭,一枚带着火光的响箭尖啸着冲向夜空,众人举目望去,不自觉等着它炸开的瞬间。
剑光如惊鸿,如游龙,翩跹而上,直斩箭头。
有道黑色身影却比这银白剑光更快,那人凭空而上、一再腾挪,生生握住那支响箭,把即将炸开的引线捏熄在手心里。这样的身形已如同鬼魅。梅林边压抑的静默中,迸出齐齐一声惊呼。
中郎将大为恐惧,拔刀出鞘指着那黑衣人:“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你要造反?”
他手心被烫伤了,这会儿慢慢扔了箭,冷然而讥诮地回过头来,中郎将一怔,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这人长相既不粗蛮,也不雄壮,他长眉入鬓、眼如寒星,竟是个再俊秀不过的美少年,只是脸色过分苍白。这黑衣少年有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态度,对世上的一切都不甚在意似的,只是对着左后方说:“不出来么。”
白梅红梅,渐次飘零,白梅似雪,而红梅像点点斑斑的心血,落在那人鬓间衣上。来人是个粉雕玉彻般的小女孩子,神情姿态却像是大人,手中一柄长剑冷锋湛然。她轻轻颔首:“贺兰敏之,你武功着实长进了不少。”竟是个欣慰的语气。
贺兰敏之牵动嘴角,生冷的笑容也风流蕴籍:“太平公主深夜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呀。”他略微转头,看了看追来的内卫们,忽然叹息,“现在这些侍卫们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就连养在深宫中公主殿下的安全,他们都不能保证,真不知这些人凭什么去侍奉圣上、圣后哪?”
他语气极为轻蔑,中郎将听得大怒,但眼前这人是天后最为宠爱看重的娘家人,又是双圣亲封的周国公,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冒犯这位混世魔王,只得忍气吞声道:“周国公恕罪,属下等一路追赶到此,正是为护卫公主殿下。今日群敌环伺,妖魔横行——但我等便是血染此地,也要护送殿下平安回宫!”
魔门的人都是一阵无语,有女人小声说:“谁要招惹你们那宝贝公主了?是她自己上门来找茬的好不好?拜托讲点理!”
此话一出,众人深以为然,贺兰敏之忍住笑意,正色看向太平:“公主殿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您还不走?
李令月觉得自己够老,皮也早已够厚,这时候迎着几百号人期盼的目光,面无表情只把剑一抬,表示自己动武的决心:“杨凌霜呢?”
“你找来这里,原来是为她。”贺兰敏之说,“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而已,您也未免太当一回事——哈哈,此事是臣的罪过,看她风流美貌,带她出宫那个,咳咳,春风一度……明天就给您送回去,明天就送!臣保证!”
公主殿下的亲信宫女他也敢掳掠,这浪荡子……众人联想起贺兰敏之私通祖母、□□太子妃等等传闻,看他的眼神暧昧有之,痛心亦有之: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儿李令月都不信,她只是问:“杨凌霜她人呢?”
贺兰敏之窘迫一笑:“她……呃,睡着了,睡得很沉。”这话背后的含义大家都懂的,于是有很多或明或暗的眼神扫向这位公子哥儿的……下-身。男人们低低的哄笑,李令月的眼神变得更冷。
她发现自己可能低估了贺兰敏之,她忽然觉得这人很像韦小宝。
中郎将小跑过来,低声向她谏言:“殿下,不如先回宫去吧,卑职料想周国公也不敢私扣宫女。不用怕他跑了,他周国公府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呢,只要您回宫向圣后禀告清楚,圣后定有决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呐,您贵为公主何必跟外臣拼刀动枪的呢?跟皇帝皇后打个小报告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老尼姑静虚她们也激动得不得了,拼命向这边打手势使眼色,意思很明白:别自己上啊,回去找你师父去!
周围的人低低笑起来,有人嘟哝着“小女娃不好好呆在深闺里学绣花,学人家闯什么江湖”,又有人说“还是公主呢,连个宫女都管不好”……七嘴八舌,十分纷乱。贺兰敏之原本无所谓的笑着,此刻凝视着李令月,瞳孔却渐渐收缩。
那柄闻名天下的色空剑寒光凛凛,剑锋缓缓指向自己,贺兰敏之只觉得全身大穴都在那剑芒笼罩之下,竟生出一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充满未知的恐惧感——像是眼看着一个可爱的娃娃,突然变成辟易山林的猛兽,那种完全超乎认知的恐惧。
他额上渗出了冷汗,他猛然抬头去看李令月的眼睛,那双黑嗔嗔的眸子依然明澈动人,依然闪烁如寒星。他却战栗,并愤怒。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可爱的孩子,这金尊玉贵的瓷娃娃公主……竟然也懂得杀人了?这样的杀气和压迫力,她到底杀过多少人?——静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李令月说:“且不提杨凌霜,侯希白又在何处?”
贺兰敏之一时恍惚,竟未答话。
李令月提高声音,又问:“侯希白呢?”那脆脆甜甜的女童声音带上冷意,便如冰泉一般,浸得人硬生生打个冷战,清醒过来。
贺兰敏之漠然笑道:“你若聪明,就知道现在才来找他,还不如早些回去让静斋的尼姑们为他准备后事为好。”之前他一直恭敬和气、笑语殷殷,这会儿却又忽然翻脸,说话语气冷漠生硬,众人摸不着头脑,越发觉得首领喜怒莫测。
李令月冷然道:“现在也还不算太晚。”
气氛陡然一变,原本哄笑私语的魔门众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耳中只能听到噼噼啪啪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夜风低低的呜鸣。几百道目光带着轻蔑,带着恶意,带着杀气,毫不容情地向李令月身上刺去。静虚老尼打个寒战:她只觉得这可怕的目光,几乎能把小女孩的身躯看得融化。
她再看向贺兰敏之,这俊美而轻浮的贵公子此刻神情冷肃,黑嗔嗔的眼中聚起两点精芒,让人一看进去,便陡然生出魔魅与昏眩之感。
巨大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她想张口念声佛号,巨大的精神压力却迫得她难以发声。
宛若阳光刺破黑暗,漫天剑气从令月手中色空剑激射而出。贺兰敏之身形如鬼魅,在空中生生一个横挪,巧妙地避开宛如雨点一般的剑芒。他向李令月疾冲过来,朝她胸口拍出一掌,巨大的气旋登时激得她衣袂发丝一齐翻飞。只有少数魔门顶尖高手才能看出,贺兰敏之竟是借势化劲,将李令月剑气带来的冲击化为攻击的掌风劲力。
李令月不言不动,缓缓收剑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圆,剑气与掌风相撞,在离她三尺处便湮灭无形。她抬剑刺向贺兰敏之面门,贺兰敏之低低地笑,笑容如此妖魅:“好孩子,你是斗不过我的。”他直接伸手去抓她剑锋,手指与剑身相触,竟有金石之音。
李令月扬眉:“何以见得?”
金石之声不绝于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竟已交手五六十招。李令月战意大起,心知此人的内力、速度、耐心、战斗天赋乃至临敌经验,都属当世罕见,与现在的自己也不相上下,算是非常难得的好对手,只是不知他未来是否还有进展的空间……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我的敌手。若是有必胜的把握,你会慌慌张张抢着出剑么?不,你会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等我出招……”贺兰敏之用话激她,“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你不过是个小女孩子,身量都未长成,怎能和大男人比拼武力?只是师妃暄可笑,为了救自己的老情人,竟连自家未成年的小徒儿也派出来送死?”
李令月毫不动容,她与贺兰敏之相隔逾尺,贺兰敏之掌风如织、往来如梭,让人难以窥破他掌风中的任何弱点。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疾如电光的剑法缓了下来,在这数尺的距离内,色空剑竟生出数种变化,忽然迟滞如重铁,忽然飘逸如柳絮,一下子打乱了贺兰敏之的章法。
贺兰敏之收起笑容专心应对,数百名魔门弟子鸦雀无声,怔怔看着这一奇景:如今的魔门第一高手,竟被一个小女孩占了上风。
贺兰敏之数次想要反攻,却被李令月的剑法封住了攻势。
静虚的师妹悄声问她:“中所载剑法,便是如此厉害吗?令月仙子还不到十岁,就能用此剑法大破魔门妖邪,实在神奇。”正在喝彩的内卫们纷纷把目光移过来:这小公主如此厉害,他们也是羡慕有之,好奇更有之啊。
“这……”静虚缓缓摇头,迷惘道,“仙子的内功正是静斋的正宗内功,然而她所使剑法,较之师斋主的剑法,却又好似多出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贫尼从未见过……”
李令月当胸一剑被贺兰敏之险险避开,他凝视着令月,忽然温和一笑,近乎柔声地说:“好孩子,你这么认真,我也不能再敷衍了……”他全身的袍服忽然无风自动,黑发飞扬下,那张秀雅至极的脸庞俊美如天神,一双傲慢的眸子折射出妖异的光彩。
对上这样的目光,令月竟也略微失神。
静虚骇然大呼:“仙子小心!”却惊异地看到,贺兰敏之极缓慢地踢出了一脚,他的速度是这样慢,以至于造成一种错觉:三岁小孩也能轻易避开。
令月变了脸色,向后疾退,手中剑光交织成一道光幕,贺兰敏之那慢的不能再慢的一脚,却转瞬融入她的剑光之中。这时他的“快”,已近神魔。
至此,战局全然翻转。
内卫和尼姑们固然屏住了呼吸,数百名魔门弟子却也脸色苍白神情严峻。贺兰敏之所使的这种功法,他们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不过如常出掌、踢腿,然而那种狂飙的力量却足以摧毁一切,他劲力所及之处,梅花瓣如雨飘零。
而太平公主李令月身处狂风骤雨的风眼之中,却依然如古井无波无澜。她的剑光如同流星,划破人为制造的黑暗,纵然一闪即逝,却保住了她的安全和平静。
这一场战斗,已远远超出了在场众人所能及的层次。然而就算是他们也能看出——
两位不世出的高手,已在无声无息中诞生,并早已初具锋芒。
在未来,贺兰敏之和李令月,必将惊撼整个江湖。
人群中,有一些特殊的人,他们目光闪躲,神情惊骇,有沉不住气的已经转到无人处,将消息通过种种渠道传给背后的主子。这些主子们,有正道的静斋、禅宗,也有邪道的魔门、大光明尊教,甚或还有南方的竹花帮、北方的突厥……当然,也有京城的达官贵人。
比如圣后、比如皇帝、比如太子、比如诸位皇子王爷。
在那里,李令月所造成的震撼,当然比其他地方更大、更深。她所带来的忧虑,想必比能带来的欢喜要多。
然而不管如何,对这小女孩而言,一举成名天下知已是理所当然。
在这场激斗的不远处,绿梅庵后一处山洞内,有个白衣潇洒的公子哥儿喷出一口鲜血,紫黑的血迹染上了美人扇的扇面。被他护在身后,一个小女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面对环伺的群敌,他苦笑着吩咐另一名宫女打扮的妙龄女子:“咳咳,杨小姐,求你……帮我……带走这孩子……带走梦蝶……”
杨凌霜惊吓过度,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梦蝶已大哭。侯希白凌空拍出一掌,厉喝一声:“走!”
受他掌风一激,杨凌霜怀抱梦蝶,梦蝶抱着那把美人扇,两人凌空跌出山洞,身后喊杀追逐声不绝于耳。166阅读网